公元1274年8月12日的黃昏,盡管是黃昏,但太陽絲毫沒有收起它熱度,火紅的太陽依舊將它最灼熱的光芒撒在了杭州的行宮的瓦片上,金黃色的瓦片就著火紅的陽光,宛如一道道的火焰烤著躺在病榻上的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一身金黃的冕服,面容清秀,唯獨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憂愁,又似有幾分留戀,他咬了咬牙,不顧床邊低著身子不斷勸說的太醫(yī),執(zhí)意坐了起來,他將目光看向窗外。
火紅的陽光將窗外的天空染成了一片金黃。
男人癡癡看著那金黃的天空,貪婪的吸了一口氣,幾乎用了全身的勁兒對左右說道:“杭州的天氣就是好,朕,真想出去看看?!?/p>
“陛下,你的身子骨……”。太醫(yī)大著膽子說道。
男人嘴角溢出凄慘的笑容,道“朕知道朕這是要死了,這景色朕是看不到了,但國事朕實在放心不下,襄陽可消息傳來?”
左右兩個太醫(yī)迅速看了一眼,眼里飛快閃過一絲猶豫,不知該如何給這個男人回話。
十三年前也是這個時候,天空的太陽火辣辣的,幾乎要把整個四川都烤熟了,一直對四川圖謀不軌的蒙古可汗蒙古親自率大軍攻入四川北部,一路所向披靡,攻克四川北部大部分地區(qū),就在戰(zhàn)事一片大好之時,一向身子骨不錯的蒙哥忽的就那么死了,有傳說他是被自己的弟弟下毒毒死的,也有人說是被四川的將士射中了胸口,韃子的太醫(yī)學術(shù)不精,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可汗重傷而死,不管是怎么死的,總之這個無比兇悍的韃子頭頭是死了。
這一死,頓時解除了朝廷的安危。
韃子頭蒙哥生前沒有指定繼承人,韃子各大實力派立即展開了爭斗。
韃子好打仗,外面也打,自己人也打。
這一打就是五年。
最終,野心更大,能力更強,實力更大的忽必烈登基成為大蒙古國皇帝即蒙古帝國大汗。
剛登基的忽必烈很忙,忙著立國號、修大都、掃除一切不服者。
攘外必先安內(nèi)。這個道理忽必烈比杭州的皇帝更能明白。
僅用了三年的功夫,忽必烈就安定了一切該安定的兄弟朋友,他的目光開始轉(zhuǎn)向他的敵人——南宋。
忽必烈很善于打仗,一舉攻克的四川,數(shù)十萬蒙古大軍立即沿漢江南下,于度宗咸淳四年(1268年)包圍襄陽,咸淳五年(1269年)又圍攻樊城。宰相賈似道卻隱匿不報,也不派兵增援。以至襄樊被圍攻了三年,眼前的這個男人還一無所知。
太醫(yī)嘴唇動了動,終究是什么也沒說。
“相國可在宮外?”床上的男人似累了,重新躺了下來,目光卻依舊看著兩個太醫(yī)。
兩名太醫(yī)輕嘆了聲,道:“相國一早就在宮門外候著?!?/p>
男人的眼里立即涌出幾分感慨來,心道:“無論是什么時候,相國總是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p>
太醫(yī)似沒聽到這句話,只是在男人不曾察覺的時候,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在心頭發(fā)出了一聲長嘆。
“快傳相國進來,朕有國事要問,要安排。朕的時日不多了。”男人略帶蒼白的臉上透著幾分剛毅,語氣更是難得沉穩(wěn)有力。
守在宮門外的侍衛(wèi)得到了消息,立即沖了出來。
不多時,門口走進來一個男子,約莫四十好幾的年紀,丹鳳眼,細白的皮肉,一身華麗的袍子被他收拾得十分勻稱,仿佛這袍子生來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一把不算太長,但修剪得十分得體的胡須被他打理得干干凈凈。
“相國大人,你來了?!贝采系哪腥宋⑽⒈犻_了雙眼問道。
“ 我來了。”進來的男子應(yīng)了聲。
“朕怕是不行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襄陽的戰(zhàn)事……”床榻上的男人沒有猶豫,單刀直入。
“陛下放心,韃子雖厲害,可也不是咱們的對手,就在今日一早,咱們的將士趁著韃子吃飯的時候采取了進攻,殺了一千多的外敵?!边M來的男子語氣嫣定的道。
“好,好啊,多少年了,咱們也該讓韃子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床上的男人眼里洋溢著喜悅。
一旁的太醫(yī)又是一嘆,今日的確是殺了些外敵,不過趁著蒙軍撤退時進攻,殺傷了僅僅一百七十多的外敵。一百七十多的數(shù)目對兵源充足的蒙軍簡直是微不足道,可是,賈似道卻視之為“空前絕后”的戰(zhàn)功,夸大自己的戰(zhàn)功,連奉“捷報”,卻不報蒙軍撤退的真正原因,這是欺君啊。
“陛下,我軍將士奮勇殺敵,時至今日諸路大捷,鄂圍始解,匯漢肅清。宗社危而復安,實萬世無疆之福。陛下身子不適,不宜再憂心國事,一切有微臣在?!边M來的男子繼續(xù)以安慰的語氣說著這一切。
床榻上的男人面上開始洋溢著笑容,一雙并不神采的眼神看向面前的男子宛如一個聽話的孩子,用力地點了點頭道:“愛卿雖有少年氣習,然其材可大用也。有愛卿在,朕便是死也可以安心了”。
進來的男子點了點頭,沒有再言語。
窗外的陽光已不再那么灼熱,落在金黃色的瓦片上也沒那么顯眼,天忽的黯了許多。
床榻上的男人似有些倦意,抬起無力的手腕,向四周擺了擺。
一切的侍衛(wèi),太醫(yī)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寢宮立即變得無比的安靜。
床榻上的男人并沒有就此休息,他比起往日似多了幾分感懷。
他開始回憶著自己三十七年的人生。
他本來是沒有資格做皇帝的。
他的母親是榮王趙與芮府中的一名小妾,因出身微賤,總受正房夫人的欺負,發(fā)現(xiàn)懷孕后立刻被夫人逼服打胎藥,誰知胎兒沒打下來,還是出生了。
這個命運多舛的孩子就是他。
他的出生是幸運的,他的兄長沒有子嗣,所以他是皇家唯一的孩子。
老天爺給了他一面窗,總會知趣的關(guān)上了一扇門。
他天生體弱,手足發(fā)軟,很晚才會走路,七歲才會說話,智力低于正常水平,兄長為他配備了良師,精心教導,仍不能使他開竅,犯傻的時候能把兄長氣得發(fā)昏。
左丞相吳潛看他愚笨,并不同意他作為大宋的繼承人,這一切多虧了賈似道,這個聲色犬馬,卻治國有方的男人只說了一句話“將吳潛貶往外地,別人更不敢多言了?!?/p>
這種安全感,讓他沒由來的信任這個男人。
景定元年(1260)六月初六,他被兄長立為皇太子,開始入學堂誦讀史書。
五年后,兄長死,他受遺詔,即皇帝位。
他身子骨柔弱,不喜國事,偏生喜歡女人,而且特別的厲害,一夜下來到合門前謝恩的宮妃有30余名,氣得百官破口大罵,對此他自是不理會,朕的江山該怎么樣,朕說了算。
他喜歡女人也能寵愛女人,連批答公文也交給四個最得寵的女人執(zhí)掌,號稱春夏秋冬四夫人。
外面的事女人不懂,也做不來,他就將這一切丟給了賈似道,特授賈似道平章軍國重事,許他三日一朝。后來放寬到十日一朝,每次退朝,他總要離座目送他走出大殿才放心坐下。
就這樣靠著女人,靠著賈似道他安穩(wěn)的做了八年的皇帝。
但在兩年前,宮中的一個宮女告訴他忽必烈已圍攻了樊城,襄陽賈似道卻隱匿不報,也不派兵增援。以至襄樊被圍攻了三年,形勢十分危急。他當即追問賈似道,賈似道卻告訴他:“蒙古兵已經(jīng)退去,還問他這是誰造的謠?”
他當然不能對賈似道隱瞞,他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所以把那宮女的名字告訴了賈似道。
當夜,那個宮女便死了。
他當然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么。
他的身子骨越來越不好,有時候睡去了便不愿意醒來,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他只想安安靜靜的死,哪怕是死后洪水滔天也與他無干,這江山本就不是他的,他不過是代管而已。
但襄陽的戰(zhàn)事還是傳入了他的耳朵,就在今年年初,樊城被元軍攻破,二月,襄陽守將呂文煥在糧盡援絕的情況下獻城投降。消息傳至京城,百官罵賈似道,百姓罵他。
他并不在意這些,這江山遲早是韃子的,西遼、西夏、花剌子模、東夏、金如此厲害都被蒙古人給滅了,還有大理,聽說還有安南、占城、爪哇和日本都被蒙古人打得一敗涂地,這江山只要不在他的手中滅亡便行了,昏君也好,明君也罷,不過是一場浮云罷了,何必那么在意。
這天下從沒有不滅的王朝。
“是時候該走了,顯兒應(yīng)該比朕更出色吧?”男子嘆了聲,忽的閉上了雙眼。
窗外的金黃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無邊的黑暗已籠罩整個夜空,仿佛是一張巨大的網(wǎng),讓人再也掙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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