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04年——公元前500年)
梁濤
周敬王16年 魯定公6年 丁酉(公元前504年)
〇孔子不欲見陽虎 陽虎大權(quán)在握后,為了擴(kuò)大勢力,要拜見孔子,邀請其出仕,孔子一直不見。后孔子與陽虎相遇,婉言謝絕了其邀請??鬃訛閷崿F(xiàn)政治理想,不斷在尋找出仕的機(jī)會;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屑與陽貨等“亂臣賊子”為伍。孔子的一生,就是在這種矛盾中度過的。
【文獻(xiàn)】《論語·陽貨》:“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鬃訒r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涂。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孟子·滕文公下》:“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矙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當(dāng)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
【考辨】《左傳·定公六年》云:“陽虎又盟公及三桓于周社,盟國人于亳社,詛于五父之衢。”可知陽虎今年正式掌權(quán),其見孔子當(dāng)在此時前后,故列于此。
陽貨,《論語》何晏注:“陽虎也,季氏家臣。”邢疏:“蓋名虎字貨。”按,古人名、字往往含義相近?;ⅰ⒇泤s無甚聯(lián)系,邢昺所說未必可信?;?、貨古音相近,當(dāng)為音近而轉(zhuǎn)。
〇孔子弟子顓孫師生 顓孫師,姓顓孫,名師,字子張,陳國人。曾隨孔子周游列國,困于陳、蔡。主張“見危致命,見得思義”(《論語·子張》),提出“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同上)的交友原則。過分重視容貌舉止,子游、曾子稱其“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同上)。
【文獻(xiàn)】《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子張問干祿,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dá)矣?’孔子曰:‘何哉,爾所謂達(dá)者?’子張對曰:‘在國必聞,在家必聞。’孔子曰:‘是聞也,非達(dá)也。夫達(dá)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國及家必達(dá)。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國及家必聞。’”《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為人有容貌,資質(zhì)寬沖,博接從容。自務(wù)居,不務(wù)立于仁義之行??鬃娱T人友之而弗敬。”《韓非子·顯學(xué)》:“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禮記·檀弓上》:“子張病,召申祥而語之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幾乎?’…… 子張之喪,公明儀為志焉。褚幕丹質(zhì),蟻結(jié)于四隅,殷士也。”《禮記·檀弓下》:“子張死,曾子有母之喪,齊衰而往哭之?;蛟唬?#8216;齊衰不以吊。’曾子曰:‘我吊也與哉?’”《史記·儒林傳》:“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wèi),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于齊。”
周敬王18年 魯定公8年 己亥(公元前502年)
〇孔子欲應(yīng)公山不狃之召 公山不狃等人不得志于季桓子,便與陽虎勾結(jié)起來一同反對季氏,遭到三桓的激烈反抗,結(jié)果兵敗逃亡。這期間,公山不狃曾召孔子,孔子想前往。子路表示不理解,孔子認(rèn)為自己是為了實現(xiàn)政治理想。
【文獻(xiàn)】《論語·陽貨》:“公山弗擾(注:即不狃)以費叛,召,子欲往。子路不悅,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史記·孔子世家》:“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遂執(zhí)季桓子?;缸釉p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于齊。是時孔子年五十。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溫?zé)o所試,莫能已用,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鬃釉唬?#8216;夫召我者豈徒哉?如用我,其為東周乎!’然亦卒不行。”《史記·魯周公世家》:“(定公)八年,陽虎欲盡殺三桓適,而更立其所善庶子以代之;載季桓子將殺之,桓子詐而得脫。三桓共攻陽虎,陽虎居陽關(guān)。九年,陽虎奔齊,已而奔晉趙氏。”
【考辨】公山不狃召孔子之事,崔述《洙泗考信錄》、梁玉繩《史記志疑》等均疑其有偽。其理由是:公山不狃之叛,在定公十二年夏,當(dāng)時孔子為魯司寇,主張墮三家之都。公山不狃為費宰,乃以費叛。于是孔子命申句須、樂欣出兵討伐,公山不狃遂奔齊。可見公山不狃之叛,正因為反對孔子墮費,而《論語》卻說公山不狃以費叛,召孔子,孔子欲往,明顯有誤。按,《論語·陽貨》:“公山弗紐以費叛,召,子欲往。”當(dāng)是后人記述之辭,蓋公山不狃曾召孔子,孔子欲往,后公山不狃以費叛。起初兩件事并無聯(lián)系,公山不狃召孔子時,也未必以費叛為借口。但古人語言簡潔,把兩件事一并敘述在這里,遂使后人誤認(rèn)為公山不狃召孔子是在定公十二年以費叛時(見錢穆《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孔子考》,《系年》第16~18頁)?!妒兰摇妨写耸掠诙ü拍?,說明太史公尚能讀懂此語。但據(jù)《左傳》,公山不狃因陽虎叛在定公八年,故鄭環(huán)《孔子年譜》說“不狃之召,當(dāng)在定八年冬陽虎入陽關(guān)以叛之時?!妒酚洝废抵拍觋柣⒈箭R之后,非是”。鄭說是,今從之。
周敬王19年 魯定公9年 庚子(公元前501年)
〇老子居沛,相傳孔子往見之 老子在陳居住一段時間后,因為躲避戰(zhàn)亂,來到了沛。這時孔子感到自己還沒有真正理解道,便前往沛,向老子請教。孫以楷、甄長松說:“這個孔子五十一歲所未聞的道不是普通的社會政治之道,而是自然大道。所以,當(dāng)老子問孔子是怎樣探求道的時候,孔子回答道:‘求之度數(shù)。’這個‘度數(shù)’并非社會制度名數(shù),而是天體運動的度數(shù)(所謂‘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反’之類);孔子又進(jìn)而回答說‘求之于陰陽’。度數(shù)也是陰陽變化之?dāng)?shù),所以求之于度數(shù)仍不得,才進(jìn)而求之于陰陽。看來,孔子探求天道的路徑并不錯,但是還沒有達(dá)到把握天道的程度。當(dāng)孔子向老子求問天道的時候,老子告訴說:……道不可獻(xiàn),不可進(jìn),不可告,不可與,必需通過內(nèi)心領(lǐng)悟,才能真正把握天道,內(nèi)心不悟,強(qiáng)從外入,那是不可取的。老子認(rèn)為必需幫助孔子問天道之后,很快又把話題轉(zhuǎn)到了仁義問題,指出仁義只是先王住宿過一夜的旅社,并不是永恒的真理;他希望孔子能夠順任自然的變化而不為物欲所滯塞。”(《莊子通論》第63頁)
【文獻(xiàn)】《莊子·天運》:“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度數(shù),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xiàn),則人莫不獻(xiàn)之于其君;使道而可進(jìn),則人莫不進(jìn)之于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它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于中,圣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覯而多責(zé)。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義,以游逍遙之虛,食于茍簡之田,立于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茍簡,易養(yǎng)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游。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quán)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窺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莊子·知北游》:“孔子問于老聃曰:‘今日晏閑,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齊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倫生于無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dá)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枝強(qiáng),思慮恂達(dá),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yīng)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莊子·天地》:“夫子問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辨者有言曰:“離堅白若懸宇。”若是則可謂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執(zhí)貍之狗來田,猿狙之便來藉。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于天。’”《莊子·天運》:“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guī)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云氣而養(yǎng)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guī)老聃哉!’”《孔子家語·五帝》“季康子問于孔子曰:‘舊聞五帝之名,而不知其實,請問何謂五帝?’孔子曰:‘昔丘也聞諸老聃曰: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時化育,以成萬物,其神謂之五帝。古之王者,易代而改號,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終始相生,亦象其義,故其生為明王者,死而配五行。是以太皞配木,炎帝配火,黃帝配土,少皞配金,顓頊配水。’”《孔子家語·執(zhí)轡》:“子夏問于孔子曰:‘商聞易之生人及萬物鳥獸昆蟲,各有奇耦氣分不同,而凡人莫知其情,唯達(dá)德者能原其本焉。天一地二人三,三三為九,九九八十一,一主日,日數(shù)十,故人十月而生。八九七十二,偶以從奇,奇主辰,辰為月,月主馬,故馬十二月而生。七九六十三,三主斗,斗主狗,故狗三月而生。六九五十四,四主時,時主豕,故豕四月而生。五九四十五,五為音,音主猿,故猿五月而生。四九三十六,六主律,律主鹿,故鹿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七主星,星主虎,故虎七月而生。二九一十八,八主風(fēng),風(fēng)主蟲,故蟲八月二生。其余各從其類矣。鳥、魚生于陰而屬于陽,故皆卵生。魚游于水,鳥游于云,故立冬則燕雀入?;癁楦?。蠶食而不飲,蟬飲而不食,蜉蝣不飲不食。萬物之所以不同,介鱗夏食而冬蟄,龁吞者八竅而卵生,齟嚼者九竅而胎生,四足者無羽翼,戴角者無上齒,無角者前齒者膏,無角無后齒者脂,晝生者類父,夜生者類母。是以至陰主牝,至陽主牡。敢問其然乎?’孔子曰:‘然。吾昔聞老聃亦如女之言。’”
【考辨】《莊子·天運》云:“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今年孔子五十一歲,故列于此。
〇陽虎奔晉,孔子說趙氏后世會有亂了 陽虎去年發(fā)動叛亂,失敗,今年遂奔晉國,投靠趙簡子??鬃勇犝f此事后,認(rèn)為趙簡子收留亂臣,后世將會有亂。但據(jù)《韓非子·外儲說左下》,趙簡子“執(zhí)術(shù)而御之”,陽虎無法為亂,反而助趙簡子一臂之力,反映了儒法兩家不同的用人觀點?!俄n非子》一文,可能即是針對孔子的觀點而發(fā)。
【文獻(xiàn)】《左傳·定公九年》:“六月,伐陽關(guān)。陽虎使焚萊門。師驚,犯之而出奔齊,請師以伐魯,曰:‘三加,必取之。’齊侯將許之。鮑文子諫曰:‘臣嘗為隸于施氏矣,魯未可取也。上下猶和,眾庶猶睦,能事大國,而無天菑,若之何取之?陽虎欲勤齊師也,齊師罷,大臣必多死亡,己于是乎奮其詐謀。夫陽虎有寵于季氏,而將殺季孫以不利魯國,而求容焉。親富不親仁,君焉用之?君富于季氏,而大于魯國,茲陽虎所欲傾覆也。魯免其疾,而君又收之,無乃害乎?’齊侯執(zhí)陽虎,將東之。陽虎愿東,乃囚諸西鄙。盡借邑人之車,鍥其軸,麻約而歸之。載蔥靈,寢于其中而逃。追而得之,囚于齊。又以蔥靈逃,奔宋,遂奔晉,適趙氏。仲尼曰:‘趙氏其世有亂乎!’”《韓非子·外儲說左下》:“陽虎議曰:‘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逐于魯,疑于齊,走而之趙,趙簡子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竊人國政,何故相也?’簡主曰:‘陽虎務(wù)取之,我務(wù)守之。’遂執(zhí)術(shù)而御之,陽虎不敢為非,以善事簡主,興主之強(qiáng),幾至于霸也。”又見《韓非子·難四》、《說苑·權(quán)謀》,文較《左傳》簡略。
〇孔子五十一歲,為中都宰 孔子今年被任命為中都宰,上任之后,在喪葬禮儀上進(jìn)行了一番改革,“為四寸之棺,五寸之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樹”,據(jù)說一年以后取得一定的效果,四方諸侯紛紛效仿,不久孔子由中都宰升為司空,又升為大司寇。
【文獻(xiàn)】《禮記·檀公上》:“夫子治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槨。”《史記·孔子世家》:“其后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孔子家語·相魯》:“孔子初仕,為中都宰,制為養(yǎng)生送死之節(jié),長幼異食,強(qiáng)弱異任,男女別途,路無拾遺,器不雕偽。為四寸之棺,五寸之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樹。行之一年,而四方諸侯則焉。定公謂孔子曰:‘學(xué)于此法以治魯國,何如?’孔子對曰:‘雖天下可乎,何但魯國而已哉!’”
【考辨】孔子為中都宰,有兩種不同的記載:一是《孔子世家》所記,在定公九年陽虎為亂之后;一是《呂氏春秋·孟冬紀(jì)第十·安死》、《家語·曲禮子夏問》及《闕里志》等所記,在定公五年季平子卒時。按,以上二說,當(dāng)以前說為是。后一說不可信,其理由是:一、《呂氏春秋·安死》、《家語·曲禮子夏問》云:“季平子卒,將以君之璵璠斂,贈以珠玉。孔子初為中都宰,聞之歷階而救焉,曰:‘送死而以寶玉,是猶曝尸于中原也。其示民以奸利之端,而有害于死者,安用之?且孝子不順情以危親,忠臣不兆奸以陷君。’乃止。”葬季平子事見《左傳·定公五年》,但所記與此不同,且并沒有言及孔子,故其說當(dāng)為后人增飾,未必可信。二、定公五年,正是陽虎掌權(quán)之時,此時“定公安能自用孔子?孔子安能自行其意?”(崔述《〈年譜〉記為宰及司空之年之謬》,《洙泗考信錄》卷一)三、《論語·陽貨》、《孟子·滕文公下》均記陽虎見孔子,以“懷其寶而迷其邦”相問,說明此時孔子并未出仕。故今從《世家》,定于定公九年,時孔子五十一歲。
周敬王20年 魯定公10年 齊景公四十八年 辛丑(公元前500年)
〇齊魯夾谷之會,孔子攝行相事 夾谷之會,是孔子政治生涯中的一件大事,也是其有影響的政績之一。關(guān)于此事的經(jīng)過,傅隸樸說:“八年‘二月,公侵齊’。‘夏,齊國帥師伐我’,都是為了晉國,現(xiàn)在晉既無奈齊、衛(wèi)何,魯也就樂得與齊言和,暫息干戈。經(jīng)書會于夾谷,左氏云會于祝其,隨加解釋曰:‘實夾谷’,這是一地而有二名之故。由于孔子以盛德有名于時,無知之輩,心存不服,藉事難之。故于其初相定公來齊為會之際。犁彌即以孔丘知禮而無勇,勸齊侯使萊人以兵劫魯侯,詎知孔子是有備而來,一方面以兵保護(hù)魯侯退出,一方面以大義責(zé)備齊侯,齊侯自知理虧,立即斥退了萊人。及盟,齊人又在盟書上載明:齊師出境,魯國必須尊此盟約以三百乘兵車從征??鬃邮蛊潫o還提出相對的條款說:齊必須依此盟約歸還魯汶陽之田。后來齊侯要饗公,孔子以齊種種無禮行為,恐再受輕侮,乃向梁丘據(jù)推辭了饗禮。”(《春秋三傳比義》第476頁,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4年版)
【文獻(xiàn)】《左傳·定公十年》:“夏,公會齊侯于祝其,實夾谷??浊鹣唷@鐝浹杂邶R侯曰:‘孔丘知禮而無勇,若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必得志焉。’齊侯從之??浊鹨怨?,曰:‘士兵之!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干盟,兵不逼好,于神為不祥,于德為愆義,于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聞之,遽辟之。將盟,齊人加于載書曰:‘齊師出竟,而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丘使茲無還揖對,曰:‘而不反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齊侯將享公,孔丘謂梁丘據(jù)曰:‘齊、魯之故,吾子何不聞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執(zhí)事也。且犧象不出門,嘉樂不野合。饗而既具,是棄禮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用秕稗,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也。’乃不果享。齊人來歸鄆、讙、龜陽之田。”《谷梁傳·定公十年》:“離會不致,何為致也?危之也。危之,則以地致何也?為危之也。其危奈何?曰:‘頰谷之會,孔子相焉,兩君就壇,兩相相揖,齊人鼓噪而起,欲以執(zhí)魯君??鬃託v階而上,不盡一等,而視歸乎齊侯曰:‘兩君和好,夷狄之民何為來?’為命司馬止之。齊侯逡巡而謝曰:‘寡人之過也。’退而屬其二三大夫曰:‘夫人率其君與之行古之道,二三子獨率我而入夷狄之俗,何為?’罷會,齊人使優(yōu)施舞于魯君之幕下,孔子曰:‘笑君者,罪當(dāng)死!’使司馬行法焉,手足異門而出。齊人來歸鄆、讙、龜陽之田者,蓋為此也。因是以見雖有文事,必有武備,孔子于夾谷之會見之矣。”《公羊傳·定公十年》:“齊人曷為來歸運、讙、龜陽田?孔子行乎季孫三月不違,齊人為是來歸之。”《史記·孔子世家》:“定公十年春,及齊平。夏,齊大夫黎鉏言于景公曰:‘魯用孔丘,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會于夾谷。魯定公且以乘車好往??鬃訑z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曰:‘諾。’具左右司馬。會齊侯夾谷,為壇位,土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輯讓而登。獻(xiàn)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jìn)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于是旍旄羽祓矛戟劍撥鼓噪而至??鬃于叾M(jìn),歷階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于此!請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則左右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頃,齊有司趨而進(jìn)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yōu)倡侏儒為戲而前??鬃于叾M(jìn),歷階而登,不盡一等,曰:‘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dāng)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魯君,為之奈何?’有司進(jìn)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zhì),小人有過則謝以文。君若悼之。則謝以質(zhì)。’于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鄆、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史記·魯周公世家》:“(魯定公)十年,定公與齊景公會于夾谷,孔子行相事。齊欲襲魯君,孔子以禮歷階,誅齊淫樂,齊侯懼,乃止,歸魯侵地而謝過。”《史記·齊太公世家》:“(齊景公)四十八年,與魯定公好會夾谷。黎鉏曰:‘孔丘知禮而怯,請令萊人為樂,因執(zhí)魯君,可得志。’景公害孔丘相魯,懼其霸,故從黎鉏之計。方會,進(jìn)萊樂,孔子歷階上,使有司執(zhí)萊人而斬之,以禮讓景公。景公慚,乃歸魯侵地以謝,面罷去。”《史記·魏世家》:“(晉頃公)其后十四歲而孔子相魯。”《史記·十二諸侯年表》魯定公十年:“公會齊侯于夾谷。孔子相。齊歸我地。”又見《新語·辨惑》,文近《孔子世家》。
【考辨】孔子在夾谷之會的身份,歷來有不同的說法:一種意見認(rèn)為,《世家》所說的“攝行相事”是指卿相,如全祖望《經(jīng)史答問》云:“夾谷之相,正孔子為卿之證。春秋時所重莫如相,凡相其君而行者,非卿不出。”并說“是時以陽虎諸人之亂,孔子遂由庶姓當(dāng)國,夾谷之會,三家拱手以聽,孔子儼然得充其使,是破格而用之者也。”另一種意見則認(rèn)為是由中都宰代行相事,持此說者有狄子奇,《孔子編年》說:“定公十年,會齊于夾谷,孔子以中都宰攝行相事。愚按春秋時相必以卿,孔子以中都宰相,故曰攝。后儒考古不明,以此為相國之任,而謂孔子為卿,誤矣。”還有意見認(rèn)為所謂的“攝行相事”是指相禮,毛奇齡《西河答問》云:“周時無‘相’名官者。上文所云‘相’,乃儐相之相,非卿相之相。且是時季孫以司徒兼冢宰,孔子以異性平民,驟至司寇,已是異數(shù),豈能代季孫攝行相國之事哉?”今從狄氏之說。夾谷之會,《左傳》說在定公十年夏,與孔子為魯司寇在同一年,史籍雖無明確交代二者誰在前,但以意推之,似“攝行相事”在前,為司寇在后。
〇孔子為魯司寇,葬魯昭公于魯國公墓 魯昭公卒,季孫氏葬昭公于魯公墓之南,使昭公離諸君墓較遠(yuǎn),在常人看來,昭公實際被排除在公墓之外??鬃訛樗究芎?,在昭公墓地之外挖掘一條溝,擴(kuò)大了公墓的范圍,表示昭公與魯國先君葬在同一墓地??鬃右云湔沃腔?,巧妙地處理了貴族間的矛盾。
【文獻(xiàn)】《左傳·定公一年》:“六月癸亥,公之喪至自乾侯。戊辰,公即位。季孫使役如闞公氏,將溝焉。榮駕鵝曰:‘生不能事,死又離之,以自旌也??v子忍之,后必或恥之。’乃止。季孫問于榮駕鵝曰:‘吾欲為君謚,使子孫知之。’對曰:‘生弗能事,死又惡之,以自信也。將焉用之?’乃止。秋七月癸巳,葬昭公于墓道南??鬃訛樗究芤?,溝而合諸墓。”《韓詩外傳·卷八》:“孔子為魯司寇,命之曰:‘宋公之子弗甫何孫,魯孔丘,命爾為司寇。’孔子曰:‘弗甫敦及厥辟將不堪。’公曰:‘不妄。’”《孔子家語·相魯》:“于是二年,定公以為司空。乃別五土之性,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咸得厥所。先時季氏葬昭公于墓道之南,孔子溝而合諸墓焉,謂季桓子曰:‘貶君以彰已罪,非禮也;今合之,所以掩夫子之不臣。’由司空為大司寇,設(shè)法而不用,無奸民。”
【考辨】孔子何時為司寇,舊有不同說法,或謂在陽虎敗之后,夾谷之前(崔述《為司寇之年》,《洙泗考信錄》卷一),或謂在定公十二年(狄子奇《孔子編年》),蓋因為“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司寇”期間時間已不能詳分,今列于定公十年夾谷之會后。
〇孔子誅少正卯 孔子擔(dān)任大司寇后,殺掉魯國大夫少正卯,并列舉了五條罪狀。據(jù)說三個月后,魯國男女別于塗,道不拾遺,達(dá)到了大治。
【文獻(xiàn)】《荀子·宥坐》:“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jìn)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竊盜不與焉:一曰心達(dá)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辨,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于人,則不得免于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飭邪營眾,強(qiáng)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里乙,子產(chǎn)誅鄧析、史付,此七子者,皆異世同心,不可不誅也?!对姟吩唬?#8220;憂心悄悄,慍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矣。’”《史記·孔子世家》:“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曰:‘有是言也。不曰“樂其以貴下人”乎?’于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別于塗;塗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以以歸。”又見《孔子家語·始誅》、《說苑·指武》、《尹文子·大道下》。
【考辨】孔子殺少正卯事,后代儒家學(xué)者多懷疑有誤,其所舉理由有以下幾點:一,春秋時未有殺士的記錄,誅一大夫更非易事。二,其事不見于《左傳》、《國語》、《論語》、《子思》、《孟子》諸書,而僅見于《荀子》。三,此事可能出于韓非、李斯的虛構(gòu),為以后“坑儒”的先聲。四,孔子指責(zé)少正卯“人有惡者五”與《荀子·非十二子》相近,少正卯或可能為十二子的化身。五,孔子主張“為政焉用殺”,而此舉與其主張明顯不符(見崔述《為魯司寇下》,《洙泗考信錄》卷二;錢穆《孔子行攝相事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辨》,《系年》第25頁)。
按,以上唯第五點較有說服力,但實際生活中的人物顯然要更為復(fù)雜,且有所謂“義刑義殺”之說,故此事真?zhèn)坞y以遽定。退一步講,即使孔子真地殺了少正卯,也需以歷史的眼光作具體分析,而不應(yīng)把它看作孔子身上抹不去的污跡,而竭力為其辯護(hù),故暫列于此。
孔子為魯司寇,還有以下幾條,一并列于此:
《荀子·宥坐》:“孔子為魯司寇,有父子訟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別。其父請止,孔子舍之。季孫聞之,不說,曰:‘是老也欺予,語予曰:‘為國家必以孝。今殺一人以戮不孝,又舍之。’冉子以告??鬃涌粐@曰:‘嗚呼!上失之,下殺之,其可乎!不教其民而聽其獄,殺不辜也。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故也。慢令謹(jǐn)誅,賊也;今生也有時,斂也無時,暴也;不教而責(zé)成功,虐也。已此三者,然后刑可即也?!稌吩唬?#8220;義刑義殺,勿庸以即,予維曰未有順事。”言先教也。’”又見《孔子家語·始誅》、《韓詩外傳》卷三第二十二章、《說苑·政理》,文辭有詳略的不同。
《孔子家語·好生》:“孔子為魯司寇,斷獄訟,皆進(jìn)眾議者而問之曰,子以為奚若,某以為何若,皆曰云云如是。然后夫子曰,當(dāng)從某子幾是。”又見《說苑·至公》。
《呂氏春秋·先識覽第四·樂成》:“孔子始用于魯,魯人鷖誦之曰:‘麛裘而韠,投之無戾;韠之麛裘,投之無郵。’用三年,男子行乎途右,女子行乎途左,財物之遺者,民莫之舉,大智之用,固難逾也。”此事又見《孔叢子·陳士義》,文辭稍有不同。
《墨子·非儒下》:“孔某為魯司寇,舍公家而封季孫。季孫相魯君而走,季孫與邑人爭門關(guān),決植。”
《孔子家語·相魯》“初,魯之販羊有沈猶氏者,常朝飲其羊以詐市人;有公慎氏者,妻淫不制;有慎潰氏者,奢侈逾法;魯之鬻六畜者,飾之以儲價。及孔子之為政也,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越境而徙。三月,則鬻牛馬者不儲價,賣羔豚者不加飾,男女行者別其途,道不拾遺,男尚忠信,女尚貞順。四方客至于邑者,不求有司,皆如歸焉。”此事又見《荀子·儒效》、《新序·雜事一》及《新序·雜事五》,文辭有詳略的不同。
《孔子家語·曲禮子貢問》:“孔子為大司寇,國廄焚,子退朝而之火所,鄉(xiāng)人有自為火來者則拜之,士一,大夫再。子貢曰:‘敢問何也?’孔子曰:‘其來者亦相吊之道也,吾為有司,故拜之。’”
《呂氏春秋·離俗覽第七·舉難》:“季孫氏劫公家,孔子欲諭術(shù)則見外,于是受養(yǎng)而便說,魯國以訾??鬃釉唬?#8216;龍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濁,魚食乎濁而游乎濁。今丘上不及龍,下不若魚,丘其螭邪。’”
《孔子家語·子路初見》:“孔子為魯司寇,見季康子,康子不說??鬃佑忠娭?,宰予進(jìn)曰:‘昔予也嘗聞諸夫子曰:“王公不我聘則弗動。”夫子之于司寇也,日少而屈節(jié)數(shù)矣,不可以已乎?’孔子曰:‘然。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暴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則將亂矣。其聘我者,孰大于是哉?’魯人聞之曰:‘圣人將治,何不先自遠(yuǎn)于刑罰。’自此之后,國無爭者,孔子謂宰予曰:‘違山十里,蟪蛄之聲,猶在于耳,故政事莫如應(yīng)之。’”又見《說苑·政理》,文辭稍有異。
《孔子家語·禮運》:“孔子為魯司寇,與于蠟。既賓事畢,乃出游于觀之上,喟然而嘆。言偃侍,曰:‘夫子何嘆也?’孔子曰:‘昔大道之行,與三代之英,吾未之逮也,而有記焉。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老有所終,壯有所用,矜寡孤疾皆有所養(yǎng)。貨惡其棄于地,不必藏于已;力惡其不出于身,不必為人。是以奸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不作,故外戶而不閉,謂之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則為已,力則為人。大夫世及以為常,城郭溝池以為固。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而選,未有不謹(jǐn)于禮。禮之所興,與天地并。如有不由禮而在位者,則以為殃。’言偃復(fù)問曰:‘如此乎禮之急也?’孔子曰:‘夫禮,先王所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列于鬼神,達(dá)于喪祭鄉(xiāng)射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禮示之,則天下國家可得而正矣。’”又見《禮記·禮運》,未說明是何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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