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不間親這個成語,和義就非常相關。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一個外人試圖離間家人之間的關系天然就是困難的,也是非常合理的。為什么西方資本控制媒體試圖用身份政治割裂中國人家庭關系和破壞中國人家國情懷的所謂“啟蒙”不太成功呢?其根源還是在華夏文化上。在上一章通過《論語》經文解讀義的重要性之后,本章我們具體分析下義如何實踐,以及搞清楚什么是大義。
義既然有適宜的意思,那么在人與人的相處之中,我們就應該根據關系決定相處的分寸。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子游說:“頻繁進諫君主,難免遭受侮辱;過分勸告朋友,關系反而疏遠?!蹦纤畏段臑懻f:“君臣朋友,皆以義合,故其事同也?!币缘朗戮?,不可則止,逾越了君臣之義,嘮嘮叨叨要被上級厭棄,對于朋友也是一樣,不知分寸的說教,除了引發(fā)對方的厭惡最后使得關系惡化,一無所獲,改變對方想法的目的很難實現。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strong>孔子說:“應該說的話沒說,對方要遭受損失;不該說的話說了,對方會感覺言語冒犯。有智慧的人能分清對象,既不讓親近的人蒙受損失,也不會跟不合適的人說錯話?!笨鬃拥倪@一句話對于關系的描述就更加細分了,比如同樣是朋友,也分遠近,以及信任程度。即便為了對方的益處,也要選擇合適的話講,跟親密的朋友打官腔或者跟萍水相逢的人說體己話,都會招致反感,更不要說還有言語時機方面的考慮。
子問公叔文子于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后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后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后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孔子向公明賈問到公叔文子“夫子(公叔文子)不茍言笑、不取錢財是真的嗎?”公明賈回答:“這說的過分了。夫子是找到合適時機說話,別人就不厭煩他的話;高興了才笑,別人不厭煩他的笑;應該取的時候取,別人不厭惡他的取。”孔子說道:“是這樣的嗎?難道真的是這樣的嗎?”公叔文子是個怎樣的人呢?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strong>公叔文子的家臣大夫僎,(被文子推薦)和文子一起擢升為衛(wèi)國的大夫??鬃勇犝f了這件事,說:“確實配得上“文”的謚號啊?!弊鳛樾l(wèi)國國君衛(wèi)獻公的孫子,公叔文子推薦自己的家臣當大夫,讓其為國效力,而不是為了建設小團隊把適合的人才強留在自己身邊,唯義是舉,公叔文子有著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中正心態(tài)。我們再看那段公明賈對他的評價,就能夠理解為什么公叔文子做事恰到好處,說話能找到最好的時機,感情表達水到渠成,不貪圖不義之財。這三點是相當不容易做到的,可以說幾乎做到了中庸的要求,以至于孔子都感到驚訝。
有正面案例當然也有反面的,有人在處理人際關系里義的方面表現相當拙劣,我們來看這一句經文: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這句話翻譯對于女性非常敏感,如果直譯就是:孔子說:“只有女子和小人難以相處。親近了他們就變得無禮;疏遠他們會顯出怨恨。”有人認為“女”應該是“汝”,所以是孔子教訓弟子時說的話,論語中也確實有這種用法,比如孔子評價子貢的話:女(汝),器也。我們拋開這個說法,先講一講難養(yǎng)的原因: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患得患失,這是小人的特征,我們在君子小人篇章里講過。利益是小人處心積慮追求的,沒到手日思夜想,到手了生怕失去,至于利益和自身的道德能力水平是否相匹配,合不合于義,完全不是這個群體的人會考慮的,這與公叔文子的義然后取判若云泥。
小人之所以這樣作為,是因為對仁沒有認知,境界相對低?!吨杏埂烽_篇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想要達道提升自己的境界,要么是率性(生而知之者),要么是修道,也就是通過教育(學而知之者)。絕大多數人,都是要經由圣人之教才能對道德仁義禮有所認知,并從知行合一的實踐中收獲益處的。
在孔子開私塾之前,社會上只有教育貴族的官學,春秋時期的婦女,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樣缺乏接受教育的機會,認知不足在所難免。但完全認為女子就是所有女人的說法也值得商榷,為什么呢?春秋時期的禮教嚴格,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孔子是不可能通過廣泛接觸婦女而給女性群體下定論的??鬃哟蚪坏辣容^多的女人,除了自己妻子之外,只有衛(wèi)靈公的夫人南子,根據孔子在衛(wèi)國的遭遇,生活作風風評不佳的南子和衛(wèi)靈公的讒臣公孫賈這對組合,最有可能是孔子評價的對象。對于孔子的這句話,我們應該做的是檢查自己有沒有小人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態(tài)和作為,而不是急于對號入座,把女性話題置頂,這樣就違背了學習的初衷。
合于義的朋友和兄弟之間的關系《論語》里也有表述: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strong>子路問:“怎樣可以稱為士呢?”孔子說:“互相幫助督促并且和睦相處,就可以叫作士了。朋友之間互相勉勵督促,兄弟之間和睦相處。” 入則孝,出則悌,士人合一為十,成事者也。既然要出仕做事,就要和其親族,也要廣交朋友,以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傻膽B(tài)度向周圍人學習,所以孔子重點向子路強調了這兩方面的關系。
《朱子集注》中引用胡寅的話:“切切,懇到也。偲偲,詳勉也。怡怡,和悅也。皆子路所不足,故告之。又恐其混于所施,則兄弟有賊恩之禍,朋友有善柔之損,故又別而言之。”兄弟有賊恩之禍,朋友有善柔之損是什么意思呢?兄弟畢竟和朋友的關系是不同的,兩種關系的義有所區(qū)別。朋友是同氣相求,容易結黨營私言不及義,所以注重彼此監(jiān)督批評,所以孔子說過: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就是彼此監(jiān)督提高之意。而兄弟之間是血脈之親,和睦親善非常重要,如果言辭態(tài)度生分,反而會破壞兄弟關系,犯可與言而不言的錯誤。
孔子自己踐行義一絲不茍,飽含仁心。朋友死,無所歸,曰:“于我殯?!?/strong>朋友去世,無人料理后事,孔子說:“由我來料理喪事吧?!比瞬辉谑?,也沒有兒女,其朋友并沒有料理后事的義務,在小人看來,做這樣一件事是沒有任何“效益”可言的,吃力不討好。但孔子把這件事當成了自己的義務,以惻隱之心頂格幫助自己朋友,使他有一個體面的身后事,在這樣沒有“效益”的事上,更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
然而孔子也不會接受道德綁架,用超乎禮制的規(guī)格,逾越義來表達自己的感情,比如,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strong>顏淵亡故,他的父親顏路請求孔子把馬車賣了給顏淵做一個外槨??鬃诱f:“不管有才還是無才,兒子畢竟是兒子。(我的兒子)孔鯉死了,也只有棺沒有槨,我當時也并沒有賣掉車子步行來給他置辦槨。我曾經做過大夫,不可以徒步出行?!鳖仠Y也就是顏回,是孔子最為看重的弟子,孔子因為他的去世甚至悲痛的說出“天喪予”這樣的話,認為自己的道統后繼無人。即便是這樣,孔子也不會因為感情而隨意升級顏回葬禮的規(guī)格,槨就是棺材外的外棺。
周朝禮制規(guī)定天子棺槨四重,上公、侯伯子男、大夫,以等差分別為三重,士人有棺槨兩重,庶人有棺(材)無槨。孔子兒子去世,孔子也是按照規(guī)定用棺材下葬,顏回和孔子的關系并不超過孔鯉,并且他從未出仕,是一個庶人,那么就沒有理由讓老師賣掉自己用來代步的馬車制作槨來破壞規(guī)矩。如果法律或者組織規(guī)定可以因為情感原因隨意改變,那么人們有樣學樣,互相仿效,社會一定會亂套。而且孔子根據禮儀是需要保留這輛車的,因為孔子晚年作為參政議政的國老,雖無實權,但還需要時常向魯哀公建言。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遍T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顏淵死了,孔子的弟子們想要厚葬他。孔子說:“不可以?!钡茏觽冞€是厚葬了他??鬃诱f:“顏回把我當父親一樣看待,我卻不能像對待兒子一樣看待他。我不想這樣阿,是那些弟子們非要這樣辦。”這里孔子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大多數人都有自己親近的人,因為感情破壞了規(guī)則,超越了義,是不恰當的?!吨杏埂费裕合才分窗l(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不用禮來節(jié)制約束自己的喜怒哀樂,就會過猶不及,成為禍患的發(fā)端,所以孔子并不認可弟子們的做法。
義既有私人關系方面的,也就有公義。公義可以是公務體制內部的關系,也可以是關乎公共事務,甚至國家民族的關系。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爾乎?”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于偃之室也?!?/strong>子游擔任武城的地方官,孔子問他:“你在那里得到什么人才了嗎?”子游回答:“有個名叫澹臺滅明的人,行路不走捷徑,不是公事,從不到我這里來?!鄙舷录壷g的義,就是凡事秉公處理,而不是沒事往領導家里跑,打感情牌,為自己積累所謂的政治籌碼。君以此興必以此亡,蠅營狗茍的結果必然是玉石俱焚的不歸路。在公事上,不能恪守義,沒有瓜田李下避嫌的意識,終有登高跌重的那一天。
子曰:“鄉(xiāng)愿,德之賊也?!?/strong>孔子說:“鄉(xiāng)里稱道卻沒有是非觀念的和稀泥的人,是敗壞道德的人?!薄睹献印けM心下》里有這句話的解讀:閹然媚于世也者,是鄉(xiāng)愿也。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看到沒有,就是那種是非不分的老好人,道理都懂,實質卻是搗糨糊,與污濁同流合污。這樣的人沒有大義,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名聲,也是孔子說的“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的聞人。這種人和小人以利為中心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分別,卻更有迷惑性。郭德綱也總結過這類人:“不明白任何情況就勸你一定要大度的人,這種人你要離他遠一點,因為雷劈他的時候會連累到你?!?/span>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strong>孔子說:“祭祀不該自己祭祀的鬼神是獻媚;見到合乎正義的事而不做是沒有勇。”鬼神兩字在先秦之后被人演繹太過,其本意孔子在《孔子家語》里解釋的很清楚:“人生有氣有魄。氣者,人之盛也;魄者,鬼之盛也。夫生必死,死必歸土,此謂鬼;魂氣歸天,此謂神,合鬼與神而享之,教之至也?!比松碛嘘庩?,死后物質部分歸于土,魂氣歸于天,人們祭祀自己的祖先,目的是為了“以別親疏,教民反古復始,不敢忘其所由生也”。孔子的那句話就很明白,中國人不祭祀自己的祖宗,反而祭拜胡鬼戎神,把別人的祖宗當成自己的祖宗,這是忘本,也是諂媚。如果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與自己有關而不阻止甚至參與,就是沒有勇的懦夫。民族大義豈可輕忽哉?
君王上承天命,下順民心。最大的義,莫過于慎重對待先祖留下的社稷江山,用恭敬謹慎的態(tài)度治理天下百姓,也就是君王和百姓之間的關系合宜。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闭垖W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君子小人篇章里解釋過這段話,我們重點看上好禮、義、信,則民莫敢不敬、不服、不用情這句話。君為民之則,君子之德風,風吹過,百姓效法之,所以君上講規(guī)矩,遠近親疏合理分明,并且御民言而有信,那么百姓自然也會崇尚凡事講禮,服從安排,并且對于強大的公信力有口皆碑。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yǎng)民也惠,其使民也義?!?/strong>孔子評論子產說:“子產的君子之道表現在四個方面:為人處世謙恭有禮,侍奉國君恭敬負責,對待百姓有恩惠,役使百姓合乎情理?!编崌拇蠓蜃赢a修身,事上,待下都盡善盡美,讓孔子贊嘆。為什么這里的義可以理解為合乎情理呢?我們可以對照另一句經文來看,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strong>孔子說:“治理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應該恭慎地對待政事,講究信用,勤儉節(jié)約并且愛護人民,征用民力尊重農時,不耽誤農耕。”所以這句話其實指的就是子產的施政。使民以時,就是義。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眴柸?,曰:“仁者先難而后獲,可謂仁矣?!?/strong>樊遲問智慧,孔子說:“合理的使用民力,尊敬鬼神,但不要總是神神叨叨,這樣可以稱得上是有智慧?!狈t又問仁德,孔子說:“仁人先付出艱苦的努力,然后得到收獲,這樣就是仁德了?!边@里大家可能有一個疑惑的地方,前面講過,孔子重視通過祭祀鬼神教導民眾不忘其所生,慎終追遠,方能民德歸厚。然而孔子建議君子要敬鬼神而遠之,這是為什么呢?《周書》云: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在假途滅虢的故事中,當虢國國君自以自己祭祀做的到位,鬼神一定不會辜負他的誠心時,大夫宮之奇用這句話來勸諫國君。人君所能倚靠的,只有力行善政以積德,并且謹慎對待生存發(fā)展的問題。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整天追尋虛無縹緲的鬼神之力,崇尚不學無術的讖諱之說,而不顧民力之維艱,就一定會走向滅亡。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strong>孔子說:“見到善的行為,像唯恐趕不上一樣竭力追求;見到不善的行為,像手伸進了開水趕緊抽出。這樣的人我見過,也聽過他們的話。(遇到衰世)隱居不虧缺自己的志向,(把握時機)堅持義的原則行事貫徹自己的主張。這樣的人的話我聽說過,卻沒見過這樣的人。”孔子說的第一類人是什么樣的人呢?用他自己的話解釋,(孔子)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孔子說:“柳下惠、少連降低了自己的志向,辱沒了自己的身份,但言語合乎倫理,行為經過考慮,也就是如此罷了?!笔郎喜环σ恍┱钡哪苋耍吡ψ非笊坪瓦h離惡事,但是為了出仕妥協了,妥協了自己的志向和對大道的追求,就像柳下惠和少連一樣。
然而孔子為了實踐自己的天下大同的理想,放棄魯國的高官厚祿周游列國,在理想得不到實現的時候筆削六經教書育人以傳道,不因自己終不為君王所用而自怨自艾。所以顏回這樣評價孔子:“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國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后見君子?!笨鬃拥闹鞠颍蛯τ诹x的堅守,配得我們每一個人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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