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上團(tuán)團(tuán)，照見先生盤。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
飯澀匙難綰，羹稀箸易寬。只可謀朝夕，何由保歲寒。
品味此詩，大家恐怕覺得像個窮教書先生所寫，無非是埋怨東家招待的伙食太差，詩中寫圓團(tuán)團(tuán)的太陽升起來，照見先生那干巴巴的空盤子，盤子里雖然有點(diǎn)東西，也是一些苜蓿之類的野菜。而且飯澀湯稀。最后發(fā)牢騷說，這里只可以糊弄一時罷了，那里是長久呆的地方。說來這東家還真夠摳門兒的，苜蓿這等喂牲口的東西都來當(dāng)菜，簡直是“野草野菜當(dāng)干糧”了。然而，說出來恐怕讓大家難以置信，此人是唐代開元時的薛令之，并非鄉(xiāng)下老學(xué)究，窮酸教書匠，乃是堂堂的右補(bǔ)闕兼侍讀，陪太子讀書的活兒。而且陪得是后來當(dāng)上皇帝的唐肅宗李亨。有人可能大跌眼鏡，想現(xiàn)在公務(wù)員別說是中央級的，地方的小辦事員都吃得腦滿腸肥，滿面紅光，薛令之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宮庭里當(dāng)差的，何至于此？
原來，唐玄宗開元之時，吏治相對比較清廉。開元之時，倉稟殷實，物阜年豐。但此時的唐玄宗大力制止鋪張浪費(fèi)的形為，有一次唐玄宗偶爾閑走時，看到幾個衛(wèi)士們把吃不了的東西亂弄在垃圾里，就大怒，決意要杖殺這些人。左右見唐玄宗正在盛怒之下，都不敢勸。還是他大哥寧王李憲勸他說：“陛下你因為這些人糟蹋糧食而發(fā)怒，正是因為民以食為天，糧食是養(yǎng)活人性命的寶貴物品。現(xiàn)在因為一些吃剩的食物就殺人，不是很沒有道理嗎？”唐玄宗聽了，這才作罷。雖然如此，可以看出，玄宗執(zhí)政之嚴(yán)。對于貪贓的官員，更是毫不容情，裴景仙是唐朝開國功臣裴寂的后代，因受賄五千匹布絹，玄宗就大怒，要將他斬首。眾臣苦勸，才饒他不死。但活罪難免，杖打一百，流配到嶺南遠(yuǎn)惡之處。
所以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一些并無家園田產(chǎn)的低職官員，生活還是相當(dāng)清苦的。我們從薛令之這篇小詩中就可以看得出來。薛令之是福建人，于唐神龍二年（公元706年）中了進(jìn)士。當(dāng)時福建還從沒有過中進(jìn)士的人。這薛令之少小貧窮，卻極喜讀書。當(dāng)?shù)匾驗閺那皼]有出過考取過功名的人，加之地僻人蠻，鄉(xiāng)里的村民都笑話他，根本不相信他也能金榜題名，登上天子堂。薛令之不服氣，自己寫下《靈巖詩》一首明志：“草堂棲在靈山谷，勤讀詩書向燈燭。柴門半掩寂無人，惟有白云相伴宿。春日溪頭垂釣歸，花笑鶯啼芳草綠。猿鶴寥寥愁轉(zhuǎn)深，攜琴獨(dú)理仙家曲。曲中哀怨誰知妙？家貧耽學(xué)人爭笑。君不見蘇秦與韓信，獨(dú)步誰知是英??？一朝得遇圣明君，腰間各佩黃金印。男兒立志須稽古，莫厭燈前讀書苦。自古公侯未遇時，蕭條長閉山中戶?！痹娭醒α钪粎挕盁羟白x書苦”，決心也腰間配印，搏取公侯。
但是在當(dāng)時權(quán)貴士族們相互勾連的情況下，薛令之一個來自福建并無親故的毛頭小伙子，恐怕很難有晉升的機(jī)會。所以他只當(dāng)了個右補(bǔ)闕（正七品或從七品），按唐朝的制度，大概就是一年給七十石米這樣的待遇。七十石米如果折合現(xiàn)價，也就是1萬元左右，年收入才1萬元，對于身為“中央級”的官員來說，確實也不高。但是，依江湖夜雨猜想，他們的伙食也不會真差到“飯澀匙難綰，羹稀箸易寬”的程度，但有網(wǎng)友稱“抱怨收入低是公務(wù)員的基本功”，薛令之十有八九主要還是對自己的官職一直沒有提升不是太滿意，當(dāng)然也可能偶爾有頓飯確實不怎么好吃，于是他的文人之癖就犯上來了，提筆在墻上寫了這樣一首詩。各位網(wǎng)友們注意，這墻上題詩，看起來風(fēng)雅，事實上也是大大地有風(fēng)險的，黑矮宋江又包二奶，又殺人，但花了點(diǎn)銀子，依然沒有判死刑。但喝了半瓶酒發(fā)了會酒瘋，寫了首反詩，就被大刑侍候，打得血肉模糊，還差點(diǎn)丟了腦袋。小薛這首詩，雖然沒有丟腦袋，但是卻丟了飯碗。
事情也巧，此詩墨跡未干。唐玄宗就來東宮“視察”了，他一眼就看到了這首詩。馬上就龍顏拉得跟驢臉還長，他倒也沒有大發(fā)雷霆，而是讓人拿過筆墨來，在墻上續(xù)了這樣一首詩：
卷3_58 【續(xù)薛令之題壁】李隆基
啄木觜距長，鳳凰羽毛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
唐玄宗前兩句意思是說，你小子的嘴和啄木鳥一樣尖利，但是你的才華卻并不高，比起“鳳凰”來像個禿尾巴雞。順便說一下，啄木鳥在我們今天是益鳥，在兒童的童話中是森林醫(yī)生。但在古代人眼中可不是好鳥?！恫┪镏尽吩疲骸按锁B能以嘴畫字，令蟲自出，今閩廣人巫家收其符字以收驚療瘡毒?！庇终f它會在地上以爪畫符印，樹穴自開。小偷就模仿它所畫的符印去偷啟人家的鎖鑰。這些傳說其實是無中生有，但卻反應(yīng)了當(dāng)時的人對于啄木鳥是有誤解的。玄宗后兩句是說，你要是嫌這里不好，那就愛上哪上哪去吧！看來唐玄宗性格就是有點(diǎn)暴烈，容不得別人說不中聽的話。孟浩然說什么“南山歸敝廬”之類的也當(dāng)場令他生厭。也照樣一邊涼快去了?？上攵?，如果李義府那句“上林多少樹，不借一枝棲”是對唐玄宗說的，只不定玄宗也讓他滾出上林，愿意棲哪就棲哪去。
薛令之一看這情景，這宮庭里是沒有法呆下去了。他就辭了官，據(jù)說是徒步走回了老家，看來這薛先生真是沒有什么錢。大家也很快就忘記了這位薛先生了，直到幾十年后太子李亨繼位，是為唐肅宗。唐肅宗還不錯，不忘師恩，于是又想起這位薛老師來了，但是等宮中的人拿著詔書去薛令之家里召他時，卻得知他已經(jīng)死去很久了?？蓱z這位薛令之，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就一下子被打回原形，灰溜溜地回老家去，他有何面目去見鄉(xiāng)中父老？他十有八九就是因此事郁郁而死的。
不過，這雖然是薛令之個人的悲哀，卻不得不說是當(dāng)時玄宗執(zhí)政清明的結(jié)果。要是在“三家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時代，要是隨便一個小處長科長就可以在飯店里簽上十幾萬白條的時代，薛令之的悲劇恐怕就不會再上演，但是這卻并非萬民之福。
二十一
卷127_9 【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莊因題石壁十韻之作應(yīng)制】
碧落風(fēng)煙外，瑤臺道路賒。如何連帝苑，別自有仙家。
此地回鸞駕，緣谿轉(zhuǎn)翠華。洞中開日月，窗里發(fā)云霞。
庭養(yǎng)沖天鶴，溪流上漢槎。種田生白玉，泥灶化丹砂。
谷靜泉逾響，山深日易斜。御羹和石髓，香飯進(jìn)胡麻。
大道今無外，長生詎有涯。還瞻九霄上，來往五云車。
這首詩是大名鼎鼎的王維所作。王維在今天，人們說起來時地位似不及李白杜甫。但在盛唐當(dāng)時，王維的詩名卻是遠(yuǎn)在這兩人之上。尤其是杜甫，當(dāng)時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少陵野老罷了(不對，當(dāng)時老杜還年輕，只能叫少陵野小子，^-^）。說起來王維的詩作，可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在唐代詩作中秀出叢林，歷代名家無不嘆服。林黛玉教香菱讀詩，也說：“我這里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讀一百首，細(xì)心揣摩透熟了……”王維的五律，確是一絕，只有孟浩然、老杜或可相比一二，其他人遠(yuǎn)遠(yuǎn)不如。
然而，本篇這首詩卻也并不是特別出色。尤其是和王維集子中的其他詩句相比，無非就是用了一些道家的神仙術(shù)語來烘云托霧，非常謹(jǐn)慎恰當(dāng)?shù)毓ЬS玉真公主罷了，雖然王維才華橫溢，但在這應(yīng)制詩的題材中卻也縛手縛腳，大失才子本色。如果只看到這些，本詩當(dāng)然就隨手翻過，沒有什么好看的了。但這里我們特意錄出這首詩來聊聊，是因為王維和玉真公主之間有好多不得不說的故事。而且經(jīng)江湖夜雨學(xué)劉心武談紅樓一樣“大膽假設(shè)，胡亂求證”，竟然得出一個驚人的結(jié)論，那就是玉真公主曾“強(qiáng)暴”和“霸占”過王維，并影響了王維的一生。為什么這樣說呢？
我們先來看玉真公主的來歷。玉真公主是唐玄宗的親妹妹，而且是一母所生。他們母親竇德妃被祖母武則天叫到宮中秘密處死，到了玄宗做了皇帝后，卻找遍了宮中，也沒有把母親的尸骨找到。竇德妃死時，唐玄宗李隆基才九歲，玉真公主當(dāng)然更小，據(jù)說只有二三歲左右。懾于武則天的淫威，幼年時玄宗兄弟和小妹都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度過。但他們卻手足情深，玄宗的大哥李成器（后改名為李憲，封寧王），就真心地推讓李隆基當(dāng)皇帝，李隆基對他也全無猜疑之心，玄宗下朝后，和這些兄弟姐妹們坐在一起，吃飯喝酒，有說有笑，不依君臣之禮，還是沒有當(dāng)皇帝時的老樣子。了解唐代歷史的人都有這樣的看法，李旦的這些兒女之間的和睦，在李唐家族中是很少見的。
玉真公主不愿意嫁人，自愿出家為女道士。大家可不要認(rèn)為，玉真公主一當(dāng)上女道士，就是“緇衣頓改昔年妝”，過青燈黃卷下的日子。她的宮觀之華麗一點(diǎn)不遜于皇宮，甚至尚有過之。當(dāng)時就有大臣上書嫌太過奢糜。據(jù)某人發(fā)表在專業(yè)學(xué)術(shù)刊物上的考證，說是“曾結(jié)婚，并生有二子”，這個“結(jié)婚”一詞，用得不當(dāng)，公主結(jié)婚，并非小事，史書肯定有記載，正式結(jié)婚沒有，和男人同居之類的，那是少不了的。李唐家族，無論男女，都非常愛吃葷腥。李世民把自己的弟妹收入房中，李治搞上了自己的小媽武則天，高陽公主私通和尚，太平公主大玩男寵，唐玄宗李隆基更是有“扒灰”之誚。唐代女道士，本來就都是放蕩情懷的“豪放女”，玉真公主當(dāng)然也不例外。
少年時王維也是滿腔希望，充滿理想的。他的筆下有“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的純情，有“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的豪氣。但是這些詩篇幾乎全出于他的少年時代，及第后的王維雖然曾有被貶到山東濟(jì)州（現(xiàn)在濟(jì)寧附近）的經(jīng)歷，但后來他的仕途還是相當(dāng)平穩(wěn)的，然而他的詩里面卻再也沒有這樣的豪氣了，只有意冷心灰后的淡漠。王志清先生《縱橫論王維》一書中的說法是：“王維親和山水絕不是簡單化的非此即彼的遠(yuǎn)離政治或者對抗政治的選擇，而是靈魂被罪惡感壓迫到了無法忍受地步的一種生命本真的反抗努力?！边@是為什么？
王維在妻子死后，孤居三十年不再續(xù)娶，這在唐代高官中相當(dāng)罕見。有人說王維學(xué)佛，這學(xué)佛未必就完全像出家人一樣完全四大皆空，白居易不是一邊誦經(jīng)拜佛，一邊左手摟著“楊柳腰”小蠻，右手抱著“櫻桃口”樊素嘛。王維的弟弟王縉，雖然和王維一樣受家庭影響，信奉佛教，但王縉卻奢侈過費(fèi)，妻妾成群。和王維清寂自苦的情境大相徑庭。這又是為什么？
大家都知道有這樣一段事情：王維首次應(yīng)試是在開元八年（720年），結(jié)果落第。這一年，他常在寧王、歧王府中出入，王爺對他相當(dāng)好－－“待之如師友”。然后為了求得科第的門路，于是“妙年潔白，風(fēng)姿郁美”的王維就懷抱琵琶，像個歌妓一樣在酒宴間為玉真公主獻(xiàn)藝。玉真公主聽了王維演奏的《郁輪袍》后，讓宮婢將王維帶入室內(nèi)，換上華麗無比的錦銹衣衫。然后置辦酒宴，安排王維入宴，坐在賓客的上首。席間，眾人談笑之際，公主覺得座中王維風(fēng)流蘊(yùn)藉，語言諧戲，不禁一再矚目。于是第二年，王維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剡M(jìn)士及第。
關(guān)于此事，江湖夜雨仔細(xì)推想一下，越想越覺得是個圈套，寧王、歧王和他關(guān)系也相當(dāng)好，直接和考官說句話推薦一下，不就得了。前面說過，唐玄宗和兄弟姐妹們關(guān)系挺融洽的，不存在其他時代那些兄弟們間烏眼雞一樣，狠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那樣的情況。而且大家看歧王按排王維出場的情景，根本不像介紹一個文人學(xué)子，倒像是召呼自己的家妓出來待客的情形一樣。十有八九，天真的王維早就成了歧王們給自己的小妹妹玉真公主物色好的玩物。唐朝公主一向如狼似虎，玉真公主當(dāng)時也是三十多歲的“熟女”了，閱男人多矣，很難相信飲宴之后她能放過純真年少的王維。
但王維不同于張昌宗、張易之等人，更不像宋之問那樣想拚命抓住女皇、公主們的一條裙帶。王維是個單純天真的少年，像白玉一樣無瑕。他初次應(yīng)試時寫的詩就是《賦得清如玉壺冰》，但現(xiàn)在他卻被玉真公主“奸污”了，這件事對他的刺激是相當(dāng)大的，從此他的心中就充滿了陰影。
在王維二十歲那年，他寫下了《息夫人》一詩：“莫以今時寵，而忘昔日恩?？椿M眼淚，不共楚王言?！边@首詩是在寧王（即玄宗的大哥）府中所寫。也有一段故事：玄宗的大哥把皇位讓了出去，于是專心于吃喝玩樂。他有家妓數(shù)十人，都是絕色女子。其中有一個原是寧王府邊賣大餅的妻子，長得“纖白明晰”，寧王一見就愛，于是多給她老公錢將她納入府中，寵愛有加。過了一年多，寧王問她：“你還想不想你那做大餅的老公？”此女默然不語，寧王讓人召她的大餅老公來相見。這個女子注視無語，雙淚垂頰，若不勝情。當(dāng)時王府中“座客十余人，皆當(dāng)時文士，無不凄然。”寧王命賦詩，當(dāng)時二十歲的王維詩首先做成，眾人嘆服，后來寧王把這個女子還給了餅師。
大家看歷來寫息夫人的詩，都是指責(zé)得居多，像杜牧就抱怨她不像綠珠一樣自盡（細(xì)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畢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但王維為什么卻一腔同情，率先寫出這樣感人至深，感同身受一般的詩句？答案就在前面，正是因為王維也有過被玉真公主這樣的皇家權(quán)貴“強(qiáng)暴”過的經(jīng)歷，他才能將息夫人的痛苦體會得這樣深刻。
還有，王維進(jìn)士及第后，被封為太樂丞（八品）。品級雖然不高，但是這卻是個為皇室宮廷宴樂培養(yǎng)樂隊伶人的官。玉真公主這樣安排，肯定是為了讓他方便進(jìn)出宮禁及皇家苑觀之類的。但王維幾個月后就因“伶人舞黃獅子”一案，被貶出京，遠(yuǎn)去山東濟(jì)州做個看糧倉的九品小官——司庫參軍。什么叫“伶人舞黃獅子”？據(jù)說依唐代律令，舞黃獅子節(jié)目，是專門為皇帝而演的，不得私自娛演，否則當(dāng)以犯律處置。王維身為太樂丞，手下的人可能彩排演練時出現(xiàn)了這種情況，故而獲罪。但其實這事在當(dāng)時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又不是私藏甲兵之類的謀逆行為，按說依王維和歧王及玉真公主之間的關(guān)系，不會處罰這樣重，甚至根本不會有什么罪責(zé)加身。但王維卻一下子貶到濟(jì)州，這一去就是四年半的時間，為了什么？答案很明顯，正是王維不再愿意到床上侍侯公主，又“私自”（未經(jīng)公主同意）娶了妻子，于是玉真公主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就找借口貶他到窮鄉(xiāng)僻壤“勞動改造”一番。
在濟(jì)州熬了四年多后，王維終于忍不住了。他辭去了在濟(jì)州的官職。之后，他悄悄地潛回了長安。但他在長安閑居了七八年，根本沒有實授什么官職。然而，我們又知道另外一個故事：開元十七年，當(dāng)時孟浩然到長安來求官找差事，他和王維意氣相投。孟浩然和王維正在聊天兒，突然唐玄宗就駕到了，嚇得老孟鉆到床底下去了。后來唐玄宗也沒有生氣，還讓孟浩然吟詩。結(jié)果老孟賴狗扶不上墻頭去，念了首什么“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的詩，惹得唐玄宗大為不悅，老孟的官運(yùn)也就此被封殺。這里原來江湖夜雨大有疑問，孟浩然你和王維是朋友，在一起談?wù)勗娢?，又不是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婦，你往床底下鉆個什么勁兒？你就大大方方的讓王維引見一下不就得了？再者，皇帝為什么到王維家去串門？還這樣突然。要說就算皇帝到大臣府上去，也要前呼后擁，大臣早就恭迎在大門外了，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皇帝倒像是學(xué)生公寓里查宿舍衛(wèi)生的，說來就來？所以江湖夜雨認(rèn)定，王維此時定是住在玉真公主居處，或成了玉真公主的“外宅”?？赡苓@天正好公主不在，出去玩了，孟浩然鄉(xiāng)下佬一個，想開開眼界，看看公主住處什么樣兒。王維就私自請了他來，所以皇帝一來，他才嚇得朝床底下鉆。而且正因為是在玉真公主的住處，以玄宗的兄妹情深，肯定不時來看看，玄宗兄妹間親密得很，一切禮儀從簡，也并不會事先傳報什么的，故而才有這檔子事。
開元十九年，王維的妻子死去了。十有八九就是因王維被玉真公主霸占而氣死的?；蛟S是王維心中存在愧疚，或許是玉真公主不讓他再娶，所以他后半生的三十年一直孤身未娶。此后，王維的仕途就一直大道通天，直到尚書右丞這樣的官職。但對于王維來說，他的心中一直存在著一種苦悶?！耙簧鷰自S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王維本人這兩句詩，就正是反映了他內(nèi)心的痛苦，正是因為王維有這件難以啟齒的羞辱之事，所以他一直內(nèi)心處在懺悔，在尋求解脫。大家看歷史上相當(dāng)多的青樓名妓，人老珠黃以后，往往皈依佛門，尋求解脫，也是此理。了解到王維這個心結(jié)，再讀他的詩，應(yīng)該有一層更深的理解。
①賒：長而遠(yuǎn)的意思，這里形容山路綿長。②石髓：道家傳說，山中有一種如膏狀的東西，形狀如精致的奶酪，服用后齒發(fā)更生，病人服用后都會痊愈。③胡麻：即芝麻，漢朝張騫出使西域，將芝麻帶回中國，所以被稱為胡麻。④五云年：道家稱神仙乘五色云車?！ ?span>
二十二
卷85_1 【唐封泰山樂章·豫和六首】
挹①泰壇，紫泰清。受天命，報天成。
竦皇心，薦樂聲。志上達(dá)，歌下迎。
億上帝，臨下庭。騎日月，陪列星。
嘉視信，大糦馨②。澹神心，醉皇靈。
……（下略）
這首詩作者是有“燕許大手筆”之稱的張說。張說是唐玄宗開元時的一代名臣，文筆也是非常地出眾。后人有“開元文物彬彬，說居力多”之譽(yù)。張說這首詩雖然就詩論詩，只是一些套話空話，遠(yuǎn)不如他集中諸如“戲問芭蕉葉，何愁心不開”、“去歲荊南梅似雪，今年薊北雪如梅”、“心對爐灰死，顏隨庭樹殘”之類的詩句更有意味?！肚Ъ以姟分羞x他的一首《幽州夜飲》，從藝術(shù)性上來說也比這首要強(qiáng)點(diǎn)。但這里江湖夜雨選了這篇，主要是想談一下關(guān)于此詩前前后后的一些小故事。
這首詩是唐玄宗開元十三年，當(dāng)時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一派盛世的景象。于是早在前一年十一月份就有大臣們上表（據(jù)說是張說首先發(fā)起的），請求封禪泰山。舊時帝王封禪泰山，現(xiàn)在我們看起來可能覺得沒有什么，又不是興兵打仗，抗洪救災(zāi)什么的。但是古人對這件事，看得相差重要，可不是說像我們一樣，想去泰山玩，交上團(tuán)費(fèi)就去?？凑?guī)的解釋：泰山封禪是古代帝王在泰山舉行的祭祀天神地只的儀式。其儀式包括“封”和“禪”兩部分, 所謂“封”，就是在泰山之頂聚土筑圓臺以祭天帝，增泰山之高以表功歸于天；所謂“禪”，就是在泰山之下的小山丘上積土筑方壇以祭地神，增大地之厚以報福廣恩厚。帝王一定是受命于天，且國泰民安才有資格封禪泰山。所以，封禪泰山是一種非常光彩的事情，而且還要有一定資格，仿佛上天對帝王的一個頒獎典禮。后世宋真宗因簽了“澶淵之盟”這樣的條約覺得很不光彩（其實比宋徽宗光彩多了，知足吧您哪），于是想辦件漂亮事沖一下這一頭一臉的灰，于是他就決定封禪泰山。但自知“資格”差勁，心虛得很。于是提前派人到宰相王旦家送了一個酒壺，里面裝得全是珍珠瑪瑙等?；实劢o大臣送禮，千古罕聞，但真宗就是為了怕王旦反對。如果丞相王旦一反對，那封禪之事就不好提了?？梢姺舛U泰山并非小事。
唐玄宗讓張說全面主持封禪泰山的工作，商量了半天，定于開元十三年十一月十日到泰山封禪。當(dāng)時也有些大臣反對，并和張說鬧了意見。但唐玄宗也愿意去封禪泰山，于是主意已定?；实鄢鲅?，并非小事，當(dāng)時張說事先草擬了封禪計劃書，并擔(dān)心北方突厥等蠻族趁皇帝東巡入侵中原，提議陳重兵于邊疆，防范蠻族入寇。這時兵部郎中裴光庭出了個好主意，讓張說也邀請突厥等蠻族的酋長們也一起去參加泰山封禪，四夷蠻酋畢竟頭腦簡單，聽說唐朝邀請去公費(fèi)旅游，無不大喜，紛紛前來。
羅里羅嗦半天，比大姑娘出嫁麻煩多了，玄宗一行到了十月份就開始動身，百官、貴戚、四夷酋長們隨行，隊伍浩浩蕩蕩，逶迤數(shù)十里。到了登泰山時，雖說當(dāng)時并無把門收門票的，但也不是誰都有資格上。別說是芝麻小官，就是花生中官，也呆在山下面喝風(fēng)，沒有隨駕登山的待遇。唐玄宗在登山路上問賀知章：“前朝皇帝的告天的文書，為什么秘而不傳？”賀知章說：“他們或者有什么私密的事情求告上天，所以不想公布吧。”玄宗說：“我一片公心，‘為蒼生祈福耳’?！庇谑敲鼘⒏嫣斓挠耠合蛉撼脊肌Ｓ谑?，玄宗祭“昊天上帝”于泰山極頂，山下群臣祭“五帝百神”于山下之壇。并封泰山神為天齊王（呵，有點(diǎn)像齊天大圣的名號），級別比其他四岳要高一等。這些都是惠而不費(fèi)的事情，反正泰山也不讓玄宗發(fā)工資。但封禪了泰山，一片喜慶中，和皇帝一起登山的大臣也一律升官，這可要玄宗真掏腰包了，可能是玄宗一高興后，又覺得肉疼，于是護(hù)駕隨從的士卒，就都只有名譽(yù)獎，于是這些人怨聲四起。
張說這首詩大概就是在封禪泰山時留下的。此詩雖不傳名天下，但張說卻傳下了另一個典故，那就是一直到現(xiàn)在都流行的詞－－稱老丈人為“泰山”。原來張說全面主持封禪工作，就趁機(jī)會把自已的女婿鄭鎰也帶去封禪。玄宗封禪完后，按照慣例，凡是隨皇帝參加了封禪的，丞相以下的官員都可以升一級。鄭鎰本來是九品，張說利用這次機(jī)會，把鄭鎰連提四級，升為五品。在唐朝時，不同品級的官官服顏色都不一樣。玄宗偶爾一瞅，看到鄭鎰的官服似乎變了顏色，大為奇怪，就當(dāng)面問他。鄭鎰面紅耳赤，支支吾吾。這時，另一個大臣黃幡綽說：“此泰山之力也！”玄宗也沒有深究。于是后人就傳下來，將岳父稱做泰山。
說起張說的為人，一直頗有爭議。我們知道，張說早年也是《三教珠英》編輯部中的成員，身上也沾惹了擅于阿諛奉承的習(xí)氣，唐玄宗身邊有兩個貼身奴仆，一個是王毛仲，另一個大家更熟悉點(diǎn)，是高力士。在開元年間，王毛仲的權(quán)勢要比高力士大得多，張說經(jīng)常賄賂王毛仲，并在當(dāng)眾舉行的宴會中，爬在王毛仲的腳邊“嗅其靴鼻”。但張說同時也是個出將入相，功勞赫赫的人物。他在外任幽州都督時，指揮大軍，擊賊御寇，有勇能謀。他曾率輕騎二十人，深入到蠻族部落勸服這些人。有人怕出危險，勸諫他不要去。張說卻說：我的肉不是羊肉，不怕他們吃，血也不是馬血，不怕他們喝，就算是他們會殺我，也正是我以死報國的時候?！苯Y(jié)果張說的無畏氣概征服了那些蠻族，于是“九姓感義，其心乃安”。所以，人是很復(fù)雜的。一般認(rèn)為，張說雖小節(jié)有虧，但總體來說，還是一代名臣，功績甚偉。
封禪泰山之時，唐帝國的勢力確實正處于最高峰，然而，高峰之后，就是那長長的下坡路了。有道是“亢龍有悔”，出自古老《易經(jīng)》中的這四個字，古今中外，卻都逃不了這個宿命。想來讓人也不勝感慨。所以唐玄宗封禪泰山的事情，在后世似乎也成了一個“反面教材”。并不是什么非常榮耀的事情。
?、俎冢和耙尽保饕?。②糦：熟食、酒食。
二十三
卷167_10 【玉真仙人詞】
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①騰雙龍。
弄電不輟手，行云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yīng)相逢。
這首《玉真仙人詞》是唐朝第一大詩人－－李白所作。說李太白是唐代詩人中的TOP1，當(dāng)然有些人并不認(rèn)同。有人可能覺得老杜的詩更好些。我們且不論詩篇風(fēng)格的優(yōu)劣，單說知名度和影響力吧。讓我們用數(shù)字說話，試著在網(wǎng)絡(luò)搜索引擎（百度）中搜一下，李白的相關(guān)網(wǎng)頁約4,220,000篇，而杜甫的相關(guān)網(wǎng)頁卻只有約2,670,000篇，只有太白的63%左右，李杜在當(dāng)今現(xiàn)實中的影響力之高下，一目了然。有人這樣夸太白：“酒放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太白為人，風(fēng)流倜儻，瀟灑不羈，且高庭闊步，自視甚高。就連求職信也寫得神采飛揚(yáng)：“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shù)，遍干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保ā杜c韓荊州書》）當(dāng)然，求職信寫得文采好是一回事，有沒有效果是另一回事，求職的朋友們切不可胡亂模仿太白之文，這可是個失敗的例子，人家韓荊州根本沒有答理李白。
不過李白這人，心理素質(zhì)挺好，遍干諸侯不敢說是真的，但拜謁的官兒還真不少，什么蘇長史、裴長史之類的找過不少，但卻都沒有在實質(zhì)上給過他什么幫助。有人說，太白為什么不走科舉道路，考取功名？這事說來也比較稀奇。有人說太白心氣太高，不屑于和普通人一樣參加科舉。這恐怕難以完全解釋得通。有文獻(xiàn)說李白一族因“隋末多難，一房被竄于碎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李白的父親于“神龍初，潛還廣漢，因僑為郡人”。說來李白的身世甚為奇特，如果是避隋亂而逃到西域躲藏的，為什么到了武則天神龍年間，還“潛還”－－偷偷摸摸地回來？所以，肯定不是因為隋朝的事情。江湖夜雨猜測，李白一族可能是李建成或李元吉的后代，于玄武門之變時逃出京城，隱居西域。所以在武則天統(tǒng)治的時候，風(fēng)聲略松，就悄悄地逃回中原故土。
據(jù)說唐代科舉，也是要檢驗身份的。鄉(xiāng)中的學(xué)子，經(jīng)過初選后，首先要到尚書省報到，尚書省的戶部負(fù)責(zé)對考生的身份進(jìn)行考查，此時，要細(xì)查考生的家狀－－即家庭狀況表。內(nèi)容包括籍貫及三代名諱。當(dāng)時可能造假之風(fēng)遠(yuǎn)不如現(xiàn)在，李白也難以弄個假身份證什么的。所以這一關(guān)就把詩仙李太白卡在門外，無法可想。
李白一生好道，玉真公主怎么說也是修道之人。和道家方面的人頗有些來往。于是經(jīng)人推薦，在開元十七年時，李白就和玉真公主見了面。此時李白寫下了這首詩。我們看這首詩，太白就是太白，雖然是寫給公主的，還是不失飄逸狂放的本色。什么“鳴天鼓”、“騰雙龍”、“弄電行云”之類的，把玉真公主寫得像九天玄女一般地浪漫，比起我們前面看的王維那篇拘謹(jǐn)呆板的詩要好得多。太白本性，也不像王維那樣靦腆?！度圃姟分杏欣畎走@樣一首詩，題目比詩句還長：“白微時，募縣小吏。入令臥內(nèi)，嘗驅(qū)牛經(jīng)堂下。令妻怒，將加詰責(zé)。白亟以詩謝云：素面倚欄鉤，嬌聲出外頭。若非是織女，何得問牽牛?！币馑颊f，當(dāng)時李白年紀(jì)還小，在某個縣城里當(dāng)個小吏，但李白天性就是好玩好動，居然牽著牛跑到縣令的后堂臥室中攪鬧，縣令夫人連衣服還沒有穿齊整哪，就在帳后探出頭來要斥責(zé)李白，小李白不但不怕，還嘻皮笑臉地吟了這樣一首詩，詩中也充滿調(diào)笑之意，自喻為“牛郎”，把縣令夫人比喻成織女?？h令夫人有何反映，江湖夜雨未見有載。是當(dāng)場柳眉倒豎將小李白罵出去，還是欲心忽起，就此將小李白拉進(jìn)紅綃帳中教他“云雨之事”，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由此可見，太白生來就是個飛揚(yáng)跳脫、風(fēng)流多情的人物。
所以嘛，當(dāng)太白遇上玉真公主后，是像花朵遇上雨水，還是像風(fēng)箏遇上風(fēng)，我們也很難說得清。不過太白和玉真肯定會有一些故事的?？墒翘讈淼臅r機(jī)卻也太不巧了，我們在王維那篇中說過，開元十七年時，王維正好也回到了長安，而且很可能就正是他回心轉(zhuǎn)意，和玉真公主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李白和王維同歲，文才也不下于王維，不過這李白有個毛病，好酒如命，李白曾有詩心懷歉疚地對自己的妻子說：““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贈內(nèi)詩》）”所謂太常妻，是說東漢有個叫周澤的官封太常，估計性功能不行，經(jīng)常借口要潔身敬祖睡在齋宮時里，天天這樣，他老婆可受不了啦，就自已跑去看望他，他大怒，說妻子冒犯齋禁，竟把妻子送到牢里監(jiān)禁起來。時人譏曰：“生世不諧，為太常妻”。李白好酒如命，也經(jīng)常爛醉如泥后，未免就沒有能盡到做丈夫的義務(wù)，故而賦詩向老婆道歉。玉真公主那里的美酒肯定很多，李白混熟了以后，肯定要大喝特喝，晚上不免要爛醉如泥，要不定還會吐玉真公主一身。所以，玉真公主把這位青蓮居士嘗了幾口后，就還是覺得能和她花間彈曲、鏡前寫真；黃昏聯(lián)句、清晨畫眉的王維更好。
于是，玉真公主就把太白這位自我感覺超好的“芙蓉哥哥”晾在終南山下的“玉真公主別館”里不管不問了。玉真公主的住處有好多，像什么玉真觀、安國觀、山居、別館之類的。太白雖然心理素質(zhì)很過硬，但時間一長也有點(diǎn)架不住勁了，當(dāng)碰到張說的兒子張垍時，李白就大倒口水，和張垍說什么：“秋坐金張館，繁陰晝不開?？諢熋杂晟掞S望中來。翳翳昏墊苦，沉沉憂恨催。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 吟詠思管樂，此人已成灰。獨(dú)酌聊自勉，誰貴經(jīng)綸才。彈劍謝公子，無魚良可哀。（《玉真公主別館苦雨贈衛(wèi)尉張卿二首》” 發(fā)了一肚子牢騷。太白是爽利人，倒苦水也不看個對象，這個張垍雖是宮中駙馬，但恐怕和玉真公主之間也有說不清的關(guān)系。這個也不稀奇，郭淑妃是同昌公主的親娘，卻連自己女兒的駙馬都偷?！端纱半s錄》中說，玄宗年間，姚崇搜羅了證據(jù)想辦張說，情況很危險。結(jié)果還是靠玉真公主向皇帝美言后才免于災(zāi)禍?？梢娪裾婀骱蛷埣疫€是大有淵源的。不然張垍為什么到玉真別館來串門兒？李白好容易見到個人，拉住人家的手就訴苦，不免找錯了對象。張垍既然和玉真公主也有一腿，肯定見了太白后心里醋意盎然，哪里還會說李白的好話。結(jié)果張垍到了玄宗面前添油加醋，說了很多對李白不利的話，李白這次的求官行動再次泡湯。說來張垍這人，也不是好人，他身為駙馬，老丈人玄宗待他恩德極厚，破格讓他在宮中辟一小院居住，并賞賜很多東西給他。但他卻在后來的安史之亂中，留在京城投降安祿山，任叛賊的偽職，可見并非正直忠義之人。
但是玉真公主對李白畢竟還有著一絲情意。到了天寶年間，玉真公主對王維漸漸疏遠(yuǎn)，王維開始躲到藍(lán)田輞川別墅去和裴迪吟詩釣魚去了，后來又被打發(fā)到榆林等邊塞之地作侍御史，這才有了我們所吟訴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詩。而此時，玉真公主卻鼓動皇帝哥哥宣詔李白入京，李白樂得直蹦高：“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入京后，李白很受玄宗優(yōu)待，封他為翰林學(xué)士，并曾有“御手調(diào)羹，龍巾拭吐”之寵。但李白老毛病不改，還是整天醉得昏天黑地－－“天子呼來不上船”，天子都叫不醒，公主叫他，肯定也是十次有八次叫不動。李白這人還超級自戀，整天得罪人，到處泡美眉?！短煸鞂氝z事》一書中說，寧王府中有家妓名寵姐，貌美歌甜，很受寧王寵愛，一般的外客不讓見。李白喝得半醉，就“恃醉戲曰”：“白久聞王有寵姐善歌，今酒肴醉飽，群公宴倦，王何吝此女示于眾！”寧王沒有好意思當(dāng)場回絕，但是依舊是設(shè)了七寶花障，讓寵姐在花障后歌唱。太白只恨自己不長一雙X光眼，能透過花障瞧一瞧人家寵姐的模樣兒。但李白還有個特點(diǎn)，挺會自我排解，自我安慰的，他說：“雖不許見面，聞其聲亦幸矣。” 太白那色迷迷的樣子，可想而知。
于是天寶三年，唐玄宗只好將他“賜金放還”。但此時玉真公主恐怕還并不是太同意，于是玉真公主賭氣對玄宗說：“我的公主名號也不要了，把我那些級別和待遇都取消了吧。”玄宗開始不許。但玉真公主堅決要散去財產(chǎn)，辭掉公主的名號。這時候玄宗有了楊貴妃在側(cè)，不是說凡事都依著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了。所以雖然知道公主是在賭氣，也沒有順著她的意再重用李白，聽任她去除名號，散財修道。
不過，李白對玉真公主并不怨恨，相反李白一生愛慕玉真公主。玉真公主晚年在安徽敬亭山修煉，李白也眼巴巴地趕到敬亭山上，賦詩道：“眾鳥高飛盡，孤云獨(dú)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江湖夜雨原來不知道這檔子事，以為太白真覺得敬亭山美不可言，那知道太白之意不在山，在乎玉真公主也。后來玉真公主于七十多歲時去世，葬于敬亭山。太白也于同一年死于敬亭山的當(dāng)涂縣。太白和玉真公主的情緣，可謂不淺。太白曾有詩：“常夸云月好，邀我敬亭山。五落洞庭葉，三江游未還。相思不可見，嘆息損朱顏”。太白和玉真應(yīng)該是彼此之間互有情意的，不過太白性子太過不羈，做情人可以，做老公實在有點(diǎn)不放心。玉真公主想必也是不喜歡受拘束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會自愿當(dāng)女道士了，所以太白和玉真公主是不會走到一起的。正像一首歌中唱得那樣：“緣份，緣份，就怕有緣沒有份”。不過就這樣也許就最好，在歲月深淵，望明月遠(yuǎn)遠(yuǎn)，挺好?！ ?br> ①飆欻：狂風(fēng)，疾風(fēng)?！ ?span>
二十四
卷853_52 【高士詠·混元皇帝】
玄元九仙主①，道冠三氣初。應(yīng)物方佐命，棲真亦歸居。
貽篇訓(xùn)終古②，駕景還太虛?？赘竾@猶龍③，誰能知所如。
此詩為盛唐時著名的道家高人吳筠所作。據(jù)說李白能夠面見玄宗，被封為翰林學(xué)士，除了玉真公主的介紹外，也得力于吳筠的推薦。
唐朝是我國歷史上道教盛行的時代，因為道家始祖是老子，老子姓李名耳。于是李唐一族就自認(rèn)為是老子的后代，毫不客氣地將道教算做“本朝家教”，大大地提升了道家和道教的地位。貞觀十一年（637年）唐太宗頒《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詔》：“自今以后，齋供行立，至於稱謂，其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明確規(guī)定了男女道士們的地位高于僧尼。開元二十一年（733年），玄宗親注《道德真經(jīng)》，并把《老子》列入科舉中的必考書目。這手最厲害，就像現(xiàn)在的高考指揮棒一樣，科舉必考，普天下學(xué)子誰敢不學(xué)？所以唐代讀書人沒有幾人不把《道德經(jīng)》讀得滾瓜爛熟的。所以有唐一代，出了不少道家高人，除吳筠外，還有諸如孫思邈，呂洞賓、張果老、何仙姑、韓湘子、藍(lán)采和、譚峭、杜.光.庭等人。
吳筠其人，本來是山東的一個儒生。從小就喜歡讀書，文才也非常好，但卻在科舉中名落孫山。他“品性高潔，不奈流俗”，于是憤然學(xué)道。說來這因科舉不第，學(xué)道者不少。像呂巖（呂洞賓）也是如此。當(dāng)然，這算比較符合構(gòu)造“和諧型社會”的出路。像晚唐的黃金甲同志（沙梨熊語）和清代的洪教主，他們落榜后，干脆就造起反來了，朝廷要早知道這樣，說什么也得給他個名額啊。
吳筠走進(jìn)嵩山，拜潘師正為師，全心鉆研道術(shù)，盡得所傳。不久就大道初成。中國的道教，一開始混雜了很多民間的宗教，畫符捉鬼，煉丹服藥。早期道教的燒鍋爐煉丹一派，害人不淺。像葛洪葛仙翁就篤信服食“金丹”可以成仙，他的理論是這樣的：“夫五谷猶能活人，人得之則生，絕之則死，又況于上品之神藥，其益人豈不萬倍于五谷耶？”意思是說人們吃五谷雜糧就能長高長大而活命，不吃飯就要死掉－－這是一般食品的功效，那么如果有“上品”的神藥吃吃，滋養(yǎng)的效果不比五谷雜糧強(qiáng)上萬倍，不就能讓人長生不老了？那什么是神藥呢？葛洪這樣認(rèn)為：“朱砂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也就是說吃朱砂和黃金煉的丹藥才是真的高人。但事實上我們知道，朱砂黃金都是重金屬類，是對人體有毒的東西，誰想早點(diǎn)見閻王爺就多吃那東西。《紅樓夢》中的賈敬和歷史上的許多帝王都是吃了“金丹”后提早“升天”去了。
而吳筠卻摒棄了這些荒誕不經(jīng)之談，他從道家始祖老子那里體會道家的真義。道家始祖老莊典籍中，其實并沒有燒丹煉汞之類的東東。而是以修身養(yǎng)性為宗。吳筠發(fā)揚(yáng)了這一點(diǎn)，他寫有《神仙可學(xué)論》一書，認(rèn)為“遠(yuǎn)于仙道”有七，“近于仙道”也有七：“以軒冕為得意，功名為不朽，悅色聲，豐衣厚味”、“強(qiáng)盛之時為情愛所役，斑白之后，有希生之心”、“聞大丹可以羽化，服食可以延齡，遂汲汲于爐火，孜孜于草木”這些都是吳筠重點(diǎn)批判的行為，是遠(yuǎn)于仙道的。而“性躭玄虛，情寡嗜好。不知榮華之可貴，非強(qiáng)力以自高；不見淫僻之可欲，非閑邪以自正”這樣的行為卻是近于仙道的。
由此可見，吳筠對于那些又想驕奢淫逸地享受，又想吃個“仙丹”就上天的做法是嗤之以鼻的。一些實質(zhì)上是騙子的道教人物，借口煉仙丹，騙錢害命，正是吳筠反對的。吳筠講究身內(nèi)有仙丹，不用身外求。人有三寶精、氣、神，而修煉精、氣、神的前提是“止嗜欲，戒荒淫，則百骸理，則萬化安”。其實吳筠已經(jīng)具備了道家內(nèi)丹派的基本思想，后來鐘呂（漢鐘離和呂洞賓）繼承了這一派，到全真派王重陽更加發(fā)揚(yáng)光大，使得道教面目一新。內(nèi)丹派，類似于氣功的鍛煉，從實踐中看，雖然不能長生不死，但對于養(yǎng)生長壽還是有一定的效果的。
吳筠文采不錯，他在吳越之地常與文人交往，其中包括像李白這樣的，吳筠所寫的詩文，很快傳于京師之中?！缎绿茣分姓f：“玄宗聞其名，遣使征之”。所以吳筠面見玄宗比李白要早，有人可能奇怪，怎么玄宗先召見吳筠，難道他的詩比李白還要好嗎？吳筠的詩當(dāng)然不如李白，但玄宗對吳筠優(yōu)先感興趣，應(yīng)該不是針對他的詩文，而是他的道術(shù)。自古都是“做了皇帝想登仙”，當(dāng)了皇帝，金錢美女，要啥有啥，但卻留不住時間，在死亡面前，天子小民，一律平等。因此，每個皇帝對長生不老都是感興趣的。唐玄宗見了吳筠，也是忙不迭地先問道法。吳筠回答說：“道法之精，無如五千言，其諸枝詞蔓說，徒費(fèi)紙札耳！”意思說，道家真義，一本《道德經(jīng)》就說全了，其余的那些東東，都是瞎發(fā)揮，白白浪費(fèi)紙。玄宗問道法只是個幌子，他最關(guān)心的還是長生不老這件事，當(dāng)玄宗問及如何成仙的事，吳筠一口回絕說：“此野人之事，當(dāng)以歲月功行求之，非人主之所宜適意?！眳求抟馑颊f，修仙這樣的人，是山野之人干的活兒，需要窮年累月地練功不輟才行。不是皇帝能做得來的。說來也是，如果皇帝專門修道，不理政事，豈不必將弄得天下大亂。吳筠這樣的回答，后來成了道家人物面見皇帝時必說的“外交辭令”。像五代時陳摶面見柴世宗時也說：“陛下為四海之主，當(dāng)以致治為念，奈何留意黃白之事乎？”
吳筠曾被玄宗委以待詔翰林之職，和群臣一起上朝，參與政事。后來吳筠見玄宗越來越發(fā)昏，就預(yù)感到天下將大亂。人家吳筠是什么人，對于《道德經(jīng)》中所說的“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的道理爛熟于心，于是提前辭職回山，逍遙于吳越的泉石之間。最后于唐代宗大歷十三年（778）逝世。吳筠在開元年間面見玄宗時起碼要有三四十歲以上，到778年才逝世，肯定要活了八九十歲還要多。
《新唐書》夸獎吳筠：“詞理宏通，文彩煥發(fā)，每制一篇，人皆傳寫。雖李白之放蕩，杜甫之壯麗，能兼之者，其唯筠乎！”但我們看吳筠這首詩，寫得并不是太出色，這首詩說的是道家始祖老子，唐高宗追封老子為玄元皇帝（題目中改為混元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彭定求那個混球為了避諱玄燁而改的）。詩中全是道士仙家術(shù)語堆砌，香煙繚繞，了無生氣。雖然不是應(yīng)制詩，但卻也具備應(yīng)制詩那種單調(diào)乏味的特點(diǎn)，比起李杜，遠(yuǎn)遠(yuǎn)不如。當(dāng)然，吳筠集中也有比這首好一點(diǎn)的詩，比如下面這首：
卷853_107 【題縉云嶺永望館】
人驚此路險，我愛山前深。猶恐佳趣盡，欲行且沉吟。
不過，吳筠本人以道家高人聞名，還是這首《高士詠》更能代表他的本色。吳筠這個《高士詠》乃是一組詩，共有五十首，分別寫了老子、莊子、列子、廣成子、尹喜、榮啟期、許由、陶潛等道家人物。大家有暇，不妨一讀，對道家人物當(dāng)有更深的了解。
?、傩褐咐献?。九仙：道家以上仙、高仙、大仙、玄仙、天仙、真仙、神仙、靈仙、至仙為九仙。
②貽篇訓(xùn)終古：指老子留下《道德經(jīng)》教化世人。
?、劭赘竾@猶龍：孔子曾專門去拜訪過老子。學(xué)生們問對老子的印象，孔子說：“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繒。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fēng)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意思是說老子的學(xué)識像傳說中的龍一樣神秘，深不可測。
附：全唐詩卷853中第105首有一篇《胡無人行》收在吳筠的名下，此詩慷慨激烈，非常不錯。但此詩并非吳筠所作，而是梁代吳均寫的，彭混球弄錯了，這里不妨一讀：
劍頭利如芒，恒持照眼光。鐵騎追驍虜，金羈討黠羌。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風(fēng)霜。男兒不惜死，破膽與君嘗。
二十五
卷7_1 【虛池驛題屏風(fēng)】
出嫁辭鄉(xiāng)國，由來此別難。圣恩愁遠(yuǎn)道，行路泣相看。
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
這首詩是天寶四年，被派去北方和奚族人和親的宜芳公主（《全唐詩》中誤錄為“宜芬公主”）所寫。有道是“公主琵琶幽怨多”，和親之舉在漢唐兩代一直做為一個非常重要的“外交政策”來使用。王昭君出塞去匈奴和親雖然最為有名，而且后世文人吟詠?zhàn)疃?，像杜甫就感嘆：“一去紫臺連朔漠，獨(dú)留青冢向黃昏”；歐陽修嗟呀：“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狂風(fēng)日暮起，飄泊落誰家。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fēng)當(dāng)自嗟”。但是，江湖夜雨覺得，王昭君卻并不是歷史上與胡人和親的女子中最為悲慘的。一來，王昭君本為后宮宮女，在三千佳麗如花的后宮中，她最有可能的結(jié)局就是終老宮中，正像王安石說的那樣：“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然而，對于唐朝的那些派去和親的公主來說，她們的心情應(yīng)該比王昭君更加沉痛難耐。她們都是金枝玉葉的皇親，如果不去和親，她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家里游樂玩耍，然后在大唐的名門貴族、科甲才俊中選一個如意郎君當(dāng)駙馬，過上花好月圓的幸福生活。然后，一紙詔書，就要離別自己的爹娘，孤身一人遠(yuǎn)去那地僻人蠻的遙遠(yuǎn)世界，很難再有機(jī)會回到家來。這樣的事情，對她們來說，實在無異于晴天霹靂。
一帆風(fēng)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 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 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這是電視劇《紅樓夢》中的一曲歌，是說探春的。探春被南安太妃收為“女兒”去番邦和親，饒是有“玫瑰花”之稱的探春，一向精明潑辣的探春，此時也不禁珠淚漣漣，情難自己。
和《紅樓夢》所編的情形相似，唐代派往外族和親的“公主”，往往也只是皇家的旁支。真正的皇帝女兒，被視作掌上明珠的寶貝疙瘩，是絕對不派去和親的（尤其是唐朝前期）。吐蕃人曾經(jīng)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想娶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可是武則天和高宗的眼珠子，哪里能送到吐蕃去？于是武則天他們假稱太平已出家修道，等風(fēng)聲過去后，就又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給她選如意郎君，大肆鋪張，隆重完婚。這里這個“宜芳公主”，《全唐詩》中說”公主本豆盧氏女，有才色”云云，可能有誤。據(jù)《資治通鑒》和兩唐書上說，是唐玄宗的外甥女，姓楊。臨時被冊封為“宜芳公主”。江湖夜雨細(xì)查唐玄宗的姐妹，無一人嫁給姓楊的。但唐中宗的女兒中，長寧公主嫁的是楊慎交，如果是他們的女兒，也應(yīng)該算是唐玄宗的外甥女。所以江湖夜雨覺得，十有八九，宜芳公主就是楊慎交和長寧公主的小女兒。當(dāng)時韋后和安樂公主都被誅殺，長寧公主雖然沒有被殺，也被趕出京城，她那超豪華的宅第也被拍賣。所以這倒霉的差事，不派她女兒去，誰去？此時楊小妹妹是“爹死娘嫁人”－－楊慎交已死，長寧公主又嫁了人。誰又能幫可憐的楊小妹妹說話呢？退一步說，即便是她母親想幫她，但“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又能如何呢？
所以，可想而知，宜芳公主肯定是和上刑場差不多地難受，如果可能，她寧愿不要這個“公主”的頭銜，她寧愿像長安市里普普通通的貧家女孩一樣過荊釵布裙的生活，她一定恨自己為什么生為一個女子，可是，她一點(diǎn)辦法也沒有，只好登上遠(yuǎn)去的車馬，去那遙遠(yuǎn)的草原，在這個稚嫩女孩的心中，自己似乎就是一只小白兔，被送入那可怕的狼窩之中。她按捺不住滿懷的愁悶，于是車馬在虛池驛停留時，宜芳公主提起浸透了淚滴的墨筆，在驛站的墻上題下了本篇這首詩。就這首詩來說，對仗并不甚工，遣詞造句也無過人之處，最后這句“他日望長安”，也很平常。但這些句子畢竟出自“當(dāng)事人”之口，讀來還是令人相當(dāng)同情的。
然而，宜芳公主的悲劇還沒有結(jié)束，她是三月份被送到北方和奚王李延寵成親的。僅僅過了半年，到了九月份，這些北方的狼族們就又重新叛唐，而他們叛唐起兵時，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唐朝的公主殺掉祭旗！可憐宜芳公主，于豆蔻年華慘死在胡人刀下。日夜不休的萬里胡風(fēng)，也吹不散她的怨愁！
所以，江湖夜雨覺得宜芳公主比王昭君等要慘多了。說來和親之舉，在漢唐經(jīng)常有之。和親雖說對于換得和平的環(huán)境有一些好處，但是對于被派去和親的公主來說，卻實在是一出慘劇。唐朝之時，就有不少男兒反對和親之舉，比如詩人李山甫就在詩中說：“誰陳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兒為國羞”，又以被迫和親的公主本人的口吻說：“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后來唐朝的英武之主唐憲宗極為厭惡和親這樣的行為，曾對建議和親的大臣背誦了戎昱的這首詩：“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迸獋€大臣們個個紅臉，再也不敢提和親這檔子事了。
胡漢恩仇，碧血黃沙，太多的人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yùn)，一任歷史的漩渦中將其吞沒，她們隱沒在暗黃發(fā)脆的歷史書頁中，是那樣的無聲無息。然而，細(xì)細(xì)地品讀歷史，我們還是能聽得到她們的那幾乎杳不可聞的哭泣和嘆息。
二十六
卷224_53 【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二首】
落日放船好，輕風(fēng)生浪遲。竹深留客處，荷凈納涼時。
公子調(diào)冰水，佳人雪藕絲。片云頭上黑，應(yīng)是雨催詩。
雨來沾席上，風(fēng)急打船頭。越女紅裙?jié)?，燕姬翠黛愁?br> 纜侵堤柳系，幔宛浪花浮。歸路翻蕭颯，陂塘五月秋。
老杜這兩首詩，倒不是十分生僻的作品。因為風(fēng)行天下的普及性讀物《千家詩》中就選有這兩首。說起這《千家詩》，江湖夜雨小時候還不覺得怎么樣，后來卻越來越覺得此選本實在太爛。據(jù)說這五言詩是明朝王相所選，這王相實在是個糊涂蟲，腦子大概進(jìn)了水，老杜的五律，佳作比比皆是，有“氣象雄蓋宇宙，法律細(xì)入毫芒，自是千秋鼻祖”之稱。就算是閉上眼瞎摸，找出來的也比這兩首強(qiáng)?！肚Ъ以姟匪x的其他幾首老杜的五律也慘不忍睹，都是老杜做得很差勁的作品，像什么《登兗州城樓》、《春宿左省》等，雖不能說都是老杜集中的敗筆之作，但也是二流水平。王相的鑒賞水平，實在糟之極矣，糕之極矣。
杜甫比李白、王維、孟浩然等小十多歲，老杜當(dāng)年和他們比起來，名氣差得不是一點(diǎn)半點(diǎn)。人家李白形象好，會炒作，寫詩也是隨性揮灑，妙筆生花。而老杜長得既不像李白那樣瀟灑出塵，也不像王維那樣溫柔如玉，經(jīng)常因為營養(yǎng)不良面黃肌瘦。而且杜甫是苦吟一派，是“為求一字穩(wěn)，拈斷數(shù)根須”那一類型的。而太白則不然，李白是激情型的，酒酣耳熱之余，提筆就寫，猶如神助，確似天生之奇才。打個比喻來說，李白手中好比使得是“獨(dú)孤九劍”，非天分極高，聰明過人者難以領(lǐng)悟，像郭靖那樣的恐怕很難學(xué)成。但一旦領(lǐng)悟，威力無比，臨敵之際，隨性揮灑，卻妙到巔毫。這一路功夫，不拘常理，正如鄭板橋所說“掀天揭地之文，震電驚雷之字，呵神罵鬼之嘆，無古無今之畫，原不在尋常眼孔中也。未畫之前，不立一格，既畫以后，不留一格?！贝苏Z也借來當(dāng)作太白詩風(fēng)的生動寫照。
而老杜卻是用功型的詩人，老杜的詩，是日積月累，耗費(fèi)多年苦功錘煉而成。功底扎實，格律精嚴(yán)。如果用武俠人物來形容老杜，江湖夜雨覺得老杜的“武功”似乎像全真派，早期進(jìn)境極慢，但隨著功力的不斷增厚，卻越來越強(qiáng)?！坝臆姇ㄍ砟松?，庾信文章老更成”，老杜晚年，各種詩體實在達(dá)到隨心所欲、爐火純青的程度，較之李白，實在不落下風(fēng)。如果用圍棋界的例子來比喻，江湖夜雨覺得李白就是范西屏那樣的，圍棋史話上說范西屏：“布局投子，初似草草，絕不經(jīng)意，及一著落枰中，瓦礫蟲沙盡變?yōu)轱L(fēng)云雷電，而全局遂獲大勝?！边@正是天才型人物的特點(diǎn)。而和他抗衡的施襄夏風(fēng)格卻似老杜：“大海巨浸，含蓄深遠(yuǎn)，邃密精嚴(yán)，如老驥馳騁，不失步驟?！笔┫逑膽{借他扎實厚重的功力和范西屏旗鼓相當(dāng)，兩人在當(dāng)湖大戰(zhàn)十局，傳為佳話。
可惜的是李杜生前卻沒有PK的機(jī)會，李白有生之年，老杜籍籍無名，雖然有不少書鼓吹李白與杜甫的“偉大友誼”，幾乎寫得和革命導(dǎo)師馬、恩之間的友誼差不多。但據(jù)現(xiàn)存的詩作看，杜甫對李白是百分百地佩服，但李白對杜甫卻不怎么瞧得起，雖然李白詩集中也有兩首是寫給杜甫的，但是李白這人，喜歡熱鬧，應(yīng)酬多多。你如果翻開李白的全集，會發(fā)現(xiàn)標(biāo)有“贈XX”、“送XX”、“酬XX”之類的詩作，幾乎要有一半還多。連小日本的阿倍仲麻呂也哭一回。李白還寫有這樣一首詩嘲笑杜甫：
卷185_23 【戲贈杜甫】李白
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很多人諱言此詩，并聲稱此詩乃是偽作，并非太白所寫。其實也不盡然，以太白“敏捷詩千詩”般的才思，自然瞧不上杜甫這等腦筋遲鈍的苦吟派，李白曾有詩云：“丑女來效顰，還家驚四鄰。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一曲斐然子，雕蟲喪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費(fèi)精神”。何況當(dāng)時李白早已成名，杜甫和王維、李白等人比起來，當(dāng)時只是小弟弟，所以杜甫對李白欽佩不已，李白卻不會把杜甫看得太高，這也很正常。而且杜甫早年，說實話，詩寫得確實也不是多好，和后來的老杜比起來判若兩人。老杜當(dāng)時在京城時，曾在汝陽王李琎（寧王的兒子，小名花奴）府中混飯吃，他寫過一首名叫《贈特進(jìn)汝陽王二十韻》的長詩獻(xiàn)給李琎，什么“特進(jìn)群公表，天人夙德升……”下面還有好多字，不錄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來看一下。如稱作“又臭又長”，有點(diǎn)過于損老杜，但讀起來確實味同嚼蠟，殊無詩意。而且寫詩一定要有真摯的感情，沒有真情的流露，寫不出動人的詩句來，詞句再華麗，用典再鋪陳，也只是一個木偶美人，毫無生氣。
正是此理，本篇所說的這兩首詩，就算是出自老杜的手筆，也是寫得別別扭扭，大失水淮。老杜當(dāng)年，其貌不揚(yáng)，只是二流詩人，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這兩首“陪諸貴公子……”正是老杜追逐在長安貴公子們的肥馬屁股后面，順便寫首詩蹭頓飯的產(chǎn)物?？梢韵胂?，人家諸貴公子們到長安城外丈八溝這樣的旅游勝地散心避暑、攜妓乘涼，倚紅偎翠之余推杯換盞，興致勃勃。老杜卻縮在一邊，當(dāng)那種人家吃他看著，人家坐他站著的角色。然后貴公子里酒酣耳熱，懷里抱著美女，聽完一曲歌后，再命老杜：“給公子爺寫首詩來助助興！”你想，這種的情境下，這詩能寫好嗎？所以，老杜這兩首詩，遣詞造句，雖也不能說差，對當(dāng)時的情景描繪得也挺細(xì)致的，但是卻只能說是應(yīng)景之作。詩中一點(diǎn)感染人的東西也沒有，也不可能有。如果老杜集中的水準(zhǔn)全都是這首詩一樣的話，老杜絕對只是二三流的詩人。
有的本子選講《千家詩》的時候，對這兩首詩也贊不絕口，并將“晚涼遇雨”的過程拉扯上政治風(fēng)云，說是老杜用晚涼后突然下雨暗喻政治風(fēng)云的變幻，這未免有點(diǎn)太過牽強(qiáng)。大概是索隱派的癖病不改。我們看，老杜這首詩被放在流傳極廣的《千家詩》里，就仿佛現(xiàn)在的《百家講壇》一樣，影響面是極大的。但是人們有多少對老杜這首詩耳熟能詳？多少人會經(jīng)常引用這首詩的中句子？人家說起老杜，還是首先想起什么“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之類的。這也說明了此詩絕非好詩。一個圍棋國手，也有可能下出業(yè)余級的敗招，老杜也未必篇篇絕妙。當(dāng)然這也無損于詩圣的一世英名，老鷹有時比雞飛得還要低，這也不稀罕。然而就詩論詩，我們也不必強(qiáng)為夸飾，胡亂吹捧，那樣對普通愛好者是一種誤導(dǎo)。
二十七
卷5_62 【謝賜珍珠】
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這首詩是唐玄宗一度十分寵幸的“梅妃”江采萍所作。要完全了解這首詩，還要從唐玄宗的后宮生活說起。這唐玄宗前一半開元年間，總體“工作成績”相當(dāng)不錯，也把大唐推上了盛世的高峰。但隨著太平日久，玄宗精神上也不免懈怠起來。開始追求聲色享樂。玄宗宮中嬪妃眾多，據(jù)說曾經(jīng)流行過“投金錢賭侍帝寢”的做法，呵呵，這倒和韋小寶家的做法差不多。韋小寶不學(xué)無術(shù)，居然卻暗合明皇遺風(fēng)，實在有趣。
然而，這宮中妃子們開賭，彩頭是陪皇帝睡覺的做法也沒有流行多長時間。唐玄宗前后曾有兩個妃子最受寵愛，一個是武惠妃。再就是大家熟知的楊貴妃了。這兩人都曾得到過專寵的待遇。這武惠妃是武則天一族的人，父親武攸止，和武延秀他們是一個輩份。這武惠妃很有幾分武則天的遺傳基因，說也奇了，這李唐家可能上輩子欠了武家的似的，一個個都被武家人迷得暈暈乎乎的。更奇的是，李隆基一開始的原配正妻，后來成為皇后的也姓王。這個王皇后一樣地倒霉，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兒子來。情急之下，找僧道求來雷劈過的焦黑木頭，寫上天地二字及李隆基帶在身邊。據(jù)僧道說，這樣不但能生兒子，而且以后還可以像武則天一樣風(fēng)光。王皇后也傻，武則天干掉的就是姓王的皇后，還用雷劈的木頭，怎么看也不吉利。此事在宮中是犯禁之舉，很快被人揭發(fā)，李隆基無情地將她廢為庶人，“移別室安置”。說來這王皇后在李隆基兵變誅殺韋后等時，曾竭力參與協(xié)助，也是有恩義的。但男人的心一變了，就特別冷酷。可憐王皇后精神完全崩潰，不到三個月就死于無人過問的冷宮里。
武惠妃得寵日盛，玄宗想把她立為皇后。大臣們紛紛反對，唐朝大臣就是敢說，御史潘好禮上疏曰：“父母仇，不共天……子不復(fù)仇，不子也。陛下欲以武氏為后，何以見天下士！妃從叔三思也，從父延秀也，皆干紀(jì)亂常，天下共疾。夫惡木垂蔭，志士不息；盜泉飛溢，廉夫不飲。匹夫匹婦尚相擇，況天子乎？”說來也是，李隆基的生母為武則天所害，現(xiàn)在又把武氏女子寵得像寶一樣，確實有點(diǎn)于理不合。大臣們一頓搶白，李隆基臉紅脖子粗。無奈之下，立后之事，只好作罷。但武惠妃在宮中的待遇和皇后有過之而無不及。武惠妃的兒子就是壽王李瑁，一開始娶楊玉環(huán)的那個。李瑁前面有不少哥哥，按資格當(dāng)不了太子。武惠妃陰毒頗似武則天，想搞掉太子李瑛。于是誣告太子結(jié)黨，李隆基要廢太子，大臣張九齡力諫不可，武惠妃暗地里派小太監(jiān)去游說張九齡，許以好處。讓他里應(yīng)外合，害掉太子，但張九齡怒叱其非。并將此事匯報給皇帝。然而奸相李林甫趁機(jī)充當(dāng)了武惠妃的走狗，排擠走了張九齡。唐玄宗耳軟心活，下旨廢掉太子李瑛，并將他和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一起賜死，這幾個帶玉字旁的哥們?nèi)俊坝袼椤?。說來，在唐代當(dāng)太子，實在是再兇險不過的職業(yè)，縱觀唐史，太子“謀反”（有真謀反，也有被冤枉的），幾成慣例。太子非正常死亡的極多。但武惠妃心理素質(zhì)遠(yuǎn)不如武則天，害了這幾個太子后，經(jīng)常夢見三人的冤魂來索命?！冻蹩膛陌阁@奇》中有篇“武惠妃崇禪斗法”，上面說得武惠妃挺神通廣大的，其實武惠妃活活被自己的惡夢嚇?biāo)懒?，人們都說是三個皇子索了她的魂。
李隆基一時沖動，殺了自己三個兒子后，心中也有愧疚，大臣們也都反對立壽王李瑁為太子。結(jié)果武惠妃“一場辛苦為誰忙”，倒將忠王李亨送上了太子的寶座。這就是后來的唐肅宗。
卻說武惠妃死后，五十二歲的玄宗終日郁郁不樂。太監(jiān)高力士想排解一下玄宗的煩憂，于是到江南尋訪美女。在福建的莆田縣發(fā)現(xiàn)了一個蘭心蕙質(zhì)的女孩，她就是江采萍。據(jù)傳為唐末曹鄴所作的《梅妃傳》說，江采萍父親名叫江仲遜，世代為醫(yī)。小采萍妃年方九歲，就能誦詩。高力士派人大選秀女時，她才剛剛及笄（古時女子十五歲為及笄之年，可以出嫁了）。唐玄宗一見，極為喜歡，從此專寵她一人，將后宮中其他妃子都“視如塵土”。江采萍性情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知書通文，常以東晉時的著名才女謝道韞自比。在穿衣打扮上也是喜歡淡妝素服。她最喜歡品性高潔的梅花，所以她住的宮苑中種了不少梅花，每逢花開之時，常在梅花間苦吟徘徊良久，至今直到半夜也不忍回室?；蠲撁撘粋€唐代林妹妹。唐玄宗因此戲稱她為“梅妃”。據(jù)說她寫有《蕭》、《蘭》、《梨園》、《梅花》、《鳳笛》、《玻杯》、《剪刀》、《絢窗》八篇文賦。但現(xiàn)在都散佚了。
梅妃江采萍是江南美眉，性子敏感而孤高。常有點(diǎn)小脾氣，我們前面說過，像徐惠也是這樣，太宗宣她，她有時候耍小脾氣不去。梅妃也有過這樣的行為。有一次玄宗和大哥寧王等諸兄弟間飲酒歡宴。席間玄宗讓梅妃剝桔子讓諸王吃，當(dāng)時桔子之類的也是稀罕水果，不像現(xiàn)在路邊到處堆著，1元錢一斤，隨便撮。當(dāng)梅妃讓到寧王面前時，寧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用腳在梅妃鞋上輕輕地勾了一下。其實就算是有意，也是比較輕微的“性騷擾”。唐代風(fēng)氣開放得很，楊貴妃能把安祿山光著屁股用錦被包起來在宮里抬著玩，玄宗都不介意。這點(diǎn)事恐怕玄宗知道了也不算什么。梅妃卻當(dāng)場一甩臉，回頭就走了?；实勖吡κ咳?，梅妃不回來，高力士當(dāng)著諸王面不好直說，就說梅妃的鞋壞了，換了就來。但過了許久，梅妃也沒來，皇帝親自去喚她，梅妃還是不應(yīng)，推說胸腹疼痛，堅決不再去應(yīng)酬了。由此可見，梅妃孤高倔強(qiáng)的性格。
玄宗開始是非常寵梅妃的，梅妃恃寵而嬌，也不會過于深責(zé)。但“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時間一久，玄宗對梅妃就漸漸疏遠(yuǎn)了。尤其楊玉環(huán)進(jìn)宮以后，“三千寵愛在一身”，風(fēng)頭正盛，而梅妃正是她的眼中釘。于是在楊貴妃的挑唆下，梅妃江采萍被趕到冷清寥落的上陽東宮里居住。有一次，她聽著外面有驛馬馳來，便問可是送梅花來的？梅妃得寵時，各地往往進(jìn)獻(xiàn)梅花。但如今哪里還有人給她送梅花，都是快馬加鞭給楊貴妃送荔枝的。梅妃不禁淚濕羅巾。她想起漢朝陳阿嬌千金買賦的故事，拿出千金來給高力士，想請高力士找人寫賦獻(xiàn)于皇上。高力士油滑得很，借口無人寫賦，加以推諉。于是江采萍自己寫了一篇《樓東賦》給唐玄宗看，文賦如下：
“玉鑒塵生，鳳奩香珍。懶蟬鬢之巧梳，閑縷衣之輕練?？嗉拍谵m，但凝思乎蘭殿。信標(biāo)落之梅花，隔長門而不見。況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風(fēng)習(xí)習(xí)，春鳥啾啾。樓上黃昏兮，聽風(fēng)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游；長門深閉，嗟青鸞之信修。憶太液清波，水光蕩浮，笙歌賞宴，陪從宸旒。奏舞鸞之妙曲，乘畫之仙舟。君情繾綣，深敘綢繆。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氣沖沖。奪我之愛幸，斥我乎幽宮。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隴。度花朝與月夕，羞懶對乎春風(fēng)。欲相如之奏賦，奈世才之不工。屬愁吟之未盡，已響動乎疏鐘。空長嘆而掩袂，躊躇步于樓東?！?br> 從賦中，可見江采萍的文采值是相當(dāng)高的。比陳阿嬌花重金請司馬相如寫的一點(diǎn)都不差。但是，男人的心一但變了，再動人的文辭也挽不回來。當(dāng)然玄宗看了這篇賦后，還是略微有些觸動。但楊貴妃也不是好惹的，脾氣一上來也會跑到娘家不理玄宗。玄宗和楊貴妃正在熱乎勁上，于是不敢再理梅妃，只是派人封了珍珠一斛，還不敢讓楊貴妃知道，悄悄賞給梅妃。梅妃見了，大為失望，于是寫了本篇這首詩，和珍珠一起送還給玄宗。
詩中“桂葉雙眉久不描”，唐婦女盛行闊眉，也稱桂葉眉，用黛色淡散暈染，把眉毛畫得又短又闊，略呈八字形。從近年來發(fā)掘的寧王李憲墓壁畫仕女圖中，可以看到這種眉的形狀，有的地方不知此意，隨手改為“柳葉雙眉”，錯。梅妃詩中說，在寂寞的冷宮里，她滿懷愁緒，無心打扮。是啊，自古來就是“女為悅已者容”，她打扮給誰看呢？她要的不是珍珠寶貝，就是再多的珍寶也無法安慰她寂寞傷感的心。那她要的是什么？詩中沒有說，但卻比直接說出來更有力。說起來梅妃這首詩還是寫得挺好的。但玄宗雖然知道她的心思，卻無法給她想要的，只是嘆息了幾聲，隨后就繼續(xù)和楊玉環(huán)看他的霓裳羽衣舞去了。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亂中，玄宗也顧不上帶上失寵的梅妃。但是被他帶著的楊玉環(huán)也因馬嵬兵變被迫縊死。而梅妃，有人說她被安祿山的亂兵殺死，有人說她投井自盡了。垂垂老矣的唐玄宗，看著梅妃的像，往事一幕幕又在他眼前浮過，對著梅妃的畫像，他滿懷傷痛地寫下這樣一首詩：
卷3_61 【題梅妃畫真】李隆基
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霜綃雖似當(dāng)時態(tài)，爭奈嬌波不顧人。
擁有時不珍惜，失去時才懷念。梅妃被他拋棄后死去，輝煌一時的大唐盛世也在他的手中結(jié)束，暮年的李隆基，在悔恨和思念中度過，他思念當(dāng)時被他貶斥的賢相張九齡，思念靈秀過人的梅妃江采萍，思念嫵媚如牡丹的楊玉環(huán)，更思念那曾經(jīng)光芒四射的開元盛世。然而，這一切都仿佛是昨天的一場夢?！靶袑m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這是他自釀的苦酒，但并非他一人在品嘗，隨他品嘗的還有千千萬萬的大唐百姓。
二十八
卷152_3 【贈裴將軍】
大君制六合①，猛將清九垓②。戰(zhàn)馬若龍虎，騰凌何壯哉。
將軍臨八荒，烜赫耀英材。劍舞若游電，隨風(fēng)縈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入陣破驕虜，威名雄震雷。
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
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臺④。
此詩為顏真卿所寫，顏真卿的名字在書法界提起來那可是如雷貫耳，但好多人不知道他的詩也是相當(dāng)不錯的。大家可能會覺得這首詩有點(diǎn)眼熟，呵呵，這首詩在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一書中提過，上面說禿筆翁有一套從書法中變化出來的武功，正是來自這首詩。禿筆翁這樣說：“我這一套筆法，叫做《裴將軍詩》，是從顏真卿所書詩帖中變化出來的，一共二十三字，每字三招至十六招不等，你聽好了：‘裴將軍！大君制六合，猛將清九垓。戰(zhàn)馬若龍虎，騰凌何壯哉！’”實際上，我們看這首詩遠(yuǎn)不止二十三字，不算題目也要有九十字之多。不知為何，禿筆翁只選了前四句。
這個《裴將軍帖》至今我們還能看得到，共有九十三字。顏魯公一生剛直，這個帖子上無論是詩還是字，都寫得大氣磅礴，神威凜凜。詩中所寫的裴將軍，乃是指盛唐之時的一位絕頂高手，他叫裴旻。唐代《獨(dú)異志》描述說他舞劍時：“走馬如飛，左旋右抽，擲劍入云，高數(shù)十丈，若電光下射，旻引手執(zhí)鞘承之，劍透空而下，觀者數(shù)千人，無不悚怵?！边@一手?jǐn)S劍上天，然后用鞘承接的技巧，說來也非常難辦到，如果一不小心，讓劍插在自己胳膊上，不免有斷手折臂之虞。金庸的《碧血劍》中寫有個邪派高手叫玉真子的，可以做到“順手向后一揮，眼珠也沒轉(zhuǎn)上一轉(zhuǎn)，便已將長劍插入了背上的劍鞘”，金大俠說“單是這手功夫，便已說得上驚世駭俗”。這玉真子在書中雖非一流高手，但排個前十名基本上沒有問題。由此可見，這裴旻劍上的功夫雖然不一定能達(dá)到劍魔獨(dú)孤求敗一般的境界，但起碼也是一流好手。
有人說“裴旻的劍舞只是融合雜技、舞蹈和武術(shù)動作的表演，不具有實戰(zhàn)的功能”，此乃一派胡言，他們大概以為人家古人的武功像現(xiàn)在的武術(shù)表演一樣，全是花架子。公孫大娘的劍舞有沒有實戰(zhàn)功效，不得而知。但裴旻的劍舞絕對不僅僅是“藝術(shù)體操”。我們來看《朝野僉載》中的記載：“裴旻與幽州都督孫佺北征，被奚賊所圍。旻馬上立走，輪刀雷發(fā)，箭若星流，應(yīng)刀而斷。賊不敢取，蓬飛而去”；《新唐書》也這樣說：“裴將軍曾隨幽州都督孫佺北伐奚人，為奚人所圍，裴將軍乃舞刀立馬上，飛矢四集，迎刃而斷。奚人大驚，遂解圍而去”。有道是，大將軍不怕千軍，只怕寸鐵，任你多勇悍的猛將，強(qiáng)弓硬弩雨點(diǎn)般一陣猛射，也得變成個大刺猬。張郃是三國時的猛將，和張飛大戰(zhàn)百合，不也被射死在劍門道上？宋時楊再興英勇無敵，卻因馬陷小商河，被射死。而人家裴旻居然能鎮(zhèn)定自若，將一柄長刀舞得風(fēng)雨不透，敵人的箭雨被他紛紛削掉，落于馬前，所以敵人才嚇得膽戰(zhàn)心驚，遠(yuǎn)遠(yuǎn)逃走。這一手比起令狐沖“獨(dú)孤九劍”中的“破箭式”也不見遜色吧。《笑傲江湖》中這樣寫過：“獨(dú)孤九劍‘破箭式’一招擊打千百件暗器，千點(diǎn)萬點(diǎn)，本有先后之別，但出劍實在太快，便如同時發(fā)出一般。這路劍招須得每刺皆中，只稍疏漏了一刺，敵人的暗器便射中了自己。令狐沖這一式本未練熟，但刺人緩緩移近的眼珠，畢竟遠(yuǎn)較擊打紛紛攢落的暗器為易，刺出三十劍，三十劍便刺中了三十只眼睛?！绷詈鼪_沒有練熟這一招時，就可以輕松剌瞎江湖上十多位好手的眼睛，人家裴旻能打落胡人強(qiáng)弓射出的利箭，那如果單挑對手，刺瞎對方的眼睛必非難事。所以唐文宗年間，曾下詔正式將“李白的詩歌、張旭的書法，和裴旻的劍術(shù)”稱為三絕。可惜裴旻的劍術(shù)我們現(xiàn)在已無法看到了，但從李白詩，張旭的字這二絕推想，裴旻的劍術(shù)自然也是妙絕通神。
裴將軍不但拔打雕翎非常嫻熟，他本人也是賽似李廣的神射手。裴旻曾鎮(zhèn)守北平。當(dāng)時北平還有好多老虎，裴旻曾經(jīng)在一天之內(nèi)射死過三十一只老虎。所以顏真卿的詩中諸如“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的句子絕非曲意奉承，胡亂恭維。裴旻當(dāng)時就是很有名的人物，李白曾向他學(xué)過劍，王維也曾贈詩給他：“腰間寶劍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戰(zhàn)勛。見說云中擒黠虜，始知天上有將軍”。王維這首詩的風(fēng)格，有點(diǎn)飄逸瀟灑的意味，似乎尚不及本篇顏真卿的這首詩。顏真卿此詩，和他老年來的顏體風(fēng)格一致，都是大巧似拙，樸實蒼勁中頗見功力。
顏真卿的五世祖是顏之推，就是寫有《顏氏家訓(xùn)》的那個大儒。《顏氏家訓(xùn)》聽說過吧？“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之不易”這樣的名句就是那里面的。說起顏真卿這老顏家一門忠烈，確實有儒者之風(fēng)。安史之亂時，顏真卿和他的叔伯哥哥顏杲卿都不畏安祿山賊勢浩天，毅然以區(qū)區(qū)數(shù)縣小地，數(shù)萬殘兵抗敵救國。當(dāng)時，唐玄宗聽說安祿山造反后，河北一帶的官吏紛紛投降，嘆息不已。卻突然得到顏真卿派來的使者，奏稱糾集了七千多人防城抗賊，玄宗大喜，說：“朕不認(rèn)識顏真卿長得什么樣兒，居然如此忠心！”（可見顏真卿一直外放為官，未得皇帝親近）而顏杲卿更是在安祿山的老巢范陽附近展開了“敵后抗戰(zhàn)”。給安祿山賊兵造成極大威脅，后被賊兵所擒，被賊人活生生地碎割而死。顏杲卿的兒子顏季明也被敵人殺害。顏真卿流傳后世的《祭侄文稿》一帖，就是為此事而作。此帖顏真卿憤筆疾書，于血淚交迸、情難自禁中留下了這篇譽(yù)為“天下第二行書”的絕佳書作。顏真卿在安史之亂中力戰(zhàn)不屈，終于等到安祿山、史思明等魔頭覆滅的一天。然而，唐朝當(dāng)時，依然是天下大亂，藩鎮(zhèn)猖狂。奸臣盧杞嫉恨顏真卿，故意派他去說服叛賊李希烈，其實就是讓他去送死，顏真卿當(dāng)時已七十多歲，他毅然前往。李希烈想讓顏真卿投降他，并許諾封其為宰相，并挖了個大土坑，威脅要活埋他。但顏真卿坦然不懼。李希烈軟硬兼施，不能奏效，于是將顏老英雄縊死。
有道是“顏筋柳骨”，顏真卿的字，如老柏之虬枝，雄邁蒼勁，顏真卿的這首詩也寫得虎虎生威，非常有生氣。他的詩，他的字，他的人，都是一般地剛直忠烈，令人肅然起敬。
?、俅缶褐富实?。《周易》語：大君有命，開國承家。②九垓：即九州的意思。
③崔?。焊呗柕臉幼?。④麟臺：即麒麟臺，漢朝時所建，畫諸功臣像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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