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提起宋代才女李清照，很多讀者首先會想到她與趙明誠之間的伉儷情深。在“千秋”以來積淀的先人之見影響下，一個早年清純可愛，老年飽經(jīng)風霜、脆弱敏感且頗有才情的癡情女子成為了李清照的流行形象。
在我國關(guān)于古代文學史的大部分教材中，李清照的介紹寥寥數(shù)語，作為作家的她一直游離于文學史之外。近二三十年來，由于女性主義的崛起，女性研究者不斷增多，李清照研究重新成為學界的焦點。
上世紀90年代以來，學者陳祖美的《李清照評傳》以及鄧紅梅的《李清照新傳》都成功地將易安居士重新推向公眾視野。在海外，美國加州大學教授、漢學家艾朗諾的專著《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備受關(guān)注，被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贊為“迄今為止關(guān)于這位中國古代最著名女作家的最好研究，也可能是我目力所及最好的研究”。近日，艾朗諾攜中文版新書作客上海古籍書店，向讀者還原一個真實的女性作家——李清照。
文｜實習記者吳金嬌 本報記者鄭周明
艾朗諾直言，千百年來，對于李清照，學界和大眾都存在一定程度的誤讀，李清照的真實形象被扭曲。這種變化往往是基于滿足后代對偉人想象的要求。他以孔子形象的演變例證，說明了從漢代到清末再到現(xiàn)代，孔子形象在不同年代之間的差異。同樣，當今關(guān)于李清照的流行形象也與這位女性作家的真實面貌之間有著相當?shù)牟罹?。其中?strong>爭論的核心便在于她的再嫁事實。在宋代，寡婦再嫁并不少見。但作為在文學史上留痕的女作家，李清照的再嫁有損其形象。
對以前的學者來說，李清照是他們從晚清繼承下來的李清照，她有著相當保守的形象：一位對趙明誠有著生死不渝之愛戀的女性，一位在守寡生涯中完全不會動再嫁念頭的女性。在我國現(xiàn)有的四座李清照紀念堂中，也可見那個侍奉夫君趙明誠的李清照塑像，再嫁事實一直被規(guī)避。
此外，對于李清照的解讀，學界普遍以女詞人定義這位女性作家，將女詞人的詞作與其生平一一對應，認為《〈金石錄〉后序》是她的懷舊之作，通過自傳式解讀把李清照臉譜化。艾朗諾強調(diào)，事實上，李清照作為一個女性作家，她的作品并不局限于詞作，也包含大量詩歌，還著有學術(shù)作品《詞論》。由于她的全集早已失傳，導致當今研究者對她的了解主要集中在詞作上。與“詩言志”的詩歌創(chuàng)作傳統(tǒng)不同，詞的創(chuàng)作有更多想象的空間。詞是否就能代表她創(chuàng)作的最高水平，能否直接代表她的人生經(jīng)歷，目前均不能給出定論。
與此同時，明代以后，還有很多藝術(shù)水準一般的無名詩作歸于李清照名下，很大程度上再次混淆了讀者對她的了解。艾朗諾認為，很多研究者在研究男性作家詞作時，往往能夠把作品與作者分開，更深入地分析文本的內(nèi)涵。但一涉及女性作家，例如李清照，研究者就將作家與作品中的聲音完全對等，這是非常不公平的做法。他指出，這是當今研究者對女性作家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不尊重。這種將女作家創(chuàng)作單純化，將女作家臉譜化的研究方法很大程度上助長了誤讀，加速了對李清照形象的扭曲。
真實的李清照到底是怎樣的呢？她與流行中的李清照形象又存在哪些差別？艾朗諾笑稱，李清照是一位自信要強、敢于迎難而上的女強人。她非但不柔弱，反倒堅強自主。在宋代理學的壓制下，李清照仍然憑借自身才華突出重圍，成為了宋代文學史上重要一筆。她不僅聰慧過人，記憶力超群，在創(chuàng)作中也十分刻苦，曾在大雪天出門尋詩意，與趙明誠比試也是常勝將軍。
在《詞論》這部重要的學術(shù)著作中，她對當時詞壇上重要的男詞人逐一批評，充分顯示出她對自身作品的自信，也側(cè)面反映出她的勇敢。為了立足那個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李清照始終保持她的孤絕，堅持創(chuàng)作，在傲人的天賦外也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李清照始終以獨立的精神出現(xiàn)在文壇上。
在趙明誠死后，她選擇了再嫁，但婚后發(fā)現(xiàn)男方在科舉中舞弊，便毅然決定離婚。在當時，她為了離開這個品行不端的男子，以入獄為代價檢舉男方的罪行。這種獨立與果敢的精神，哪怕置于當下社會，也值得稱贊。她的改嫁與離婚將她從趙明誠之妻的身份中解放出來，更獨立地以作家的面貌，憑借作品出現(xiàn)在后世視野中。這種精神也延伸進她的創(chuàng)作中。她筆下的女性不再是男性詞人筆下模式化的平庸女人，她細細描繪筆下女性的形象思考與感受的方式，通過這樣的寫法，她告別了男性詞人所依賴的寫作傳統(tǒng)，使得傳統(tǒng)題材在易安筆下獨具一格，她創(chuàng)造出了同時代男性作品中未出現(xiàn)的女性。
在講座中，記者從艾朗諾的研究方法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同于國內(nèi)研究的新特點。作為一名海外漢學研究者，艾朗諾在講座中多次強調(diào)他的研究得益于國內(nèi)的一些研究成果，他表示，目前國內(nèi)學界普遍存在一種誤解，認為海外漢學研究者的新觀點總是得益于西方文學理念與研究方法。實則不然，他強調(diào)自己并不依賴西方文學理念，力求避免用西方文論研究中國文學。在他看來，海外研究者研究中國文化擁有從外向內(nèi)看的新角度，這個角度往往能夠帶給他們異于國內(nèi)研究者從內(nèi)部看自身傳統(tǒng)的新體驗，從而獲得一些意外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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