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夫人一樣林仙兒也是美人,并且她的美貌不是自封的而是江湖公認的第一美人,她早年為了其父的病,曾去舍身崖許愿,準備舍身跳崖時被林詩音搭救,二人結為義姐妹,此后便居住在李尋歡流浪關外前所居的冷香小筑。
林詩音以為她聰明美麗、雖出身低微但極有上進心,十分同情,卻不想這個小姑娘有著尋常女子沒有的野心。
林仙兒很清楚的知道,一個女人擁有絕世的容貌將會是怎樣的一種資本,并且充分的利用與生俱來的資本。
書中說她豐盈而不見肉、纖美而不見骨,美麗得令人窒息,令男人不敢逼視,世上極少人能夠抗拒她出谷黃鶯般的嬌柔音色,她充分利用這種資本征服男人,因此征服的男人形形色色,從龍小云到上官金虹,阿飛,荊無命。百曉生兵器譜制定的名單,差不多全都落入了她的手中,并且為其所用,唯獨一個人例外。
這個人就是李尋歡。
二
如果說馬夫人最恨的人是那個在人潮中都沒正眼瞧過她的蕭峰,那么林仙兒最恨的人就是面對她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卻無動于衷的李尋歡。
“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故事?我要叫你明白我的脾氣,從小就是這樣,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運氣好得到了,那么我說什么也得毀了這件物事?!薄得?。
“越是我得不到的,我就越想要?!薄窒蓛骸?/p>
盡管兩個女人并不在同一個時代,但在看法上是驚人的一致。
在孫逵的小酒店里,林仙兒第一次遇見了李尋歡,自負的她以為李尋歡一定會被她絕世的容貌所傾倒,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為她所用,但她也知道李尋歡不一般,出場的時候著實花費了一番功夫。
青衣人的纖手自胸膛上緩緩滑下去,帶著誘人的媚笑道:“我難道不該有自信?”
李尋歡悠然道:“也許我不肯和你做這交易呢?”
青衣人似乎怔了怔,道:“你不肯?”
她終于伸起手,將那面具褪了下來。
然后,她就靜靜地望著李尋歡,像是說:“現在你還不肯么?”
這張臉實在美麗得令人窒息,令人不敢逼視,再配上這樣的軀體,世上實在很少有人能抗拒。
就算是瞎子,也可以聞得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一縷縷甜香,也可以聽得到她那銷魂蕩魄的柔語。
那是男人無法抗拒的。
李尋歡不禁又嘆了口氣,道:“難怪伊哭那樣的人會將‘青魔手’送給你,難怪游少莊主肯心甘情愿地將他傳家之寶奉獻在你足下,我現在實已無法不信?!?/strong>
這赤裸著的絕代美人只是微笑著,沒有說話。
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用不著說話了。
她的眼睛會說話,她的媚笑會說話,她的手,她的胸膛,她的腿……她身上每分每寸都會說話。
她知道這已經足夠了,若有男人還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人一定是白癡。
她在等待著,也在邀請?!抖嗲閯蜔o情劍》第四回
三
這一段文字被古龍寫得很香艷與金庸第二十四回《燭畔鬢云有舊盟》不想多讓,如果說馬夫人的柔與媚多體現在吳軟細語,潤物細無聲,讓人流連回味,那么古龍筆下的林仙兒則更多的體現在肢體上,直接,簡潔,讓人無法抗拒,一句“等待、邀請”被古龍安排得十分的巧妙,可以說這一刻林仙兒是自負的,她宛如一個精明的獵手,懂得等待才是最佳捕獲獵物的手段,此時此刻的她完全將小李探花看成了手到擒來的獵物。
“我和你交換那金絲甲后,立刻就會走的,以后只怕永遠再也不會相見,你給我金絲甲,我給你世上最大的快樂,這本是很公道的交易,誰也不吃虧,所以以后誰也不必記著誰……但你只要看到我的臉后,就永遠再也不能忘記我了,而我,卻是一定不會再跟你……跟你要好的,那么你難免就要終日相思,豈非自尋煩惱?!薄抖嗲閯蜔o情劍》第四回
唯有自負必勝的人才有耐性,才有被邀請的資格,林仙兒不知見過多少看了她走不動路的,心甘情愿為她送死的男人。
所以她相信李尋歡也是這樣的,連上官金紅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這個江湖還有什么樣的男人能拒絕她的邀請呢?
如果說這世上有一種男人能拒絕林仙兒,那這個男人一定是李尋歡,一個將人生活成傳奇的男人,心里裝著絕不會是一具漂亮的皮囊。
四
一個男人,肯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冒生命危險,負天下之謗、甚至不惜犧牲一切,這種男人至少已經,不愧是一個男人。
這就是李尋歡,古龍評價李尋歡時說,李尋歡的性格比較接近鐵中棠,卻比鐵中棠更成熟,更能了解人生。 因為他經歷的苦難太多,心里的痛苦也隱藏得太久。他看來仿佛很消極,很厭倦,其實他對人類還是充滿了熱愛。 對全人類都充滿了熱愛,并不僅是對他的情人、他的朋友。所以他才能活下去。 對小李飛刀,他的刀從不隨便出手,但只要一出手,就絕不會落空。
我一向很少寫太神奇的武功,小李飛刀卻絕對神奇的。我從未描寫這種刀的形狀和長短,也從未 描寫過它是如何出手,如何練成的。可以說李尋歡是一個注定要走向超凡入圣的男人。
這個江湖第一個十年是沈浪的時代,第二個十年小李飛刀縱橫天下,第三個十年屬于葉開。這樣的男人斷然不會被一個女人牽絆。
這一點林仙兒始終看不明白,她總以為自己很年輕,很美,很聰明,以為世上的男人都會拜倒在她的腳下。殊不知,這世上也有例外的。所以她敗了。
既得不到,唯有毀掉。
至此,林仙兒開啟了自己的下半生,她先故意約會李尋歡于冷香小筑,讓李尋歡摯愛的林詩音更深信他浪子薄情,毀掉一個男人最愛的女人,永遠比毀一個男人來的更痛快,金庸如此,古龍同樣如此。
五
此后,親手打造梅花盜之案掀江湖仇恨,讓龍嘯云趁機陷害李尋歡,讓他險些命喪少林寺。
發(fā)現李尋歡摯友阿飛愛上自己后,假意與阿飛隱居,暗中散布“興云莊寶藏”謠言于江湖,引江湖各路人物與李尋歡結怨。
在得知阿飛是李尋歡的知己,利用阿飛對她的迷戀設計挑撥阿飛和李尋歡的感情,借上官金虹之手殺死李尋歡。
這些她本不愿意做,或者說本沒想這么做,可為了毀掉李尋歡不該用的,該用的手段她都用了,當最后愛她的,她愛的人都已離她遠去,才發(fā)現只有自己忙活的大半生竟是一無所有,所謂的美貌與智慧,女人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在這個江湖里輾轉了大半生,看似是什么都得到了,可細細想來得來的全部都是空的。
在馬夫人與林仙兒的結局上,我們不得不佩服金庸與古龍巧妙的安排。
七
《天龍八部》出于佛經,有“世間眾生”的意思,寓意象征著大千世界的蕓蕓眾生,背后籠罩著佛法的無邊與超脫。全書主旨“無人不冤,有情皆孽”,講究是一個因自身的貪嗔癡愛所困,造就了一個無人不冤,有情皆孽的娑婆世界.
馬夫人在垂死的那一剎,阿紫一刀一刀劃破馬夫人的每一寸皮膚,還在傷口上撒了蜜糖水,引得成群螞蟻蠶食。
那張美貌的臉蛋上,集滿了惶急、兇狠、惡毒、怨恨、痛楚、惱怒,種種丑惡之情,再沒有半分從前那個俏生生、嬌怯怯、惹人憐愛的美貌佳人模樣,她一生自負美貌,可是在臨死之前,卻在鏡中見到了自己這般丑陋的模樣。不得不說是莫大的諷刺。
林仙兒的諷刺同樣如此,文章的最后,林仙兒不光是敗給了李尋歡,還敗給了上官金紅,輸得精光,甚至連美麗都蕩然無存。她匍匐在污泥和雨水中,忽然想通了,原來她是愛著阿飛的,因為在這個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地對她好。
在那間寂寞寒冷,充滿血腥味的小屋里,阿飛也忽然想通了,原來林仙兒并不值得他愛,殘酷的夢魘終于醒來,他終于決定重新做回阿飛。他們在同時想通了一直想不通的事,然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自命為武林第一美女,最后的歸宿卻是青樓,從最美麗到最丑陋,從最豪華的青樓到最卑賤的勾欄,最終變成一個丑老太婆,被世人當做一瘋子。
這無疑是兩種最具想象力的安排,自負美貌卻毀于美貌,三千執(zhí)念,到頭來不過是浮生大夢一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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