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君溫病筆記(一)
葉香巖《外感溫熱論》(上)
王東海
葉桂(公元1666年~公元1745年),字天士,號香巖,別號南陽先生。江蘇吳縣(今江蘇蘇州)人。他是清代著名醫(yī)學家,歷史上最著盛名的溫病學名家之一。晚年又號上津老人。
【原文】溫熱上受,首先犯肺,逆?zhèn)餍陌7沃鳉鈱傩l(wèi),心主血屬營,辨營衛(wèi)氣血雖與傷寒同,若論治法,與傷寒大異也。
【注釋】逆?zhèn)髡?,病先犯肺金而傳己所不勝(火臟,心。能克金,稱肺金之所不勝),為逆?zhèn)?。肺先受病,肺主氣,病久由傳心包,心包主血,病久則由氣而傳血,氣為衛(wèi),血為營。
傷寒之邪,留戀在表,然后化熱入里;溫邪則熱變更速,未傳心包,邪尚在肺,肺主氣,其合皮毛,故言在表。在表初用辛涼輕劑,挾風則加入薄荷、牛蒡之屬,挾濕則加入蘆根、滑石之流,或透風于熱外,或滲濕于熱下,不與熱相搏,熱必孤矣。
若微有惡寒而舌苔白,脈右寸獨浮大,或兼咳嗽,邪在肺而挾風也。苔白厚而滑,身軀若束而發(fā)熱,口渴而小便赤澀,脈右三部浮大而微數(shù),或郁遏不揚,為挾濕也。挾邪去,則濕亦隨而分消。
【原文】不爾,風挾溫熱而燥生,清竅必干,為水主之氣不能上營,兩陽相劫也。濕與溫合,郁蒸而蒙蔽于上,清竅為之壅塞,濁邪害清也,其病有類傷寒,其驗之之法,傷寒多有變證;溫熱雖久,在一經(jīng)不移,以此為辨。
【注釋】不爾者,失去上條透風于熱外,滲濕于熱下之機也,則風內(nèi)蘊為熱,內(nèi)熱易于耗液而燥生。清竅言口鼻與目因風熱灼液而干燥,濕熱內(nèi)蘊則體內(nèi)之正津不潮,為自然水主之氣不能上營。兩陽者,風與熱也,一個溫指外受之邪,一個溫指內(nèi)蘊之熱,熱濕郁蒸于上。清竅統(tǒng)指心胸以上的器官壅塞而不利;濁邪指濕熱為濁陰上干陽位,類傷寒亦發(fā)熱惡寒,傷寒有六經(jīng)傳變,此言一經(jīng)不移者,是指濕溫,不似傷寒有固定的經(jīng)次。
【原文】前言辛涼散風、淡滲驅(qū)濕,若病仍不解,是漸入營也。營分受熱,則血液被劫,心神不安,夜甚無寐;或斑點隱隱,即撤去氣藥,如從風熱陷入者,用犀角、竹葉之屬;從濕熱陷入者,用犀角、花露之品,參加涼血清熱方中;若加煩躁,大便不通,金汁亦可加入;老年或平素有寒者,以人中黃代之,急急透斑為要。
【注釋】前條所言用薄荷、牛子、蘆根、滑石透風滲濕,或服藥失時,或竟未藥而病不解,日期既久,濕邪從氣入營,營主血,溫熱入營則血被劫灼。血者,心所主,血熱則心熱而不安寧。溫邪擾亂于陰分則不寐,血被熱沸,瘀于絡中而發(fā)斑,察其氣分邪熱全入于營,當撤去氣藥,審其前時由風熱失治而陷入營者,宜清透涼血,如連翹、竹葉、犀角、丹皮、石膏、梔子、黃芩之屬;如從濕熱內(nèi)陷者,宜犀角、銀花、生地、大青、玄參、黃芩、黃連之類,以涼血解毒;熱甚者,人中黃、金汁隨證加入。
【原文】若斑出熱不解者,胃液亡也,主以甘寒,重則如玉女煎,輕者如梨皮、蔗漿之屬。若其人腎水素虧,雖未及下焦,先自徬徨矣,必驗之于舌。如甘寒之中,加入咸寒,務在先安其未受邪之地,恐其陷入易易耳。
【注釋】斑已出透,邪熱從外泄越,溫邪當解而身涼。今熱不解,當知此時身熱非溫邪所致,乃因人之胃液素虧,前為溫所耗而未復所致之身熱,此時邪去而胃液未復,當主以甘寒。甘者補,寒者清熱,如玉女煎,或人參白虎湯加沙參、麥冬 及 竹葉、石膏之類;若其人素因陰虛多熱者,雖暫未入下焦,當預顧及 咸寒如玄參、阿膠之屬。
【原文】若其邪始終在氣分留戀者,可冀其戰(zhàn)汗透邪,法宜益胃,令邪與汗并,熱達腠開,邪從汗出。解后胃氣空虛,當膚冷一晝夜,待氣還自溫暖如常矣。蓋戰(zhàn)汗而解,邪退正虛,陽從汗泄,故漸膚冷,未必即成脫證。此時宜令病者安舒靜臥,以養(yǎng)陽氣來復,旁人切勿驚惶,頻頻呼喚,擾其元神,使其煩躁;但診其脈,若虛軟和緩,雖倦臥不語,汗出膚冷,卻非脫證。若脈急疾,躁擾不臥,膚冷汗出,便為氣脫之證矣。更有邪盛正虛,不能一戰(zhàn)而解,停一、二日再戰(zhàn)汗而愈者,不可不知。
【注釋】蓋胃以汗為水谷之精氣所化,益胃非謂補助胃氣,如桂枝啜熱粥以資汗源,或以輕宣其氣機,如蔥豉湯之類。
再論氣病不傳血分,而邪留戀三焦,亦如傷寒中之少陽病也;彼則和解表里之半,此則分消上下之勢,隨證變法,如近時之杏、樸、苓等;或如溫膽湯之走泄。因其仍在氣分,猶可望其戰(zhàn)汗之門戶,轉(zhuǎn)虐之機括。
章虛谷:凡表里之氣,莫不由三焦升降出入,邪傳三焦或胸脅滿悶,或小便不利,此當展其氣機,不可用苦寒、甘寒以遏降,故杏宣上,厚樸宣中,茯苓導下。
【原文】大凡看法,衛(wèi)之后方言氣,營之后方言血。在衛(wèi)汗之可也,到氣才可清氣,入營猶可透熱轉(zhuǎn)氣,如犀角、玄參、羚羊角等物,入血就恐耗血動血,直須涼血散血,如生地、丹皮、阿膠、芍藥等,否則前后不得緩急之法,慮其動手便錯,反致慌張矣。
【注釋】章虛谷:凡溫病初感,發(fā)熱而微惡寒,邪在衛(wèi)分;不惡寒而惡熱者,小便色黃,已入氣分矣;若脈數(shù)舌絳,邪入營分;若舌深絳,煩擾不臥,或夜有譫語,已入血分矣。邪在衛(wèi)分,汗之宜辛平表散,不可用涼;清氣熱不可寒滯,反使邪氣不外達而內(nèi)閉,則病重,故雖入營,猶可開達轉(zhuǎn)岀氣分而解,但不如此辨證施治,動手便錯矣。
王孟英:外感溫病如此看法,風寒諸感無不皆然。若伏氣溫病自里達表,先由血分而后轉(zhuǎn)達氣分。故起病之初,往往舌潤而無苔垢,但察其脈,軟而或弦或微數(shù),口未渴而心煩惡熱,即宜投以清解營陰之藥,迫邪從氣分而化,苔始漸布,然后清氣可也。此伏邪與新邪先后不同處,更有邪伏深沉不能一齊外出,雖治之得法而苔退舌淡之后逾三日,舌復干絳,苔復黃燥,正如剝蕉抽繭層出不窮,不比外感溫熱由衛(wèi)及氣、由營及血也。秋月伏暑 邪伏膜原深沉 如此者多,茍閱歷不多,未必知其曲折乃爾也。
【原文】且吾吳濕邪害人最廣,如面色白者,須要顧其陽氣,濕盛則陽微也,法應清涼,然到十分之六七,即不可過于寒涼,恐成功反棄,何以故也?濕熱一去,陽亦衰微也;面色蒼者,須要顧其津液,清涼到十分之六七,往往熱減身寒者,不可就云虛寒而投補劑,恐爐煙雖熄,灰中有火也,須細察精詳,方少少與之,慎不可直率而往也。又有酒客里濕素盛,外邪入里,里濕為合,在陽旺之體,胃濕恒多;在陰盛之軀,脾濕亦不少,然其化熱則一。熱病救陰猶易,通陽最難,救陰不在血,而在津與汗;通陽不在溫,而在利小便,然較之雜證,則有不同也。
【注釋】陳光淞:救陰不在血而在津與汗,即吳氏增液養(yǎng)陰等法;通陽不在溫而在利小便,然通陽之藥,不達于溫,溫藥既不可用,故曰最難。惟有用汗分消宣化之法,通利小便,使三焦彌漫之濕得達膀胱而下。
【原文】再論三焦不得從外解,必致成里結(jié)。里結(jié)于何,在陽明胃與腸也。亦須用下法,不可以氣血之分,就不可下也。但傷寒邪熱在里,劫灼津液,下之宜猛;此多濕邪內(nèi)搏,下之宜輕。傷寒大便溏為邪已盡,不可再下;濕溫大便溏為邪未盡,必大便硬,慎不可再攻也,以糞燥為無濕矣。
【注釋】章虛谷謂小陷胸、三瀉心等皆為輕下法(以吳氏瀉心湯為是。吳氏化裁半夏瀉心湯,去參、姜、棗、草的甘補,加枳實、生姜和胃降逆,治濕溫“嘔甚而痞”;或加枳實、杏仁以宣降,治暑溫痞證。人參瀉心湯加白芍治療“上焦未清,里虛內(nèi)陷,神識如蒙,舌滑脈緩”的濕溫重危證)
【原文】再人之體,脘在腹上,其地位處于中,按之痛,或自痛,或痞脹,當用苦泄,以其入腹近也。必驗之于舌,或黃或濁,可與小陷胸或瀉心湯(吳氏人參瀉心湯:人參、干姜、黃連、黃芩、枳實、白芍)隨證治之;或白不燥,或黃白相兼,或灰白不渴,慎不可亂投苦泄。其中外邪未解,里先結(jié)者,或邪郁未伸,或素屬中冷者,雖有中脘痞悶,當從開泄,宣通氣滯,以達歸于肺,如近俗之杏、蔻、桔、橘等,是輕苦微辛,具流動之品可爾。
【原文】再前云:舌黃或濁,須要有地之黃。若光滑者,乃無形濕熱中有虛象,大忌前法,其臍以上為大腹,或滿或脹或痛,此必邪已入里矣,表證必無,或十只存一,亦要驗之于舌,或黃甚,或如沉香色,或如灰黃色,或老黃色,或中有斷紋,皆當下之,如小承氣湯用檳榔、青皮、枳實、玄明粉、生首烏等。若不見此等舌,不宜用此等法,恐其中有濕陷太陰為滿,或寒濕錯雜為痛,或氣壅為脹,又當以別法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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