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孔子及孔門重要弟子
一、動機∣過去，學(xué)生對《論語》的印象總是以「嚴肅」居多，如果能嘗試以人物的角度切入，重現(xiàn)孔門師生當年生活的場景，藉由對話瞭解孔門師生的生活點滴，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篇章寫得富有生活情趣、人物各具風(fēng)姿，千載之下讀之仍歷歷如繪。
二、人物的選定
１、孔子
２、孔門重要弟子
1.孔子∣我以為用「雅」字來評價孔子是最恰當、最貼切的?！秆拧咕褪恰刚?，就是「不偏不倚」，也就是所謂的中庸之道（「雅」字內(nèi)涵見附錄）。探討孔子的雅可以從孔子的身、口、意三方面來講，「身」包括一個人顯現(xiàn)在外的一切行為表現(xiàn)；「口」當然指語言；至於「意」則指一個人的思想，合此三點就統(tǒng)攝了孔子的整個生命內(nèi)涵、以下分就此三點選擇相應(yīng)的章節(jié)加以說明。
Ａ、「身」雅品威儀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梗ā蹲雍钡诰拧返谝弧鹫拢?/span>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孔子是一個學(xué)問非常淵博的人，是顏淵口中「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人，卻不是一 也厲?！梗竷叭弧故怯蓛?nèi)而外所顯現(xiàn)的端莊的神態(tài)舉止；「即之也溫」是人我相處的融洽；「聽其言也厲」是一種堅定執(zhí)中的思想態(tài)度。子夏說的君子應(yīng)該就是他心儀的老師孔子吧！由於具備了如此的內(nèi)在品質(zhì)，所以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坦蕩蕩，從容有節(jié)，即是「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令人讀之，悠然神往，難怪子貢要將孔子比擬作日月，光華天下，是「不可毀」的，毀之，「多見其不自量」而已。
Ｂ、「口」雅言流馨
◎孔子於鄉(xiāng)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span>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在口雅的這部分，我覺得是《論語》極為精彩的部分，孔子是一個學(xué)識淵博，又嫻於辭令的人，卻絕非「巧言令色」之輩，他說話適時、適地、適言，稱得上是「無適也，無莫地，義之與比。」所以，在鄉(xiāng)里之間，有長輩在場，你看到的就是一個「恂恂如，似不能言」，十分鄉(xiāng)巴佬模樣的孔子；但在宗廟、朝廷就完全不同了，他「便便言」，慷慨陳辭，氣宇非凡，卻非「大放厥辭」，一個「謹」字道盡了他對於角色、分寸、時地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優(yōu)雅。
此外他和學(xué)生之間的對話，也往往充滿智慧與機趣。子貢是孔門四科中言語一科，他和孔子之間的對話尤其有意思。從「貧而無諂，富而無驕；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這一章可以看出孔子與子貢的談話是跳躍式的，是詩的語言，少直說多曲說，妙喻無窮，可以說十分「藝術(shù)化」，充分反映他們師徒間默契之深，言談之妙，和樂融融的畫面溢於字裡行間，令人稱羨。
Ｃ、「意」雅性同聖∣意雅這一部分，可以分就ａ「文質(zhì)彬彬」、ｂ「知人者智」、ｃ「從容有節(jié)」三方面來談，而總結(jié)其精萃為「文質(zhì)彬彬」。
a、文質(zhì)彬彬
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後君子。
「彬彬」二字，課本註解為「物相雜而適均」。若從色彩美學(xué)來說，服飾之美，龍袍為最，其色彩繁複縟麗，雜糅卻又和諧，可謂「彬彬」矣。至於宇宙萬物，若以王羲之〈蘭亭集序〉所言：「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共徽恰肝锵嚯s而適均」的極致嗎？再談人物個性，人所稟賦的有屬於男性特質(zhì)的部分，例如：剛毅不屈，草莽性格等；也有屬於女性特質(zhì)的部分，例如：溫柔婉約，儀態(tài)優(yōu)雅等。一個中正和平的人，應(yīng)是陽剛（男性特質(zhì)）陰柔（女性特質(zhì)）兼而有之，而且是恰如其分的人。再就寫作而言，就文章最高境界當是情文並茂?！段男?情采》篇云：「夫水性虛而淪漪結(jié)，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zhì)也。虎豹無文，則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質(zhì)待文也?！褂衷疲骸阜蚰茉O(shè)模以位理，擬地以置心，心定而後結(jié)音，理正而後摛藻；使文不滅質(zhì)，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藍，間色屏於紅紫；乃可謂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褂纱丝磥恚墓添毟劫|(zhì)：質(zhì)亦須待文，文質(zhì)彬彬，然後煥乎其有文章，正是「君子之文」也，所以總括這一章所呈現(xiàn)的內(nèi)涵委實十分豐富，正是孔子所追求的中正中庸的境界，誠於中而形於外不就是「雅」的極致嗎？
ｂ、知人者智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c、從容有節(jié)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同樣的情形也反映在他教我們知人的這一章。「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刮曳Q之為三ｗ哲學(xué)：「視其所以」是what，「觀其所由」是why，「察其所安」是how?！敢暋怪卦谝娖鋵崳傅氖浅蹩匆粋€人的行為表現(xiàn)；「觀」是仔細審視，探討一個人做事的動機，已進入心理的層面；至於「察」是詳觀，由上向下審視，有「覆審」之義，即再三審視，所以從「視」到「觀」到「察」，由字義凸顯內(nèi)涵，由粗而細，由淺而深，其遣詞用字之精確，可謂字字珠璣?！蹲髠鳌酚小杭驹^周樂』（即觀周樂之光華，佳妙）一文，《呂氏春秋》有「察今」一文，這「觀」字，這「察」字都不無可取代，這是由內(nèi)容到文字之雅，頗值得玩味?？梢娢淖种排c思想之純正是內(nèi)外契合的，正因為孔子有如此的生命境界，難怪孟子要推尊他為聖之時者。「時」與「中」是中國文化最重要的兩個字，這兩個字其實是不二的：能與時俱進的人，一定是合乎中道的；能合乎中道的人，一定明瞭時勢的?？鬃诱敲献铀f「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無可無不可，唯「義之與此」；亦即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隨緣自適，從容有節(jié)的人，其「雅」可謂臻於化境了。
2.孔門重要弟子∣談孔門弟子，首先必須選的是「子路、曾晢、冉有、公西華侍坐」這一章。
◎子路、曾晢、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飢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爾何如？」
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span>
「赤，爾何如？」
對曰：「非曰能之，願學(xué)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
「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捨瑟而作，對曰：「異乎三予者之撰?！?/span>
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予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span>
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三子者出，曾晢後。曾晢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這一章記敘了子路等人和孔子談?wù)撟约旱闹鞠蛞约翱鬃訉λ麄兊脑u價。文章雖短，卻寫得富有生活情趣，人物各具風(fēng)姿，是《論語》中文學(xué)性最強的篇章之一。
「侍坐」就是陪孔子坐的意思。文章開頭第一句簡單的話，寫出了子路等四位學(xué)生對老師既尊敬又親近的情景。就在這親切的氣氛中，孔子開始詢問學(xué)生們的志向。不過，他先打了一個招呼：「請你們不要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們大一兩天，就（受拘束）不肯說了?！箤嶋H上，孔子的年紀比他的學(xué)生要大得多。尊老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儒家尤其強調(diào)這一點。年紀輕的人在年長的人面前是不能隨便講話的?？鬃訛榱私獬龑W(xué)生的顧慮，使談話氣氛更加輕鬆，使學(xué)生們都能暢所欲言，就首先講了這麼一句，然後才提出問題：「如果有人了解你們，你們準備怎樣做呢？」這就把孔子謙和安詳、循循善誘的語氣和神態(tài)都寫出來了。
孔子問話畢，「子路率爾而對」。按照古代禮節(jié)，講話之前應(yīng)該左右看一看是否有人打算發(fā)言，這才合乎禮貌?？墒亲勇窞槿酥甭?、豪爽，不大注意這些小節(jié)。這裏「率爾」二字就表現(xiàn)了他這種性格。他所談的志向則更充滿了豪壯之氣：他要治理一個受到大國侵略而又發(fā)生了飢荒的「千乘之國」，而且保證在三年之內(nèi)使這個國家的人民勇於作戰(zhàn)，懂得義理。他的這番話和「率爾而對」的態(tài)度一樣，說明了他為人的坦率、豪爽，毫不謙讓，因此引起了孔子善意而又略帶不滿的微微一「哂」。
冉有和公西華講話的語氣就顯得很謙虛了。冉有只想治理一個六七十里見方或五六十里見方的小國，給自己提出的目標是三年之內(nèi)使那個國家的人民富足。至於用禮樂教化百姓，他認為自己還辦不到。公西華就更加恭謹，他只希望將來能夠在諸侯舉行祭祀或會盟時擔任一個「小相」，並且還特意先聲明了一句：「非曰能之，願學(xué)焉?！?/span>
曾晢之志以及他述志的語氣、神態(tài)則又與三人都不一樣。當孔子詢問時，他正在鼓瑟。他「鏗」地一聲把瑟放下，站了起來，用抒情詩一般的語言道出自己的志向：在暮春三月，與一幫志趣相投的人在沂水中洗浴，在舞雩臺上吹風(fēng)，一路唱著歌兒回家去。動作神態(tài)的灑脫、語言的優(yōu)雅，恰與其志向的高遠相協(xié)調(diào)。
四人述志已畢，孔子喟然長嘆一聲：「我贊成曾點的志向??！」孔子為什麼贊成曾點之志呢？這點是很耐人尋味的。
曾點因為自己的志向受到孔子贊許，而其他三人之志孔子沒有表示明確的態(tài)度，就開口詢問：「夫三子者之言何如？」這就十分自然地，引出了孔子對子路等三人所述之志的評論。不過，孔子並沒有立即正面回答曾點的問題，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句：「只不過各人說說自己的志向罷了?！乖c不得要領(lǐng)，再追問一句：「您為什麼要笑仲由呢？」這時，孔子回答的態(tài)度就很嚴肅：「治理國家要用禮，可是他說話一點也不謙讓，所以我笑他?！篂榱朔乐乖c誤解他這句話的意思是笑子路想當官治國，他又接著解釋說：「難道冉求所講的不是治理國家嗎？怎見得六七十里見方或五六十里見方的土地不是一個國家呢？難道公西赤所講的不是治理國家嗎？有宗廟、會盟，不是國家是什麼？（但是，我並沒有笑他們，因為他們說話都很謙虛。像公西華，他是個很懂禮儀的人。）如果他只做一個「小相」，那麼誰來做大相呢？」在結(jié)尾這段話裏，孔子明確提出了自己以禮治國的主張，對學(xué)生不合「禮」的言行提出了批評，表現(xiàn)了他作為思想家、作為老師的嚴肅的一面，同時也說明了他對學(xué)生的深刻了解。
由此可見，本文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通過人物的語言、動作生動地表現(xiàn)人物的性情。二是文章雖短，敘述卻錯落有致，富於變化。如記四子述志就各不相同：子路是不待孔子問他就「率爾而對」，而在他發(fā)言以後則遭到了孔子的「一哂」；冉求、公西華是孔子問而後對，在他們發(fā)言以後孔子未置一辭；曾點則是問而不答，要等孔子再問以後才說出自己的志向，並得到孔子的贊嘆。後半段的內(nèi)容是孔子對子路三人述志的評論，但孔子在正面回答曾點問題之前，先講了一句「亦各言其志也已矣」，似乎並不想對「三子者之言」作出評論，見出孔子說話的真誠與嚴謹。（以上錄自魯同群之文《古詩文鑑賞》〈新地出版〉收錄）
由這一章看來，孔子在關(guān)鍵性時刻似乎有些嚴肅，但事實上，孔子是一個很幽默的人，很多人都認為談中國人的幽默，孔子是第一人呢！請看下面這一章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這一章寫的是孔子到子游治理的武城，老遠就聽到樂音悠揚，你想一向強調(diào)以禮樂治國的孔子，哪有不私心竊喜的呢？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是「割雞焉用牛刀？」意思是子游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這下子游可嘔了。險些沒跟老師翻臉，他告訴老師，上課時明明就聽老師說的很清楚，所謂「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也?！乖觞N老師自己卻不認帳了。這下老師可樂了，原來剛剛不過是開開玩笑罷了?！盖把詰蛑拱?！反駁中國人不幽默的人，常常援引這一章做證據(jù)，所以基本上孔子並不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他只不過是像子夏所說的：「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沟娜肆T了！事實上孔子不但不嚴肅，而且修理學(xué)生時靈活多變，妙趣橫生，令人讚嘆。這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他具有因材施教的高度智慧；另一方面則因他的口才相當好，往往三言兩語就能點到要害。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在這一章裏孔子是以演默片的方式修理孺悲，他以生病為由，不見孺悲，卻在孺悲離開不遠時，故意取瑟彈給他聽，意思要他回去自己去面壁思過，這夠嚴厲了吧！
他的嚴厲也表現(xiàn)在對冉求的聚斂及對子貢的方人上。
◎季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冉求幫著季式搜刮民膏民脂，讓孔子生氣，所謂小子鳴鼓而攻之，差不多就是叫弟子們?nèi)鷼?，準備和他劃清界線了。至於擅長做生意，口才很好的子貢，因為口才好，難免有時愛批評東批評西的，孔子就說了：「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惯@是非?？谡Z化的。意思是說子貢啊，你自以為很聰明嗎？要是我，管自己都來不及了，哪有閒工夫去論長道短，說別人的是非呢？
下面要特別介紹子路，在前面的論述中，子路的「率爾而對」已經(jīng)輪廓鮮明，但因為他是孔門中最有個性、最戲劇化的人物，值得再多介紹一下。
◎子路曰：「衛(wèi)君侍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茍而已矣！」
日本有個文學(xué)家叫中島敦，他曾經(jīng)以子路為主角寫了一篇很生動的中篇小說，大約在民國七十五年教師節(jié)左右，在聯(lián)合報副刊連載。雖然是翻譯，仍然把子路寫的栩栩如生，讀了很令人著迷。話說子路這個人，他小孔子九歲，本來很粗野，喜歡逞勇鬥力，氣性剛猛爽直。他經(jīng)常頭上插戴著公雞羽毛，身上掛著公豬的牙齒，有的說是把雄豬的皮裝在寶劍上，總之就是一副很英武的模樣。他還欺虐過孔子，後來經(jīng)過孔子的誘導(dǎo)，受了感化，穿起儒者的服裝，備禮矢志，藉著孔門弟子的引見，請求做孔子的學(xué)生。在整部《論語》裡，有關(guān)子路的共有三十二則之多，應(yīng)該是最多了。前面引文是孔子和子路之間的對話，背景是衛(wèi)國，正在發(fā)生內(nèi)亂，父子在爭奪王位，子路這時正在衛(wèi)國做事，所以他問老師說：「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意思是說衛(wèi)國現(xiàn)在這麼混亂，老師如果去執(zhí)政，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麼？孔子斬釘截鐵的回答他說「必也正名乎！」值得注意的是，孔子用「必也」二字，也就是毫無疑問的意思?？鬃诱J為第一重要的是「正名」。「正名」就是所謂的名實相符，即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子路一聽，太震撼了。他心想：我的老師實在太迂腐了，在這個混亂的節(jié)骨眼上，還談這緩不濟急的餿主意，未免太遜了吧！於是脫口而出，說：「有是哉？子之迂也！」我們要注意一個人脫口而出的話往往是力道十足的。就像同樣是見到秦始皇出巡的車隊，劉邦脫口而出的話是「大丈夫當如是也。」而項羽就截然不同了：他說的是「彼可取而代之。」好，現(xiàn)在我們回到「子之迂也！」這幾個字上，我以為這幾個字十分傳神，十分口語化，好像我們今天說的「你真是遜斃了！」這很符合子路的個性。在孔門裡，就只有子路敢如此狂妄不羈的對老師說出他心中的不滿。可老師也不是三腳貓之流，立刻狠狠的還擊道：「野哉！由也?！埂敢霸铡惯@兩個字一般註解都做「粗鄙」，這兩個字出自「文質(zhì)彬彬」的孔子之口，可以說相當精確的傳達出當時的情境，那是震撼式的教育?？鬃赢敃r手上如果有教鞭，大概會一面罵子路，一面敲他的頭。千載之下讀之，聲情、文情皆歷歷如繪，令人贊嘆不已。
下面我要講的這一章，更是精采絕倫。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棺勇吩唬骸缸有腥?，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不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
◎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我以為這一段文字不只是寫出來而已，更是畫出來的。因為通過這麼精簡的文字，當時的情境，以及人物的心理真是躍然紙上。在這一章裡，我們可以清晰的回到當時的時空現(xiàn)場：想像中那是一個樸實的生活空間，我想我們不必管它叫做教室，因為他們的教室是無所不在的。在這樣一個生活空間裡，有一天孔子情不禁的對他的愛徒顏淵說了一段話。這一段話不長，卻夠份量。所謂「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咕褪浅鎏庍M退都恰如其分，這是人生最高境界了。那是中庸之道，是雅的境界。這樣的話孔子當著顏淵的面說：「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可以做到吧！」你想這是何等的讚美啊！長期以來，顏淵就是孔子心中屬意要傳他志業(yè)的人，別的學(xué)生連舉一反三都很困難了，顏淵卻是聞一知十的好學(xué)生。孔子之疼惜他，就像《左忠毅公佚事》一文裏，左光斗帶史可法回家拜見夫人時所說的話：「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這是一種如父愛子，甚至超越父愛的情懷，想必在孔子心中已經(jīng)醞釀許久，至於當下，則是脫口而出。顏淵聽了一定很高興，可是在文字上我們看不到顏淵的反應(yīng)，只能馳騁想像力，好了，顏淵受到讚美沒說什麼，倒是有人這時忍不住說了話，那個人就是心直口快的子路?？鬃由钌钭撁李仠Y，在一旁的子路聽了可能有點兒不是滋味?！墩撜Z家語》描述子路初見孔子，孔子問他喜歡些什麼，他就說好長劍。孔子進一步誘導(dǎo)他有關(guān)學(xué)習(xí)的事，他就說「南山之竹不柔自直，斬而用之，達於犀革，以此言之，何學(xué)之有。」這就是他說話的風(fēng)格，有點狂妄，有點自負，其實是也有點自卑。所以當他聽到老師一個勁兒的讚美顏淵時，忍不住要展現(xiàn)一下自己的專長。你聽他那說話的口氣：「子行三軍，則誰與？」這時他的頭應(yīng)該是微仰的，帶點傲慢的神情，心裡則是老大的不服氣，他心想，文的我不行，但老師如果要出兵作戰(zhàn)，總要找我當統(tǒng)帥吧！沒想到卻換來孔子的當頭棒喝。所謂「暴虎馮河，死而無悔?！惯@樣的話是說的很重的。這很像《六祖壇經(jīng)》裡描述法達在唸了三千部的《法華經(jīng)》，（《法華經(jīng)》是很長的，如果一天念一部的話，那得要十年的功夫）之後去見慧能大師時，流露出驕傲之情，頂禮時頭並沒有著地，卻換來慧能大師的當頭棒喝一樣。這裡孔子對子路的訓(xùn)斥也很有當頭棒喝的味道，不過以子路的個性，他應(yīng)該是「聞過則喜」吧！所以在孔門裡，子路雖然挨罵的次數(shù)最多，卻對老師感懷在心，在孔子周遊列國時，始終追隨。因為孔子雖然罵他，實際是在教育他，在幫助他學(xué)習(xí)正確的待人處世之道。就孔子一生的活動而言，錢穆認為「孔子一生主在教，孔子之教主在學(xué)?！箍鬃邮翘岢觥笇W(xué)習(xí)」一詞的第一人。他強調(diào)學(xué)習(xí)是人獲得知識的重要途徑，儘管他曾說過：「生而知之者，上也；學(xué)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xué)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xué)，民斯為下矣?！狗治鲞@段話的內(nèi)容，所謂「生而知之者」其實只是虛懸的一格，現(xiàn)實當中並沒有這樣的人。就連博學(xué)多聞的孔子本人也不承認自己屬於此類。他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顾臏Y博知識主要靠「敏以求之」和「每事問」來攝取的。因此他說或「生而知之」，或「學(xué)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都要通過學(xué)習(xí)來獲得知識，發(fā)展智力，及修養(yǎng)品德，那就像南山之竹，雖然是天生美才，若再經(jīng)過精心加工，就可以「括而羽之，鏃而礪之。」成為大有用途，極具殺傷力的武器。這就是學(xué)習(xí)的重要。
孔門裏較少被譴責(zé)的應(yīng)是顏淵吧！孔子一談起顏淵，不論生前死後，都只有贊嘆。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吾未見其止也！」
至於子路，當然也自有其長處。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子路無宿諾。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孤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這句話很能反映出孔子適時點醒子路在學(xué)習(xí)上的過猶不及。
結(jié)語：論語係語錄體，有關(guān)人物的對話，當然還不上「刻劃」的層次，所選各章當然也談不上有生動的情節(jié)，不過當我們試著從人物的角度去提煉論語的精華時，就會發(fā)現(xiàn)像司馬遷以紀傳體記歷史人物一樣，人物與人物之間透過語言的表述，不僅個性鮮明，而且較能還原歷史的現(xiàn)場，融古今為一，原本嚴肅的經(jīng)典教材，就變得活潑生動，文學(xué)性十足了。再者，司馬遷是非常仰慕孔子的，在〈孔子世家贙〉裡他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表達了他對孔子的崇仰思慕之情，我以為孔子所影響於司馬遷的除了《春秋》寓褒貶的筆法之外，傳神的人物活動場景對司馬遷出色的人物摹寫應(yīng)該也有著相當?shù)挠绊懥Π桑?/span>
附錄：雅字內(nèi)涵
１、古詩六義之一
《詩?大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興廢也?！?/span>
２、正樂曰雅
《論語?子罕》：子曰：「吾自衛(wèi)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span>
３、正聲曰雅
︽荀子?王制︾：「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大師之事也；」泣：「雅，正聲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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