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詫歐洲：被國人遺忘的柔然帝國
發(fā)布時間： 2010-7-28 14:59:02 來源： 天涯社區(qū)
“遠方的人請問你來自哪里，你可曾聽說過阿瓦爾古麗？她帶著我的心兒穿越那戈壁，多年以前丟失在遙遠的伊犁……”
幾年前，新疆歌手刀郎的《新阿瓦爾古麗》風(fēng)靡長城南北，這悠揚的旋律不僅將我們的心緒帶到現(xiàn)代的伊犁，也把它帶回了古時的戈壁。
從戈壁以南的河套平原到接近北極圈的西伯利亞苔原，從大興安嶺到喀爾巴阡山脈之間的亞歐大草原，自古就是游牧民族生活的樂土。從古至今，他們始終沿襲著祖先遺留下來的古老經(jīng)濟模式，一群牲畜、一副弓箭、一頂帳篷，似乎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dāng)。當(dāng)氣候宜人時，他們的生活節(jié)奏松散而安逸，局限于很小的社會團體，醉心于放牧、狩獵和歌舞，對偶然來訪的客人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而當(dāng)氣候惡化，牲畜成批死亡時，他們卻會顯現(xiàn)出另一種狂野的人格，在短期內(nèi)自發(fā)地組成龐大的軍隊，像饑餓的狼群那樣洗劫南方的農(nóng)業(yè)居住區(qū)。他們的弓騎兵像旋風(fēng)一般疾馳，發(fā)射出像機關(guān)槍一樣猛烈的箭雨，每每令文明大國的正規(guī)軍疲于奔命。從東亞到中歐，所有的農(nóng)業(yè)民族都曾是他們的蹂躪對象，地球上所有的可耕地都曾被他們的馬蹄無情地踐踏，只有最強盛的幾個農(nóng)業(yè)帝國能勉強與之抗衡。
在公元4世紀，亞歐大草原與中原大地一樣，籠罩在軍閥混戰(zhàn)的陰影中。匈奴與鮮卑的時代已然消逝，突厥與蒙古的時代卻尚未到來。經(jīng)過幾十年混戰(zhàn)，一個新興的民族終于君臨大草原。他們上承匈奴、烏桓、鮮卑，下啟突厥、蒙古、女真，既是古老草原傳統(tǒng)的捍衛(wèi)者，也是新興科技文化的倡導(dǎo)者。小到發(fā)型和武器，大到信仰和語言，他們的文化都深刻地影響著后世歐亞大陸上的眾多民族。
和許多古代游牧集團一樣，這個民族曾經(jīng)有許多名字：他們自稱“柔然”或“茹茹”，北朝人稱他們?yōu)?#8220;蠕蠕”，南朝人稱他們?yōu)?#8220;蝚蠕”或“芮芮”，隋唐的中原人稱他們?yōu)?#8220;阿拔”，突厥人則稱他們?yōu)?#8220;阿帕爾”(Apar)。
在境外，他們的名字更是五花八門。阿拉伯人稱他們?yōu)?#8220;沙里”(Sharii)，歐洲人則稱他們?yōu)?#8220;哲歐根”(Geougen)、“阿瓦爾”(Avar) 、“歐伯爾”(Obor)或“瓦爾匈奴”(Varchonitae)。
按照《遼史;國語解》的記載，“蠕蠕”的“蠕”字，古代發(fā)音是“而宣切”，也就是“ruan”，讀如“軟”，表示蛇蟲爬行的形象。從語音判斷，“蠕蠕”、“蝚蠕”、“芮芮”、“茹茹”、“柔然”、“哲歐根”等顯然是同一個名字，現(xiàn)代漢語拼音應(yīng)拼作“ruan ruan”，而國外的著作則沿用威氏拼音法，拼作“juan juan”。同樣，“阿拔”、“阿帕爾”、“歐伯爾”與“阿瓦爾”也可以合而為一，即滿語中的“Abahai”(通常譯為“阿巴亥”或“阿拔嘎”)或突厥語中的“Abakan”(阿巴坎)，也是蛇的意思。可見，這個民族的本名應(yīng)該是 “阿拔爾”，其他音譯形式為“阿拔”、“阿帕爾”、“阿瓦爾”、“阿拔嘎”或“阿巴坎”；它的意譯則為“蠕蠕”、“蝚蠕”或“柔然”，也可寫作“芮芮”、“茹茹”、“哲歐根”等形式。
與匈奴、鮮卑、突厥、女真、蒙古等更著名的游牧民族不同，柔然民族的起源既沒有怪異的野史傳說，也沒有動人的傳奇可講。但這絕不代表它缺乏驚心動魄的內(nèi)容，而是應(yīng)該抱怨生不逢時。因為柔然人叱詫風(fēng)云的時候，當(dāng)時的世界各地都處于文化衰落時期，普遍缺乏優(yōu)秀的歷史著作。二來柔然人不像他們的前輩匈奴、鮮卑人那么嗜血。他們曾經(jīng)橫掃東西數(shù)萬里，攻陷過上千座城鎮(zhèn)，但從來沒有屠過一座城，因此也就沒有制造出大批對所受苦難刻骨銘心的受害者。沒有了詛咒他們的受害者，柔然人自然淡出了口傳史學(xué)“家”們的視野。
柔然民族原本出自拓跋鮮卑，與后者一樣，是匈奴、漢、高車和契骨人融合而成的混血民族。除了戰(zhàn)馬和弓箭，他們更崇拜從東方升起的太陽以及由鷹、豹組合而成的怪獸。
他們神秘的族名“阿拔爾”出自亞歐草原上古老的傳奇英雄阿波羅。不過阿波羅輝煌的歷史歷經(jīng)數(shù)千年的口耳相傳，早已成為模糊的神話，新的光榮需要太陽神后裔們自己去努力博取。
當(dāng)拓跋鮮卑被前秦征服時，柔然人也淪為前秦帝國的臣民。但淝水之戰(zhàn)完全改變了中原歷史的進程，前秦帝國幾乎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柔然人乘機擺脫鮮卑人的控制，獨立并北上，進而統(tǒng)一了蒙古高原，建立起綿延萬里的柔然汗國。
匈奴、鮮卑、突厥、蒙古，這些草原帝國的名字耳熟能詳，但柔然，這個在蒙古草原叱詫風(fēng)云200余年，隨后又步匈奴后塵，到歐洲活躍了250余年的東方民族，卻難得被人提起。
這也難怪，這個墻里開花墻外香的民族留在中國史籍中的記憶實在不多，加之并不喜愛殺戮，所以沒給人留下什么可怕的記憶。
本文試圖對這個民族的歷史作一個大致勾勒。不過有言在先，柔然民族因為主要揚名于境外，所以很多名詞聽起來有些拗口。
順便說一句，柔然人，是蒙古人的祖先。
為了對付昔日的宗主——拓跋鮮卑人建立的北魏帝國，柔然人與漢族統(tǒng)治的南朝政權(quán)建立了長期盟友關(guān)系。在此后的三百多年中，這支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辮子軍東征西討，踏遍從黑龍江到易北河之間的遼闊土地，繼匈奴之后，將草原帝國的榮耀再次傳遍亞歐大陸。正因為他們的牽制，北魏才無法完成統(tǒng)一中國的使命；也正由于他們的西征，西羅馬帝國才最終被歐洲民族大遷徙的浪潮摧毀。
早年的苦難沒有把柔然民族打造成嗜血的狂人，反而培養(yǎng)了他們同情弱者的寬厚性格。遠征柔然的失利一度使北魏帝國淪落到崩潰的邊緣，進而導(dǎo)致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滅佛。大批北魏佛教徒逃奔漠北避難。受其感召，柔然民族逐漸接受了佛教信仰，佛法自此在蒙古高原上深入人心。受佛教影響，柔然汗國一度與死敵北魏和解，兩國政府還合資興建了大同云崗、敦煌莫高窟、河北響堂山等佛教石窟。其盟友厭達汗國也在中亞同時興建了聞名于世的巴米揚大佛。
對佛教來說，那是一個最激動人心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了藝術(shù)奇跡的時代。
公元5世紀中葉是柔然汗國的鼎盛時期，他們軟硬兼施，建立起一個比匈奴帝國更加龐大的國家。北匈奴的直系后裔——悅般，就是被柔然和厭達聯(lián)盟消滅的，冒頓單于的后代因而喪失了貴族的地位，淪為普通的中亞牧民。
不久，柔然鐵騎越過烏拉爾河，深入東歐腹地，若非他們偉大的可汗吐賀真正好在此時去世，柔然人早就可以在維也納森林野營了。出于對柔然人的畏懼，東歐民族紛紛涌向中歐，在匈奴帝國崩潰后制造出又一波民族遷徙浪潮，最終將盛極一時的西羅馬帝國徹底傾覆。這次遠征雖然半途而廢，但為柔然人的后裔保存了西方的記憶，阿瓦爾人、保加利亞人、突厥人、馬扎爾人和蒙古人沒有必要向別人打探道路，也無須自己摸著石頭過河，就可以沿著先人的足跡，從鄂爾齊斯河直撲多瑙河。
到了公元6世紀中葉，北魏與柔然這對亦敵亦友、亦親亦仇的歡喜冤家，相繼分裂成東西兩朝。柔然汗國經(jīng)過艱苦努力，一度重整山河，并利用北魏的分裂，主宰了東方的政局。但上次分裂的惡果繼續(xù)發(fā)酵，原本臣屬于柔然汗國的突厥人在西魏的支持下突然崛起，一舉結(jié)束了柔然人在漠北的霸權(quán)。在突厥人的追殺下，柔然民族四分五裂，大多融入其他的亞洲民族中，他們兄弟般的盟友——厭達也落了個相同的結(jié)局。
558年，自稱“阿瓦爾人”的異國使團抵達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請求與拜占庭人結(jié)盟，這給西方人帶來了巨大的驚訝和震動。不久，突厥人也派來使團，抗議拜占庭人接納阿瓦爾人，這時的西方才知道，阿瓦爾人就是柔然人，他們只是回到了祖先阿波羅曾生活和戰(zhàn)斗過的地方而已。
拜占庭與較為強大的突厥人結(jié)盟，以對付死敵波斯，阿瓦爾人則巧妙地拉攏波斯夾擊拜占庭，又先后征服了保加利亞人和斯拉夫人等西方民族，在東歐平原上重建柔然汗國，從此開始了他們“墻里開花墻外香”的第二春。
柔然鐵騎的出現(xiàn)，給衰落中的歐洲帶來了極大的沖擊，他們要向東方軍隊學(xué)習(xí)的東西太多了！歐洲最早的軍事理論巨著《戰(zhàn)略學(xué)》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應(yīng)運而生的。彎曲的馬刀、丈八長矛、魚鱗甲、新式鋼盔，特別是金屬馬鐙，這些阿瓦爾武器使歐洲的軍火庫煥然一新。同時，阿瓦爾人也樂于引進西方獨有的科技，例如馬蹄鐵和馬刺。正是在阿瓦爾汗國，現(xiàn)代馬匹的全套裝備才最終成型。
雖然被突厥人趕出家鄉(xiāng)，但阿瓦爾人畢竟是幸運的。他們找到了一塊肥沃的土地，還擁有了一位杰出的君主——伯顏可汗。伯顏不僅是出色的軍事家，更是高明的外交家，為了給本民族爭取最大的利益，他與拜占庭人進行了多次經(jīng)典的談判。他也意識到武力的局限性，所以盡量避免對征服地區(qū)進行經(jīng)濟上的破壞，并且用減稅的方法促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促成了中世紀歐洲農(nóng)奴制經(jīng)濟的發(fā)展。
依靠軍事才能，伯顏西征法國，生擒了法國國王西格伯特，導(dǎo)致墨洛溫王朝的衰微和加洛林王朝的興起；依靠外交才能，伯顏利用日耳曼民族間的矛盾，成功地吞并了曾經(jīng)翦滅過歐洲匈奴人的格皮德王國，并迫使倫巴第人向南方遷徙。后者在意大利北部一直居住至今，當(dāng)?shù)匾虼说妹麨?#8220;倫巴第”。
至此，整個中歐地區(qū)都落入了阿瓦爾汗國，也就是柔然帝國之手。隨后，伯顏東御突厥，南征拜占庭，勒索了巨額貢金，使瀕臨絕境的阿瓦爾民族快速崛起為歐洲第一強權(quán)。
草原帝國的一大缺點是過于依賴英雄。由于缺乏穩(wěn)固的政治體系、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經(jīng)濟模式和科技創(chuàng)新，帝國的盛衰幾乎全部系于可汗一身。伯顏的兒子濫用父親的遺產(chǎn)，聯(lián)合波斯夾擊拜占庭，把實力全部消耗在君士坦丁堡堅固的城墻之下，最終功虧一簣。
草原帝國傳統(tǒng)的“暴力經(jīng)濟”需要不斷的軍事成就來維持，沒有取得戰(zhàn)利品的征戰(zhàn)就是失敗。缺乏掠奪成果使阿瓦爾汗國內(nèi)部矛盾重重，地方諸侯各懷鬼胎，汗位爭奪斗爭更使得阿瓦爾汗國徹底分裂，大保加利亞汗國、可薩突厥汗國和各個斯拉夫國家則趁機相繼形成。而當(dāng)大保加利亞汗國瓦解之后，保加利亞人便在可薩突厥人的驅(qū)逐下四處遷徙，引發(fā)了新一輪的民族遷徙狂潮，同時也進一步削弱了阿瓦爾人的實力。
查理大帝登上法國王位后，覬覦阿瓦爾汗國的財富，積極東侵。此時的阿瓦爾人早已定居務(wù)農(nóng)，民不知戰(zhàn)，無力抵抗自己的學(xué)生——法國重騎兵的攻擊，又因陷入內(nèi)訌難以自拔，終于在公元8世紀末向法軍投降。在遠征阿瓦爾汗國期間，著名的《尼伯龍根之歌》開始在法軍隊伍里流行，它描述的故事并不是一個虛幻的傳奇，而是對現(xiàn)實的演繹。根本沒有什么勃艮第人對匈奴的遠征，有的只是法國對阿瓦爾的遠征?！赌岵埜琛分械拇蟛糠秩宋锒伎梢栽谀嵌螝v史中找到原型，“尼伯龍根的寶物”正是阿瓦爾可汗的國庫。它傳唱千古，打造了德意志民族的性格，影響至今不衰。
被法國征服后僅僅一年，因不堪忍受殘酷剝削，阿瓦爾人紛紛暴動，結(jié)果慘遭法國和保加利亞的聯(lián)合鎮(zhèn)壓，領(lǐng)地和民眾都被兩國瓜分。從此，這個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民族便隕落在歷史長河中，漸漸被后人遺忘。
柔然人，或者阿瓦爾人，真的徹底滅亡了嗎？
時光又流淌了八百多年之后，“Abahai”再次成為滿洲酋長努爾哈赤最鐘愛的名字。
1601年，努爾哈赤迎娶了納喇氏女子阿巴亥為妾，后來將她提升為大妃，寵愛無比。阿巴亥給努爾哈赤生了三個兒子：阿濟格、多爾袞、多鐸。臨終前，努爾哈赤遺命阿巴亥為自己殉葬，因此引起了軒然大波。“阿巴亥”即“Abahai”，相當(dāng)于維吾爾語的“阿瓦爾古麗”。
為了對抗明朝，努爾哈赤在1614年與蒙古科爾沁部首領(lǐng)莽古思聯(lián)姻。莽古思把女兒博爾濟吉特氏嫁給努爾哈赤的第八子阿拔嘎(Abahai)，由此開啟了滿蒙聯(lián)盟。努爾哈赤死后，滿蒙貴族推舉阿拔嘎繼承了后金汗位。不久，這位阿拔嘎改國號為“大清”，漢族官員稱他為“皇太極”。“阿拔嘎”與“阿巴亥”發(fā)音一樣，都等于“阿瓦爾”，也就是柔然。換言之，清太宗皇太極的滿語本名既可以音譯為“愛新覺羅•阿瓦爾”，還可以意譯為“金柔然”！
別看“皇太極”這個名字像漢語，其實也與柔然有關(guān)。它本來叫“黃臺吉”，是漢語和蒙語的混合詞。“臺吉”是蒙古貴族頭銜，相當(dāng)于滿語中的“貝勒”。阿拔嘎是后金的四貝勒，又主管正黃旗和鑲黃旗，所以被稱為“黃色的臺吉”。
“臺吉”經(jīng)常被譯為“太子”，但它與漢語的“太子”并不相同，因為中原政權(quán)的太子只能有一個，而草原政權(quán)卻可以并立多個臺吉，臺吉并不自動獲得皇儲的身份，更像是親王。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金兀術(shù)(完顏宗弼)情況與皇太極類似，岳飛稱他為“四太子”，也就相當(dāng)于“四貝勒”。其實，金兀術(shù)并非真正的皇太子，而只是個“臺吉”。“臺吉”這個詞最早可以追溯到柔然時期，當(dāng)時柔然、突厥、厭達各草原民族都稱高級別的貴族為“特勤”(Tegin)，它顯然與“臺吉”是同一個詞，爾后被蒙古人和女真人沿用。
類似于金兀術(shù)和皇太極這樣的情況，還有許多許多。成吉思汗的祖先吐賀真•伯顏，就是一位柔然可汗與一位阿瓦爾可汗名字的結(jié)合。正因為有柔然汗國的存在，草原民族歷史的前后承接才不至于過于突兀。是的，歷史不曾忘記，萬物皆有遺跡。歷經(jīng)千載，柔然民族的后裔依然生活在祖先曾經(jīng)生活和戰(zhàn)斗過的大草原上，譜寫著新的傳奇。任何一部沒有他們身影的世界史都是既不完整，也不公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