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璧14歲留學法國，22歲成為巴黎國家高等美術學院第一位錄取的中國女學生，26歲她的《吹笛女》和《H小姐的肖像》兩幅肖像油畫被選入巴黎春季沙龍，是中國女性作品的第一次入選。
不到三十歲，她已經(jīng)受到西方媒體好評如潮，被稱為“東方杰出女畫家”，甚至有人說她與徐悲鴻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在巴黎最有成就的東方畫家。不過今天要聊的并不是這位浪漫才女，而是她筆下的幾個兒童。
1929年，方君璧從法國學成歸來，畫人像已經(jīng)相當熟練，當時她尚未有子嗣，便以汪精衛(wèi)與陳璧君的孩子們作為畫材，特別是汪家的三女汪文彬、四女汪文恂、次子汪文悌，他們稚童時期憨態(tài)可掬的樣貌被方君璧用畫筆一一記錄下來。
于是有了《兒睡》、《恂恂》等佳作問世。只是畫家本人也無法預知的是，這些孩子的笑顏將因其父母賣國求榮的惡行漸漸涂抹上一層凄惶的色彩，而如今他們又在哪里呢？
1944年11月10日，61歲的汪精衛(wèi)病死在日本名古屋。
據(jù)說，1940年3月30日汪精衛(wèi)在南京中山陵宣布成立新政權的那天風雨凄凄，不少人認為這并不是個好預兆，一語成讖，四年零八個月后，汪精衛(wèi)下葬中山陵梅花山，當天竟然是寒冬之中難得碰上的一個晴朗之天；不到一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
梅花山汪墓被炸毀，汪精衛(wèi)的尸體運出火化后被灑進長江，確實是“落落死生原一瞬，悠悠成敗亦何嘗！”
一個少年時期滿腔豪情、立志推翻清王朝腐朽統(tǒng)治的熱血青年，最終變成遺臭萬年的頭號大漢奸，何其諷刺與遺恨。
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半個月后，惶惶不可終日的汪精衛(wèi)遺孀陳璧君及其涉案子女開始了他們的受審被囚的生活。
汪精衛(wèi)與陳璧君于1912年初結婚，馬來西亞的富家千金對貌美熱血的青年汪精衛(wèi)一見傾心，窮追不舍死纏爛打后終于抱得美男歸，汪精衛(wèi)生的貌美，陳璧君長相普通甚至被說是丑女。
這是眾所周知的，不過陳璧君的彪悍與精明，也是人盡皆知的。夫妻二人婚后共育有六個子女，除一子夭折外，還剩三女二子，長子汪文嬰、長女汪文惺、次女汪文彬、三女汪文恂、次子汪文悌。
長子汪文嬰和長女汪文惺出生于法國，辛亥革命后汪精衛(wèi)不肯當官，偕同新婚妻子陳璧君與幾個同盟會好友赴法留學，在1913年春天的蒙太尼城生下一個男孩，1914年底又產(chǎn)下一個女兒。
生下孩子后汪精衛(wèi)陳璧君歸國協(xié)助孫中山與袁世凱周旋，兩個幼兒交給留法的好友方君瑛及方君瑛的嫂子曾醒照顧，女革命家方君瑛正是畫家方君璧的親姐姐，于是汪文嬰的“嬰”，是與方君瑛的“瑛”相諧，汪文惺的“惺”，則是與曾醒的“醒”相諧，以感方君瑛與曾醒的撫養(yǎng)之恩。
1920年陳璧君生下次女，1922年生下三女，1928年，他們最小的兒子汪文悌來到人世。
同樣是一母同胞，有人是幾十年來不說姓，有人是“我到墳前悔姓秦”。
汪精衛(wèi)長子汪文嬰的面貌始終是復雜的，某種程度上，他和他的父親汪精衛(wèi)一樣是個復雜的人物。
在法國出生的汪精衛(wèi)長子汪文嬰，從小就未曾在父母身邊成長，十幾年來他在歐洲學子生活，曾留學德國學習政治經(jīng)濟,對于父母的印象很模糊，只知道父親汪精衛(wèi)在中國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
直到汪精衛(wèi)在中國風生水起，汪文嬰才回國，出任汪精衛(wèi)政權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第三廳軍需處處長。
期間，正面與負面的消息漫天飛，有人說汪文嬰與一特務頭子拜把子，導致大量文件被偷竊，賭場拍槍于是被汪精衛(wèi)關在家里一周；也有說汪文嬰行事低調，從不多言。
對于這個兒子，陳璧君是相當寵愛的，甚至到了溺愛的地步，而汪文嬰也極為尊敬母親陳璧君，一生都不曾說過一句忤逆的話；但汪精衛(wèi)與汪文嬰的父子關系則是糾葛的。
汪精衛(wèi)始終未讓兒子進入權力高層，只把他放在中層進行制約，甚至有人說汪精衛(wèi)似乎更看中的是大女婿何孟恒，而汪文嬰一生始終不愿多談父親，不過汪精衛(wèi)在日本病重之時，汪文嬰始終守候身旁。
曾醒曾經(jīng)將自己保管的汪精衛(wèi)相關的材料交給了大女婿何孟恒，卻沒有交給自己從小照顧的汪文嬰，可見對其能力也保留看法，但汪文嬰一直對自己在汪偽政權的工作很滿意。
不過，汪精衛(wèi)的遺產(chǎn)大部分是由汪文嬰繼承了，一個助紂為虐、危害國家的人不僅沒有受到嚴厲的懲罰，且安度晚年，衣食無憂。
1948年被假釋出獄后，汪文嬰逃到香港，后又移居美國加州，從此沒有人知道他是汪精衛(wèi)的長子，改名換姓后始終以喬治約翰遜為名在美國生活，直到2011年去世之時，他的墓碑上才刻上了他的大名：汪文嬰。
一個人的大半生，不能用自己的名字生活，不能告訴別人自己來自于何處，這一定是種痛苦的煎熬，但這也是汪文嬰罪有應得。
俗話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不過，汪精衛(wèi)家的三個女兒中，只有次女汪文恂愿意做父親汪精衛(wèi)的左膀右臂，她早年為汪精衛(wèi)整理文稿、擔任秘書，其個性和行事風格頗有其母陳璧君的遺風。
汪文恂對父親的所有決定基本都保持支持態(tài)度，所以也涉事最深，牽連最重，汪文恂定居香港后不再涉身政壇，于香港大學教育系教書，一個做過漢奸的人竟然向學生教授的是中國文化，也是種莫大的諷刺。
2002年，汪文恂在香港病逝終年80歲，她始終未曾公開對當年所做之事有過反思和懺悔，方碧君畫筆之下那個爛漫可愛的恂恂，終究是沒有守護住那張?zhí)煺娴拿婺俊?/p>
90年代時，中山陵汪精衛(wèi)墓地遺址上設立了一對汪精衛(wèi)、陳璧君夫婦跪像，朝向中山陵祭堂，以示對孫中山先生磕頭謝罪之意。
梅花山乃南京著名風景名勝之地，常年游客如梭，因而這兩個跪像后腦、背脊等處全是唾液、尿跡，因有損南京的文明城市形象，于1999年撤到文物倉庫存放。
跪像被搬走前的1995年時，這個臭名昭著的景點迎來過一位特殊的客人——汪精衛(wèi)陳璧君的小兒子汪文悌。
汪文悌出生時汪精衛(wèi)已過不惑之年，于是十分疼愛這個孩子，但汪文悌還未滿20歲，他的父親成了頭號漢奸，而且病死日本，母親入獄，他自己也成了階下囚。
汪文悌畢業(yè)于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炮科，畢業(yè)后在汪偽政府出任教導總隊大隊長，在廣州被捕后押送至南京受審。
1946年6月26日，18歲的汪文悌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六月，緩刑五年，罪名為：“受奴化軍事教育之熏陶……毫無國家觀念……從事訓導附逆分子?！?/span>
他的辯解理由“入偽中央軍校系奉家庭之命……”。出獄之后，汪文悌輾轉來到香港，也曾一度落魄，但還是憑借著自己的努力開展事業(yè)。
多年來在香港從事橋梁建筑，成為行業(yè)專家，他也是汪家子女中與內陸交流溝通最頻繁的，親眼見到祖國強盛、民族復興，汪文悌的感觸和反思必然要比他的哥哥姐姐們更為深刻。
四十多年后汪文悌重返故土，他首先來到南京中山陵拜訪，而后又前去悼念南京大屠殺死難者，途中路過汪精衛(wèi)墓地，眼見父母的跪像立在那里，汪文悌沉默良久，隨后跪下渴了三個響頭，留下一句：“做了錯事就應受到懲罰”轉身離開。
汪家只有兩個女兒對于父母所行的滔天罪惡是置身事外的，抗戰(zhàn)期間他們避居無錫，不與父母同流合污，她們始終沒有為汪偽政權做事，但仍然不可避免的是，在她們日后的人生里，依然要承受“汪精衛(wèi)之女”所帶來的原罪之罪。
出生于法國的汪文惺是個早產(chǎn)兒，生下來只有1.3公斤左右，汪精衛(wèi)夫婦急于回國，對于這個大女兒是否能活下來并沒有抱什么希望，完全沒想到這個孩子在方君瑛和曾醒等好友的照料下不僅健康長大，而且會如此的長壽。
汪文惺退休后與丈夫定居美國新澤西州，九十多歲仍然身體健康，拄著拐杖參加各華人社區(qū)的講座、展覽，八十歲時還能騎馬，她的丈夫也是身體極好，92歲才在親友的阻攔下放棄自己開車。
1934年，汪文惺與丈夫何孟恒訂婚，何孟恒是金陵大學農業(yè)經(jīng)濟系畢業(yè)生，夫婦二人一直從事教育工作，并未到汪偽政府任職。
不過，他們卻是河內刺殺案的親歷者，1939年汪文惺與何孟恒正式結婚，他們隨父母離開重慶經(jīng)昆明到河內度蜜月。
抗戰(zhàn)勝利后汪家子女雖只有汪文悌被捕入獄，但汪家的境況確實是不復往昔，于是汪文惺夫妻二人來到香港，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最初他們到香港隱姓埋名，辦了一個小花卉農場，丈夫主要運用所學打理農場事務，汪文惺就在家陪伴三個女兒成長，那是一段芳香四溢的日子，不過一旦離開他們那個小小的家，二人苦心經(jīng)營的美好幻象就會被打破——畢竟他們是賣國賊汪精衛(wèi)的女兒女婿。
在香港的日子越過越難，農產(chǎn)連年虧本不得已轉手賣掉，丈夫何孟恒去小學教授英文，白天上課，晚上回家還得點燈翻譯英文小說貼補家用，汪文惺也不得不在生下二女兒后出去學習裁縫，直到丈夫被香港大學植物系聘用后，他們家艱難的狀況才得到緩解。
汪文惺在香港教育司教育培訓班進行了學習，之后一直于多所小學任教，1970年退休。
1981年丈夫何孟恒退休后，夫妻倆赴美定居，也方便與早已在美國成家立業(yè)的女兒們相見。
在汪文惺隨身的提包里，總放著一部《紅樓夢》，她對故鄉(xiāng)有情，卻也實在是故土難回。
汪文惺十歲時已經(jīng)回國在無錫念書，“九·一八”爆發(fā)后她也隨著同學們走到街頭，高呼著抗日救國，懲處賣國賊，但當時她并未意識到，她所喊著要打倒的人，也將包括她的父親汪精衛(wèi)。
因為不曾在汪偽政權擔任過公職，汪文惺對父親汪精衛(wèi)的看法相較于其他兄弟姊妹而言是更客觀、超脫的。
于是晚年來到美國后，夫妻二人開始寫文章，回憶那些人、那些事，作為汪精衛(wèi)的后代，他們認為自己有責任提供更多詳實的史料，供后人參考研究。
次女汪文彬的身世經(jīng)歷要比姐姐汪文惺更為坎坷，甚至于，相比于其他助紂為虐的兄弟姐妹們，她是無辜卻又最凄慘的。在汪精衛(wèi)宣布發(fā)布“艷電”公開投日之后，汪文彬被人綁架送到偏遠山區(qū)，精神受到嚴重打擊。
在陳克文曾的日記中，1948年陳璧君注射針藥成癮：“她的女兒彬彬因此寫信罵她，問她有何面目見已死的丈夫，她氣憤到要和女兒斷絕母女關系。彬彬得教會派遣，已于前數(shù)日赴美讀書。這個洋式的女尼，將來的結果如何，很難預測。”
汪文彬之后來到陳璧君的家鄉(xiāng)印度尼西亞工作生活，從此再未回國，最開始是在一家醫(yī)藥公司工作，后來步入政壇，曾任馬來政府醫(yī)藥部門高級主管。
晚年汪文彬在印度尼西亞當修女隱居，她應該是受父母影響最小的一個孩子，但卻走到了看破紅塵的路上，其內心的掙扎與惶惑，或許只有她自己才能知曉了。
“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span>汪精衛(wèi)與陳璧君這對夫妻，不僅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是不合格的，哪怕是作為一對父母，依舊是不合格的，無論是當初主動、被動參與到他們惡行中的子女，還是置身事外的子女，都要吞食下其當初因為貪欲而種下的惡果，而每一個人，都要用后半生去償還或者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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