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老實
有人曾說，人的一生只有兩件事是確定的，一件事是已經(jīng)出生，另一件事是終將死亡；又有人說，人也許并不是生來平等，不過死亡對每個人都一樣公平。在年少的時候，我們對死亡并沒有概念，可是伴隨著成長，人到中年便不可避免地思考死亡的問題，而到老年的時候，耳邊則時刻在回蕩著死亡的喪鐘聲。不僅如此，在不同的歷史環(huán)境中，人對死亡的看法也各不相同。
如何看待老人？
在中世紀，人的預(yù)期壽命不會超過65歲，也就是說能夠挨過這個年齡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學(xué)者說，“如果逃過了出生、幼年的危險，逃過了疾病、流行病、戰(zhàn)爭危險、工作事故或分娩之險，就可以活的和現(xiàn)在一樣長”，按照這個說法，大概也只有修道院中的教士們有這樣的幸運，普通的人大概很難撐那么久。
而且老年人除了要忍受衰老病痛的折磨之外，還要遭受社會的白眼。在物質(zhì)匱乏的社會環(huán)境里，誰也不會有耐心照顧失去生產(chǎn)能力的老人，混吃等死是中世紀老年人的日常。我們可以在日本電影《楢山節(jié)考》中找到類似的場景，在電影中掉了牙的老人家會被兒子背到山上丟棄，以節(jié)省家里的口糧。而在中世紀，因為喪失了勞動能力而冷落嫌棄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行為。
因為交出了財務(wù)大權(quán)而失去家中的地位，甚至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場，所有老年人都會心有不甘吧。所以當我們在看巴爾扎克的《歐也妮·葛朗臺》中的老葛朗臺，果戈里筆下的潑留希金、莫里哀戲劇中的阿巴貢——這三個著名的吝嗇鬼的時候，看到他們時刻警惕著手中的每一個銅板，連自己的子女都不放松分毫，都會覺得這三個人病態(tài)而荒誕?？墒欠旁诂F(xiàn)實生活中考慮，直到18世紀末期，歐洲才出現(xiàn)了針對養(yǎng)老的保險業(yè)務(wù)，那么這種摳門就很好理解了。
不過好在少有老人被嫌棄很久，農(nóng)民甚至很少能活過50歲。這只是自然死亡的情況，在中世紀連喝口涼水都有可能腹瀉而死、過個河小船也說翻就翻了，意外死亡的情況簡直五花八門。還有惡性刑事案件呢，比如在偏遠的地方遇上盜賊，在熱鬧的城市晚上則害怕入戶打劫，死神總是不經(jīng)意地降臨。
當然，這些事情就算到了今天也免不了要遇到，只不過和現(xiàn)代社會不同的是，在中世紀人的心里面，對死亡的恐懼并不來自于死亡本身。
如何看待死亡？
對于基督徒來說，人生就像一個通往上帝和樂園的通道，而死亡則是這個通道的出口。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一生都在為死亡做準備。因為面臨死亡的時刻，之前所犯的一切罪都沒有機會再彌補。這就好像考一份考卷，等到終場鈴聲響起的時候，必須得停下筆不能再寫。
只要是考試就一定有停筆的時候，大家擔心的只是沒考好而已。而死亡，對于中世紀的基督徒來說也一樣。大家期待的是好死，而害怕“壞死”。基督教布道是這樣告訴信徒們：死亡是多種多樣的，并非只有否定意義。最主要的是，死亡應(yīng)伴隨著圣事，這才是“好死”。
經(jīng)過圣事的死亡能讓靈魂“沖破了牢籠，結(jié)束了流浪，放下沉重的包袱，拜托了百病纏身的侵擾，不用再擔心遭遇危險，也不用擔心禍事發(fā)生，所有的債務(wù)都已償還，諸般塵緣皆以了斷，回歸了家園，享受幸福歡快的長眠?！?/p>
而“壞死”呢，指的是死之前沒有經(jīng)過基督教的圣事。曾經(jīng)有次我和朋友在某個群里談及死亡，有個朋友說如果能在睡夢中安詳?shù)厮廊ツ蔷妥詈昧??？墒沁@種情況，在中世紀則被視作“壞死”，認為這是在夜里被魔鬼給抓走了。為了避免這種死亡方式，人們會在臥室的一個桶中盛放圣水，或是在睡前在臥室的四個角落灑水，以祈禱不要在夢中死去。
所以如果遇到事故而死，比如在旅途中跌下馬或是翻了船，沒機會做懺悔禮、沒有領(lǐng)圣體禮，沒有舉行所有臨終圣事的機會，糊里糊涂就下了地獄，這才是真正令人恐懼的。
而地獄呢，“從外表上看像是一群燒著的島嶼，錘子敲鐵砧的聲音在四周回蕩，一個鐵匠魔王口噴烈火從鐵匠鋪中跳出來,手執(zhí)木槌和火鉗。一個巨大的齒輪不停地將靈魂撕裂……所有的惡魔都是磚工和鐵匠，一個周期結(jié)束的時候，這些新工匠便開始在鐵砧上錘打靈魂，并鼓動起高爐的巨大風(fēng)箱……”渴望救贖，害怕地獄，人們不希望自己在人間犯下罪孽遭受無盡的苦難。
到了12世紀，在人間、地獄之間多了一個停留靈魂的場所——煉獄。根據(jù)1438-1445年佛羅倫薩會議的說法，人死之后只有完全純潔的靈魂才能直接進入天堂，犯大罪的則直接投入地獄接受永罰。那些犯了小罪或者犯了能被豁免的罪但沒有完成補贖的靈魂，不會上天堂也不會下地獄，會被安置在煉獄中進行“補完”，之后才能上天堂。
如何舉行葬禮？
人類無法逃離的死亡是各宗教終極關(guān)懷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基督教傳播初期，歐洲各地的哥特人、維京人都有自己的葬禮儀式。隨著基督教的傳播，葬禮也慢慢被基督教化了。在歐洲中世紀，葬禮完全掌控在教會手中，葬禮的全過程都貫穿了天主教教義。
將死的人首先要做的是立遺囑。債務(wù)問題是首先要考慮的。當時宣揚的一種觀念認為，如果在死之前不處理好債務(wù)問題，沒有把生前未歸還的債務(wù)還清，或者沒有指定親屬繼續(xù)承擔起來，那么死者肯定要去煉獄里先還債，而且他的親屬有可能會被以幽靈的形式被拘捕起來，這樣就危害后人了。
遺囑中除了要合理分配遺產(chǎn)之外，還要給教會和社會上的弱者留下捐獻。這是贖罪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因為中世紀識字的人有限。所以遺囑很大程度上是口述的。為了避免篡改遺囑引起糾紛，一個遺囑通常有多名公證人在場記下來（也是用腦子記）。然后到了法庭上，法官會挨個詢問每個公證人，把他們復(fù)述出的內(nèi)容進行核對。
在立遺囑的時候，家人會去教堂通知堂區(qū)的神父。接到通知后，穿著短白衣、脖子上掛著圣帶的神父就會趕來了。要知道中世紀的教堂也許離死者的家很遠，并不是所有神父都愿意履行這個宗教責任，所以在這個方面教會做出了嚴格的規(guī)定，要求在堂區(qū)出現(xiàn)死亡時，神父必須要到場。
神父來了，他一邊走進門，一邊鼓勵這家的人們向上帝祈禱，并徑直走向彌留者的床邊，接受他的懺悔。對待臨終的人，神父并不會稍加仁慈，而是非常嚴厲地指摘他們生前做過的錯事，甚至恐嚇他們。在教會看來，讓臨終的人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有助于這些靈魂的贖罪。到了懺悔的最后，神父對他們所有的罪都做了寬恕，讓臨死的人在經(jīng)受一番過山車似的心靈激蕩后，終于得到了滿足和平靜。
接下來是領(lǐng)圣體。神父會先給臨死的人看一塊壓著耶穌受難像圖案的圣體餅，然后遞給他讓他領(lǐng)受。領(lǐng)圣體的人要坐直起來，圍在床邊的人要雙手合十為他祈禱。
對待生病而死的人，需要在此后增加一個敷油禮的儀式。從猶太人開始，就認為油可以清除疾病治愈健康，這個傳統(tǒng)一直流傳到了中世紀。人們認為，對因病臨死的人施敷油禮，可以幫助他升上天堂。
生命之火慢慢熄滅了，放在鼻子下的羽毛好幾個小時也不會有反應(yīng)。人死了，靈魂不知去了哪里。
于是家人把尸體從頭到腳洗干凈，還會請來剃須匠為他刮胡子，用棉花或是其他東西將死者的七竅給塞上，再把他擺成特定的姿勢。一種是祈禱的姿勢——將他的拳頭捆起來，保持雙手交叉在胸前；另一種是謙恭、害羞的姿勢——因為沒有穿衣服，于是把他的手遮擋住私處。
而“壽衣”呢？在實踐中是有分歧的。有的人裸體，只裹上一層裹尸布；而有的人為了能夠幫助靈魂穿越這最后的旅程，穿上了朝圣者的乞丐裝；而很多王公貴族會把自己打扮成修士或者騎士，作為自己用祈禱和刀劍守護基督的象征，希望靈魂能得到庇佑。
在靈床前放聲哭泣并不被鼓勵，教會要求對于喪親之痛保持一種審慎和壓抑的情緒，妻子如果能只掛上一滴眼淚，既讓人看見她的痛苦又能夠保持住品行，那是最好的。15世紀的時候，開始流行招募專業(yè)的“哭喪人”，不過與中國那種哭天搶地的職業(yè)哭喪人不同，他們的出現(xiàn)并不是因為親屬擔心哭得不夠動情惹人指摘，而是要哭得更文雅。他們穿著黑色的兜帽蓋住臉，用一條哭巾非常有節(jié)制地擦去眼淚。
與中式葬禮可能會為了等候一副好棺材要拖延好幾年才下葬不同，基督教葬禮舉行的非常及時，大部分經(jīng)過3天的守靈夜，有些甚至就在去世當天的白天舉行葬禮。
神父在棺柩上灑三次圣水，然后和參加的人一起吟詠《圣詠》。之后，死者被抬往教堂，家中的婦女是不能夠參加送葬的（或者被安置在送葬隊伍的末尾）。到達教堂之后，要開始一系列的儀式，比如亡者日課和亡者彌撒。
彌撒儀式是煉獄觀念流行以后的產(chǎn)物，它的功用在于通過神職人員的代禱，幫助亡者的靈魂更快地從煉獄中得到救贖。誰也不愿意在煉獄中受苦，于是在中世紀末期，有錢人就要求給他的靈魂盡量多地舉行彌撒，當然這也就以為這花更多的錢。亨利七世要求在他死后做1萬次彌撒，還有財大氣粗的領(lǐng)主要求做100萬次彌撒的。當然這些錢都落進了教會的口袋。彌撒、贖罪券和大赦年，是中世紀教會發(fā)明的三大斂財工具。
做完儀式之后，送葬隊伍要去最后的目的地——墓地。中國人是不愿意將墳?zāi)拱卜旁诔抢锏?，而在歐洲中世紀，墓地通常就在城里的大教堂邊上。而14世紀黑死病流行期間，曾在城外修建的臨時埋葬場所，在瘟疫過后就基本廢棄了。直到16世紀人們發(fā)現(xiàn)墓地離生活區(qū)太近嚴重影響了公共衛(wèi)生，這才開始在城市外面新建墓地。
畢竟相較于入土為安的死者，生者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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