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賈來生
捷克文學大師米蘭·昆德拉有一部著名的小說名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書名雖然是“輕”,但米蘭·昆德拉卻通過人生的情愛、債務(wù)、煩惱、失敗,剖析了現(xiàn)代人精神世界里面竭力擺脫而難以如愿的種種沉重。
昆德拉冷靜地指出沉重也是一種個體存在且充實的活著的證明。他反問道,難道讓我們離開堅實大地母親的懷抱如同塵埃輕浮于虛空中就一定好嗎?
人世間有一種叫疾病的東西確實讓人感到不能承受之沉重。人無分男女老少、圣凡賢愚,時無分古今,地無分中外,碰到了疾病,特別是不治之癥,皆紛紛潰不成軍,只能聽天由命。
以前讀《三國演義》,看到“刮骨療傷”一節(jié)時,心理著實欽佩:關(guān)云長中了毒箭,請神醫(yī)華佗刮骨療毒時,只見關(guān)羽伸出胳膊,華佗用刀在骨頭上刮得吱吱作響,而關(guān)羽本人則一邊下棋,一邊喝酒,談笑風生,鎮(zhèn)定自若。
刮骨療傷(資料圖)
后來想那只是小說,而且那被療的乃是神靈關(guān)圣帝君。佛教的教義“苦諦說”,稱眾生有三種身苦:老、病、死。人老了多半要病,就像機器用久了,會磨損壞了一樣。
人病得厲害了多半難逃一死。這些道理,即使三歲小孩也會懂得。如果人問三歲小兒最怕什么,回答多半就是打針吃藥。
古今中外多少帝王將相,不論多么威武勇猛,到頭來都因老病而使英雄折腰。成吉思汗率蒙古鐵騎,橫掃歐亞大陸,奈何在攻打西夏時舊病發(fā)作,于六盤山駕崩。一代天驕,知道自己將死,淚飛頓作傾盆雨,徒呼奈何!
劉一明自幼跟嚴師苦讀,他將老師的嚴格要求化為自覺的努力,經(jīng)??嘧x、狂讀,以致廢寢忘食、不注意休息。別的同學大多都應(yīng)付應(yīng)付,然后一群群到草地上捉蟲子,到河邊戲水。
書院讀書(資料圖)
而劉一明則在私塾里苦讀,下課了還去問老師一些相對高深的問題。其中有些問題連先生都難以回答。而先生也對此看在眼里,在私下里評價他“雖然長得瘦瘦弱弱的,但將來一定能有出息!”
劉一明從出生起身體就不很健壯,后來由于苦讀過度,因此,人總是瘦瘦的,臉色黃黃的。母親心疼,每天讓人給他做些好吃的,可是劉一明一直吃得很少,母親總是非常焦急。
史載劉一明中等身材,約長五余尺,也就是身高相當于一米七左右。父親每次從西北回來都要給他帶些好吃的東西??墒莿⒁幻魉坪鯇Υ瞬⒉辉谝猓?jīng)常只是一個人在書房里苦讀。懂醫(yī)的父親對此既驚喜于他如此癡迷熟讀,期盼他將來功名有成,又擔心他身體太過羸弱,難以長久。
寒窗苦讀(資料圖)
對于青年時期的劉一明來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莫過于他接連三次得了重病。《悟道破疑集原序》說到,“余世間一大不肖人也,幼時習儒,年未二十,大病者三,幾乎殞命。因病有悟,遂而慕道。”
在一個寒冷的秋冬季,劉一明病得特別厲害。家人為他延請了平陽乃至太原一帶最出名的醫(yī)生把脈,他也吃了很多很苦的湯藥,可是總不見效。劉一明總感覺頭昏眼花,很不舒服。沒有辦法了,也上不成學了,他不得不輟學回家養(yǎng)病。
回家之后,劉一明得到了妻子和家人的照顧。妻子專門為他熬藥,秋風瑟瑟之中,劉一明家的院子里每天總有一陣苦澀的藥香飄過,給這新婚燕爾的幸福家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
劉一明看著賢惠的妻子忙里忙外,心想自己剛剛完婚不久,作為一家的男人,連健康都沒有,心里充滿一種難言的悲涼。這天夜里,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自古以來男子崇尚健壯剽悍,自己天天泡在藥罐里,哪像個男人。妻子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一樣,無聲地坐在他的身邊,讓他感到了一絲慰藉。
人生路漫,心中愁苦(資料圖)
劉一明越想越睡不著,這病兮兮的青年時代,都是因為疾病的纏繞所致,他每天都很是難熬。這時他的腸胃猛地一陣痙攣,疼得他的頭上滲出一粒粒的汗珠。他用手按住了肚子疼痛的部位,終于理解了無病無痛的健康有多么重要。
蘇軾《洗兒》詩稱“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戴復(fù)古更加直截了當:“但愿有頭生白發(fā),何愁無地覓黃金”;古諺道:“有病是災(zāi),無疾是?!保蝗藗儠磐鶃?,經(jīng)常開篇先問:“別來無恙乎?”。
載入千秋經(jīng)典的趙威后問齊國使者的話是:“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讓人感到一陣陣發(fā)自內(nèi)心的溫暖。人們常說:“有什么,別有病。沒什么,別沒錢。”
劉一明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著,不覺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這個寒風凜冽、千里冰封的冬天,對他來說每天似乎都在煎熬。書讀不進去,病沒有好轉(zhuǎn),每天蜷縮在臥塌之上,忍受著身體與心靈的雙層折磨。熬過了冬天,春天終于來臨了,草長鶯飛,花紅柳綠,一派生機盎然。
劉一明想,既然在家中治病沒有效果,樹挪死,人挪活,不如外出向西而行。一則去探望一年未見的父親,二則游學萬里,讀了萬卷書,也該行萬里路體驗山川風物。更重要的就是,一路走訪名醫(yī),求診問藥,救得自家性命。
西北山色(資料圖)
對于他的想法,自家娘親和妻子起先都不大同意,后來見他態(tài)度堅決,也就作罷,只是怕有閃失,母親還派了一個同宗同姓的老仆人同行,沿途照顧。正是這樣的遠行,為劉一明成為道教的一代宗師創(chuàng)造了機會。對于歷史,我們是不能假設(shè)的。
不過,回顧劉一明的一生軌跡,如果他從小到大都非常健康,那么歷史上會不會就此少了一位著作等身的高道,而多了一位吃肉喝酒,老婆娃娃熱炕頭的凡夫俗子呢?
假如尼采小時候不是因為騎馬摔了下來得了劇烈的偏頭疼,歷史上會不會就此少了一位瘋狂之極提倡超人(overman)精神的哲學家呢?
可是歷史是不能假設(shè)的,因為,歷史就是對真實發(fā)生的事情的記載,或許這就是命運的辯證法吧?就這樣,疾病將劉一明驅(qū)趕上了西行求醫(yī)之路。
一天,他正趕路,從遠遠的山巔傳來了一聲聲高吭嘹亮的小調(diào):“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劉一明聽到那高亢的聲調(diào),心中涌起難言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