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經(jīng)歷
桑德羅·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4/45-1510年）于1444或1445年生于佛羅倫薩新圣母瑪麗亞教堂（圖1）附近，他的真名是Alessandro di Mariano di Vanni Filipepi。人們喜歡將他的教名亞歷桑德羅（Alessandro）簡稱為桑德羅（Sandro），并給了他一個昵稱“波提切利”（Botticelli），意為“橡木小酒桶”，結(jié)果他的真名反而不太為人所知。由于藝術(shù)上的成功，波提切利這個名字變得非常響亮，最終成為家族姓氏而流傳下來。
波提切利的藝術(shù)生涯開始于十歲左右，他作為學徒進入金匠行業(yè)學習。在15世紀上半期的佛羅倫薩，這是一個令人尊敬且收入豐厚的行業(yè)，很多藝術(shù)家都曾以學習金匠手藝開始他們的藝術(shù)生涯。在學習金匠手藝的過程中，波提切利很好地掌握了諸如鏤刻等該行業(yè)特有的技巧，并且發(fā)展了自己對金匠珠寶領(lǐng)域所特有的奢華直覺。在他后來的畫作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波提切利因受學習金匠手藝的影響而形成的細膩華美的裝飾風格。
金匠學徒結(jié)業(yè)時，十八歲的波提切利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再次當學徒轉(zhuǎn)入繪畫領(lǐng)域，師從當時佛羅倫薩的著名畫家弗拉·菲利普·利皮（Fra Filippo Lippi, 1406-1469年）學習繪畫。在當時的佛羅倫薩，十八歲作為學徒進入繪畫領(lǐng)域是一個相當晚的年齡，但這是波提切利本人自己的選擇。他在利皮的畫室學習工作了五、六年，直到1467年利皮離開佛羅倫薩去為斯博列托（Spoleto）市的主教堂創(chuàng)作大型壁畫為止。在利皮的畫室，波提切利接受了成為一位畫家所需的全面而系統(tǒng)的訓練：從調(diào)制顏料，素描練習到構(gòu)圖設(shè)計。他從作為助手幫助利皮繪制畫面上的天空，山水背景到次要人物，一直到最后獨立作畫。利皮的畫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從中世紀傳統(tǒng)發(fā)展出來的優(yōu)雅、細膩且略帶奢華的晚期國際哥特式風格；同時，他的人物造型與畫面設(shè)計也融入了從喬托（Giotto，約1267－1337年）到馬薩喬（Masaccio，1401－1428年）時代發(fā)展起來的透視技術(shù)，并從古代希臘羅馬雕塑藝術(shù)中吸取造型的靈感。波提切利通過在利皮畫室中學習，在兩種傳統(tǒng)繪畫技巧方面都達到了相當?shù)乃剑绕涫撬麖氐渍莆樟死つ茄胖氯A美的晚期哥特式繪畫風格并將其始終表現(xiàn)在自己后來的繪畫當中。
圖2. 波提切利，《三博士來朝》，木板蛋彩畫，作于1465-67年，高50厘米，寬136厘米，現(xiàn)在陳列于英國倫敦國立畫廊。（圖片來源：作者本人拍攝）
雖然波提切利是利皮畫室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但離開利皮時其繪畫水平還未達到利皮的高度，可以從他當時繪制的《三博士來朝》（圖2）清楚地看到這一點。這是我們目前所知波提切利最早創(chuàng)作的作品之一，畫作完成時應在1465-67年間，即他在利皮畫室接受繪畫訓練三至五年后。 其構(gòu)圖明顯受到當時意大利畫家法布里亞諾（Gentile da Fabriano, 約1370 – 1427年）在佛羅倫薩繪制的同題材畫作（圖2a），以及佛羅倫薩前輩畫家佛拉·安吉利古（Fra Angelico,約1395-1455年）與利皮合作的同題材作品（圖2b）的影響。在個體人物的塑造以及用古代建筑廢墟中的墻與柱將整體畫面劃分為三部分并加強畫面風景縱深的構(gòu)圖等許多方面，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利皮的影響。但波提切利的這幅畫仍然顯示出他作為學生的不成熟的一面，畫中人物的安排有明顯缺陷：畫面左邊的人物與動物安排得過度擁擠，導致觀者無法看清畫中的一些人物；而且畫中左右兩邊的某些人物與動物，甚至同組的某些人物之間似乎沒有什么呼應關(guān)系，使得細觀整個畫面時會覺得它設(shè)計得不夠完美。另外，波提切利在同一時期畫的《圣母子》（圖3），雖然具有利皮的風格，但與利皮的同類畫作（圖3a）相比，則顯得有些纖弱，張力不足。
圖2a. 法布里亞諾，《三博士來朝》，木板蛋彩畫，1423年繪制，帶框高301.5厘米，寬283厘米，現(xiàn)陳列于意大利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2b. 佛拉·安吉利古和佛拉·菲利波·利皮，《三博士來朝》，木板蛋彩畫，作于1440-1460年間，直徑137.3厘米，現(xiàn)陳列于美國華盛頓特區(qū)國立藝術(shù)廊。（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3. 波提切利，《圣母子與天使》，木板油畫，作于1465-1467年，高110厘米，寬70厘米，現(xiàn)陳列于法國科西嘉島阿雅克肖的費什博物館（Musée Fesch, Aljaccio）。（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3a. 菲利普·利皮，《圣母子與兩個天使》，木板蛋彩畫，約1460-1465年間繪制，高95厘米，寬62厘米，現(xiàn)陳列于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467至1470年間，波提切利作為助手在委羅基奧的工作室里學習與工作，用今天的話講是作博士后。我們可以在委羅基奧繪制的名畫《耶穌受洗》（圖4）中窺探到波提切利的手筆。這段經(jīng)歷對波提切利的藝術(shù)發(fā)展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他不僅從委羅基奧那里學會了利用古代希臘羅馬雕塑進行畫中人體造型設(shè)計，將雕塑風格融入繪畫中使人物更具立體感，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通過模仿來超越所模仿（或?qū)W習）的對象這一根本思想。從此以后，我們看到了一位不停突破自身繪畫定式、超越古代優(yōu)秀作品和當代競爭對手的波提切利。
圖4. 委羅基奧，《耶穌受洗》，木板油畫，高177厘米，寬151厘米；大約在1475年完成，意大利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注：此畫中左下角的兩個天使，左邊的為達·芬奇繪制，而右邊的則為波提切利繪制，他們兩人當時都在委羅基奧的工作室中作為學生或助手工作。
圖5. 波提切利，《堅毅女神》，木板蛋彩畫，約1470年繪制，高167厘米，寬87厘米，現(xiàn)陳列于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5a. 皮耶羅·德·波萊奧羅，《信仰女神》，木板蛋彩畫，約1470年繪制，高167厘米，寬88厘米；現(xiàn)陳列于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波提切利繪制于1470年的《堅毅女神》（圖5），第一次明確顯示波提切利從利皮的畫風中解脫出來。畫中猶如雕像的女神具有鮮明的委羅基奧風格，應是得益于他在后者工作室做助手的經(jīng)歷；同時他還受到了委羅基奧同城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波萊奧羅（Polliauolo）兄弟作品的影響。該畫是為佛羅倫薩商業(yè)法庭創(chuàng)作的公共作品，將與當時已經(jīng)聲名卓著的皮耶羅·德·波萊奧羅（Piero del Polliauolo，約1443-1496年）的幾幅代表其它主要美德的女神像并列擺放在一起。仔細對比波提切利的《堅毅女神》與皮耶羅所作的此系列其它畫作（如圖5a），可以看出波提切利的作品不僅具有委羅基奧與波萊奧羅兄弟式的雕塑感，而且更具張力與親和力。此外，女神的甲胄與衣飾反映出他早年的金匠訓練經(jīng)歷，他將細膩華美的首飾鏤刻風格與委羅基奧工作室特有的衣飾風格很好地結(jié)合了起來。
圖6. 波提切利，《三博士來朝》，木板蛋彩畫，約1475年完成，高111厘米，寬134厘米，現(xiàn)陳列于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475年，波提切利再次繪制《三博士來朝》（圖6），這幅畫顯示出波提切利在構(gòu)圖方面已徹底成熟。畫中一個個充滿雕塑感的人物彼此照應，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幅優(yōu)雅、華麗且富于張力的繪畫。創(chuàng)作此畫時，波提切利將美第奇家族中的重要人物畫入了作品當中，圣母右腳邊正在朝拜的老者是現(xiàn)實中令佛羅倫薩成為歐洲文化藝術(shù)中心的奠基人老柯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i Giovanni de' Medici，1389－1464年）。他去世后被佛羅倫薩共和政府追封為“建國之父”，也是佛羅倫薩歷史上唯一享有此榮譽的公民，其刻有這一稱號的雕像至今仍矗立在烏菲齊美術(shù)館正門外墻的壁龕內(nèi)（圖6a）。 畫中圣母左腳下跪拜的二王是現(xiàn)實中柯西莫的兩個兒子，穿紅袍的是皮耶羅·德·美第奇（Piero di Cosimo de' Medici，1416－1469年），他的右邊是喬萬尼·德·美第奇（Giovanni di Bicci de' Medici，1360－1429年）；在喬萬尼身后站立的身穿紅條紋黑色袍服的人物是豪華者洛倫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 Medici，1449－1492年），他是老柯西莫的孫子，正是他的政治與外交策略奠定了美第奇家族其后幾個世紀在歐洲各國的影響力；而在畫面左側(cè)白馬旁邊穿紅色衣服手持寶劍的是洛倫佐的弟弟——英年早逝的朱利亞諾·德·美第奇（Giuliano de' Medici，1453－1478年）。頭靠在朱利亞諾右邊的是著名的人文主義學者兼詩人波利奇亞諾（Poliziano，1454－1494年），他右邊與其說話的是另一位偉大的人文主義學者米蘭多拉（Giovanni Pico della Mirandola，1463－1494年）。畫家把他自己也繪入了作品之中，波提切利身穿黃袍，站在畫面最右邊，正驕傲地望著我們（圖6a）。
圖6b. 老柯西莫·德·美第奇，大理石雕像，現(xiàn)位于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shù)館正門左邊墻上的壁龕內(nèi)。（圖片來源：維基百科）注：雕像基座上的字譯為“柯西莫建國之父”，500多年過去了，佛羅倫薩人仍然感念他當年對這個城市共和國的貢獻，仔細保存著他的雕像與雕像下的字跡。
1480年到1490年代初是佛羅倫薩文藝復興藝術(shù)春花盛開的時代，也是波提切利藝術(shù)生涯達到頂峰的時代。在這十幾年中，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精美的畫作，其中數(shù)幅被視為人類歷史上創(chuàng)造出的永恒藝術(shù)杰作，而波提切利本人也因這些作品進入藝術(shù)史上最偉大畫家的行列。此處先不多加解釋地展示幾幅波提切利在1480年代畫的圣母像（圖7，圖7a，圖7b）供大家欣賞，讀者們可將其與利皮或是波提切利早期繪制的同類題材作品相比較。圖7的《圣母子與五位天使》應該是波提切利繪制的最著名的圣母像，該作品完成后被不同贊助人多次要求復制。現(xiàn)在大家仍可在意大利的眾多城市以及巴黎、柏林、紐約等地的博物館中見到波提切利親手復制的這幅作品，至少有八幅復制的圓形畫由波提切利繪制，還有二十幾幅出自他的工作室，由助手配合完成。這些作品顯示，波提切利將利皮與委羅基奧的風格完美結(jié)合而形成了典型的波提切利式畫風。
圖7. 波提切利，《圣母子與五位天使》，木板蛋彩畫，1481年繪制，畫面直徑118厘米，現(xiàn)陳列于意大利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7a. 波提切利，《圣母子像》；木板蛋彩畫，1480年繪制，高58厘米，寬39.6厘米，現(xiàn)陳列于意大利米蘭波迪爾·佩佐利博物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7b. 波提切利，《持石榴圣母像》，木板蛋彩畫，作于約1487年，直徑143.5厘米，現(xiàn)陳列于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480年，波提切利為佛羅倫薩諸圣教堂（Chiesa di Ognissanti）唱詩班以濕壁畫的形式繪制了一幅圣奧古斯?。⊿t Augustine）像（圖8）。在此之前的波提切利作品是以細膩精巧見長，畫風有著強烈的宮廷裝飾風格。繪制公共作品濕壁畫《圣奧古斯丁》，對波提切利而言顯然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
圖8. 波提切利，《圣·奧古斯丁》，濕壁畫，作于約1480年，高152厘米，寬112厘米，現(xiàn)陳列于佛羅倫薩諸圣教堂。（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圣奧古斯丁》畫像的右上方，有一座當時的機械鐘，時針正好指在I與XXIV之間。按當時的計時法，XXIV代表的是日落黃昏時段的那一個小時，新的一天的第一小時從太陽徹底落下時開始。鐘的指針是靜止不動的，而鐘盤則按順時針方向運動，所以畫中圣奧古斯丁所處的時刻正是太陽完全落下時的一霎那。畫中所繪的這一時刻是理解此畫的關(guān)鍵。根據(jù)圣奧古斯丁自己記載，某天他在房中思考圣徒們的命運與他們所留下的聲名。正在畫中所繪的時刻，他提起筆打算記下自己的思考以告知圣杰羅姆，后者的幻像突然顯現(xiàn)在他眼前并向他解釋為什么無論如何思考也不可能真正理解自己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事情，因為此時圣杰羅姆正經(jīng)歷著自己反復思考而從未體驗到的時刻，他正在死去。 波提切利畫中坐著的圣奧古斯丁正直起腰來提筆蘸墨打算為圣杰羅姆寫下他的思考，他額上的皺紋還未從沉思中舒展開來，但幾分懊惱已出現(xiàn)在其表情中，因為他已洞察到后者離世，從而得到啟示并獲得了真理，環(huán)罩在他周身的光輝代表著他因洞見而獲得的啟示。畫作成功抓住了圣奧古斯丁在這一內(nèi)心轉(zhuǎn)折時刻的神情，既展現(xiàn)了圣徒那深刻的哲學沉思能力，同時也表現(xiàn)出他敏銳的洞察力。應該說波提切利在創(chuàng)作此畫時首先突破的是自己作為成名畫家的繪畫定式，毫無疑問他創(chuàng)作了一幅偉大超凡的作品，此幅畫作超越了佛羅倫薩所有同代畫家的類似作品而成為文藝復興中期最精美的濕壁畫圣徒像之一。
15世紀下半期是文藝復興時代思想最活躍的時期，佛羅倫薩在豪華者洛倫佐的領(lǐng)導下達到了空前的繁榮。這個小小的城市共和國影響著歐洲各國宮廷的政治與外交，城市發(fā)達的文化事業(yè)無疑是洛倫佐發(fā)揮影響力的一張王牌。委羅基奧曾在威尼斯共和國制造青銅騎馬雕像，達芬奇曾出使米蘭并任職于宮廷，這些藝術(shù)家不只為佛羅倫薩贏得榮譽，他們與美第奇銀行駐當?shù)卮淼慕涣鲃t成了有價值的政商情報，幫助美第奇家族作出各種判斷。
美第奇家族勢力的擴張自然會在佛羅倫薩與其它一些地方招致反抗。佛羅倫薩當時是共和國，美第奇家族卻實際掌控政治經(jīng)濟大權(quán)；佛羅倫薩在意大利尤其托斯卡納地區(qū)的勢力擴張，毫無疑問會挑戰(zhàn)羅馬教廷等其它勢力。1478年4月26日，在教皇西克圖斯四世（Sixtus IV，1414－1484年）的參與及默許下，佛羅倫薩的巴奇（Pazzi）家族聯(lián)合比薩總主教在一萬多人參加的佛羅倫薩主教堂大彌撒進行時發(fā)動政變，意圖刺殺豪華者洛倫佐與他的弟弟朱利亞諾·德·美第奇。后者被刺當場身亡，洛倫佐雖然受傷，但他用身上的大氅卷起來當作武器反抗并在支持者的幫助下躲過了這場劫難。政變很快被鎮(zhèn)壓下去，佛羅倫薩人吊死了主謀和比薩總主教。巴奇政變導致美第奇家族在佛羅倫薩進一步掌握了更多權(quán)利，但殺死比薩總主教不僅令豪華者洛倫佐與教皇的矛盾公開，而且使佛羅倫薩與美第奇家族在外交上都陷入孤立。
洛倫佐不愧為偉大的政治家與外交家，他通過一系列行動逐漸贏回了意大利半島各邦國的同情與支持。在后者的幫助下，美第奇與西克圖斯四世的矛盾得到緩解。為了裝飾剛完工的西斯廷禮拜堂（Sistine Chapel），西克圖斯四世希望洛倫佐選派佛羅倫薩最好的畫家為教廷服務。1481年春天到1482年初，波提切利與同樣出自委羅基奧門下的佩魯基諾（Pietro Perugino, 1446/1452 – 1523年）和吉蘭達約（Domenico Ghirlandaio, 1449 – 1494年），以及其他畫家如柯西莫·羅塞利（Cosimo Rosselli, 1439–1507年）等人一起前往羅馬完成了西斯廷小禮拜堂墻上有關(guān)耶穌與摩西生平的系列壁畫。
圖9. 波提切利，《摩西對叛亂之懲罰》，濕壁畫，作于約1481-82年，高348.5厘米，寬570厘米，現(xiàn)陳列于羅馬梵蒂岡西斯廷小禮拜堂。（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波提切利完成的三幅壁畫中，筆者希望介紹一下《摩西對叛亂之懲罰》（圖9）這一作品。它表現(xiàn)的是《圣經(jīng)·舊約》里的故事，摩西帶領(lǐng)猶太人走出埃及前往迦南，由于路途艱辛，亞倫（Aaron）等在眾人支持下反抗摩西的領(lǐng)導，見圖畫右邊；但摩西是上帝選中的猶太領(lǐng)袖，圖畫正中表現(xiàn)的是摩西懲罰反叛者；圖畫的左邊展示的是上帝的力量，大地開裂將叛眾吸入地下，無辜的人們則被白云托起不會隨惡人下沉；圖畫正中后方的建筑物是羅馬的君士坦丁凱旋門，波提切利將其忠實地再現(xiàn)于畫中，但對凱旋門上的浮雕有所調(diào)整。從門楣上的字中可以讀到“遵從上帝的召喚”（nisi vocatus a deo），它是此畫的主題：只有上帝選中的人才具有真正權(quán)威，靠著民眾支持的反叛者必將受到懲罰。也許熟知美第奇家族運作方式的教皇正是希望通過此畫和畫家向豪華者洛倫佐傳遞他要表達的信息吧？
圖10記錄了1483年時西斯廷教堂的內(nèi)景，圖11和圖12是波提切利在西斯廷小禮拜堂完成另外兩幅畫作。
圖10. 1483年波提切利與同伴們完成系列壁畫之后的西斯廷禮拜堂內(nèi)景。后來米開朗基羅又創(chuàng)作了天頂畫《創(chuàng)世紀》，之后正墻上的兩幅畫因創(chuàng)作大型祭壇畫《末日審判》也被拆掉了。（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11. 波提切利，《對摩西之考驗》，濕壁畫，作于約1481-82年，高348.5厘米，寬558厘米，現(xiàn)陳列于羅馬梵蒂岡西斯廷小禮拜堂。（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12. 波提切利，《對基督之誘惑》，濕壁畫，作于約1481-82年，高348.5厘米，寬555厘米，現(xiàn)陳列于羅馬梵蒂岡西斯廷小禮拜堂。（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13. 波提切利，《春》，木板蛋彩畫，完成于1482年，高203厘米，寬314厘米，現(xiàn)陳列于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波提切利于1482年繪制了《春》（圖13）這幅作品，畫面整體布局的創(chuàng)意取材于古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的詩篇。觀察畫作，我們猶如進入了夢幻般的仙境，畫的頂部有生長茂密的柑橘樹叢，枝繁葉茂并長滿了金色果實，透過色澤深暗的樹干、枝杈與樹葉間的空隙，我們可以隱約看到藍色的天空。如果仔細觀看，你還有可能見到遠處的風景。
畫的中間位置站立著一位美麗少女，她是司掌愛情的女神維納斯，其右手微抬送出美好的祝福。畫的最右邊是風神澤福路斯（Zephrus），他正闖入仙境來追求還是處女的仙子克蘿莉斯（Chloris），仙女口中向外吐出花枝，透明的衣衫被澤福路斯吹得有些凌亂，澤福路斯將強行與她發(fā)生關(guān)系并娶她為妻；克蘿莉斯在成為快樂的妻子以后，化為花神同時也是司掌春天的女神佛洛拉（Flora），她正從裝滿鮮花的衣兜中掏出象征春天的花朵并把它們?nèi)鱿蚴澜?。該畫表現(xiàn)的主題是永恒的春天，因此花神佛洛拉是解釋此畫寓意的最關(guān)鍵人物之一。根據(jù)植物學家的研究，畫面上共有近兩百種當時佛羅倫薩地區(qū)不同植物的花朵，生機盎然的春之大地不禁讓人想起波提切利的老師利皮的畫作（圖13a）。
在維納斯的右前方，身著透明薄紗的美慧三女神手拉手圍成一圈輕柔曼妙而又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展翅飛翔在維納斯頭上被蒙住雙眼的小愛神丘比特正將點燃了愛之火焰的神劍射向美慧三女神，在她們邊上，即畫面最左邊站著墨丘利神（Mercury），他向上舉起右手中的神杖驅(qū)走試圖侵入仙境的烏云。值得指出的是，畫中的墨丘利神不僅是以美第奇家族成員朱利亞諾·德·美第奇為模特，同時美第奇（Medici）的意思是“醫(yī)生”，而墨丘利神司掌醫(yī)生，是美第奇家的守護神和代表者。正是美第奇家族守護著文藝復興春天的樂園！墨丘利用神杖驅(qū)趕烏云的造型應該取自古羅馬詩人維吉爾（Virgil）的詩句，古代文學作品中只有維吉爾的詩歌描述了墨丘利舉起神杖驅(qū)趕烏云的場景。
圖13a. 佛拉·菲利波·利皮，《森林中的朝拜》，木板油畫，1459年繪制，高129.5厘米，寬118.5厘米，現(xiàn)陳列于德國柏林畫廊。（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13c. 古羅馬仿制的希臘化時代雕塑，《美惠三女神》，大理石，約公元2世紀制作，高119厘米，寬85厘米，文藝復興時代作過修復，現(xiàn)陳列于法國巴黎盧浮宮博物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阿爾伯蒂（Leon Battista Alberti, 1404-1472年）在他1430年代的名著《論繪畫》中特別提到美慧三女神這一題材，他記述了古代羅馬哲人塞內(nèi)加（Seneca）關(guān)于如何表現(xiàn)美慧三女神的描述：藝術(shù)家喜歡將美慧三女神表現(xiàn)為身穿寬松透明薄紗長裙的三姐妹，她們手臂相挽相連并圍成一圈，跳著輕盈的舞蹈，而美慧三女神手拉手所傳遞的是自由與仁慈——“一個給予，另一個接受，第三個再回報”。她們向人們展現(xiàn)的是這種善與愛的本質(zhì)，而她們身著透明薄紗正是要表達這種自由與仁愛應該被公開并給予所有世人，普世眾生應該得到它們。三位女神永遠是年輕處女，因為她們代表的自由與仁愛是人類永恒的價值。阿爾伯蒂因此建議藝術(shù)家、藝術(shù)贊助人與詩人、學者一起，把美慧三女神這一題材再現(xiàn)出來。 波提切利明顯受到了阿爾伯蒂論著的直接影響。
另一影響或鼓舞波提切利創(chuàng)作美慧三女神的動力是古代同樣題材的大理石雕塑（圖13c），他應該見過古代作品。大理石雕塑的裸體美慧三女神即便在中世紀也很出名，人們將它重新解釋：雪白赤裸的處女身軀被詮釋為代表基督教哲學真理的純潔與正確，而這種純正的哲學是公開的，可以被人發(fā)現(xiàn)的。文藝復興時代，塞內(nèi)加式的解釋重占上風，被包括彼得拉克、薄伽丘等人再次引入其作品中。
圖14. 波提切利，《維納斯之誕生》，畫布蛋彩畫，1484年完成，高184.5厘米，寬285.5厘米，現(xiàn)陳列于烏菲齊美術(shù)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波提切利的《維納斯之誕生》（圖14）是現(xiàn)代人最喜愛的文藝復興畫作之一，也是文藝復興所有藝術(shù)作品中被復制最多的，它表現(xiàn)了愛神維納斯從大海泡沫中誕生并登上賽西拉島（Cythera）的神話故事。維納斯立于畫中央一個貝殼內(nèi)側(cè)之上，正從海面上徐徐升起。畫的左側(cè)，風神澤菲洛斯與女仙奧拉（Aura）合力將她輕柔地吹向畫面右側(cè)的海岸，同時被澤菲洛斯與奧拉吹起的還有輕揚四散的粉紅色玫瑰花朵。畫的右側(cè)，海岸上是春神郝拉（Hora），她踮起腳趾走向站在貝殼上飄來的維納斯，將美麗的衣袍罩向剛剛出生的愛神。維納斯的造形取自著名的古代雕像“端莊維納斯（Venus Pudica）”（圖14a）。維納斯飄揚的金發(fā)造型應是波提切利的發(fā)明，他有可能是受了波利齊亞諾詩文的啟發(fā)創(chuàng)作而成。維納斯的美麗面龐與金色長發(fā)的原型應源自波提切利一生傾慕且已因病早逝的絕世金發(fā)美女西蒙涅塔·瓦斯普奇（Simonetta Vespucci）（圖16），波提切利應該是按照記憶再升華而創(chuàng)作了愛神那無與倫比的美麗容顏與濃密飄逸的金色長發(fā)。畫面左側(cè)飛翔著的風神與女仙，他們的造型設(shè)計很可能受豪華者洛倫佐收藏的一個被稱為《法爾納斯碗》（Tazza Farnese）（圖14b）的古代半寶石雕塑碗上一對男性天使造型的啟發(fā)，波提切利對碗中浮雕右上角那兩個飛翔的天使形象做了個鏡像映射并略加調(diào)整，就得到了《維納斯之誕生》畫中澤福路斯與奧拉的形象。波提切利應該根據(jù)波利齊亞諾的詩文以及古代著名詩人荷馬有關(guān)愛神的詩篇，創(chuàng)作了這幅曠世絕作，畫家在創(chuàng)作此畫時受到了波利齊亞諾在文學方面的直接指導，這是一幅畫家與人文主義學者合作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
圖14a. 古羅馬時期大理石雕塑，《卡匹托里維納斯》，現(xiàn)陳列于俄羅斯圣彼得堡冬宮博物館。（圖片來源：作者本人攝影，Marian Vanzetto女士對圖片進行過后期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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