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這個老太太,雖然是一個不起眼的貧婆子,但卻絕不是等閑人物。在整個《紅樓夢》人鬼嗚咽的悲劇中,劉姥姥是以一個點化者身份出現(xiàn)的智者,只不過,不僅身處富貴中的大觀園諸芳看不起劉姥姥,就是喜歡讀《紅樓夢》的讀者,也會嘲笑劉姥姥,為幾十兩銀子,丟了臉面和氣節(jié)。
而這,是十分危險的。
因為《紅樓夢》本就是一部警世恒言性質(zhì)的大夢一場,正如《黃粱一夢》是呂祖度化盧生的黃粱一夢,曹雪芹寫《紅樓夢》,為的正是度化天下人。所以不管書里書外,嘲笑劉姥姥的人,都要警惕性格中的危險因子,不要走上迷途。
當(dāng)劉姥姥走進大觀園時,她雖然被當(dāng)作女篾片般引人嘲弄戲謔,但她卻以自己的方式,時時處處表達觀點,點化身處癡迷夢境中的黛玉、寶釵等人。
賈母帶劉姥姥進大觀園,是一場盛大的炫耀之旅,賈母帶這個貧賤的鄉(xiāng)下婆子,走進了她認(rèn)為最優(yōu)秀的孫女輩的住所,第一處便是到林黛玉的瀟湘館。
在瀟湘館,劉姥姥見窗下設(shè)著筆硯,又見書架上落著滿滿的書,夸獎道:“這哪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林黛玉是一個神仙一流的人物,大多數(shù)俗人看到黛玉,一般都會注意到她出眾的容貌,而劉姥姥卻對黛玉容貌、才情不聞不問,卻對瀟湘館中的筆墨紙硯極口稱贊。
接著賈母又帶劉姥姥到了薛寶釵的蘅蕪苑,本來賈母憑著對薛寶釵的了解,薛家這個人精姑娘,品味和財力都不俗,她的住宅應(yīng)該也很能為賈家爭面子的。
可是誰料,賈母帶領(lǐng)劉姥姥、薛姨媽等一干人興高采烈地進入蘅蕪苑,卻猶如進入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賈母隨即對寶釵的品味進行批評,又親自幫寶釵布置房間。
而劉姥姥這個人精,在游覽大觀園的整個過程中,都很活躍,但在蘅蕪苑,卻罕見閉嘴,不發(fā)一言。
那么,劉姥姥為何在黛玉的瀟湘館極口稱贊,卻對寶釵的蘅蕪苑一言不發(fā)呢?其實,如果單純把劉姥姥看成一個世俗中精于世故的老人,那就太膚淺了,前面說過,劉姥姥是一個度化眾生的智者,她的言行舉止,如同一僧一道一樣,在點化讀者和世人。
縱觀榮寧兩府,不光男子到年齡就要入學(xué)讀書,就連他家的女孩們,也不似王家一樣是目不識丁的睜眼瞎,而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優(yōu)雅女子。
但是,賈家能稱得上書香門第的,一個是林黛玉,一個李紈,不過,李紈父親雖然是國子監(jiān)祭酒,但卻培養(yǎng)的女兒李紈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算起來,賈家真正讀書的,只有黛玉這個榮國府收養(yǎng)的孤女。
黛玉讀書,一不像賈蘭等人一樣,為的是博取功名;二也不是像賈政一樣,為了沽名釣譽;三不像寶釵一樣,為了搖身一變,偽裝成大家閨秀的模樣,為家族謀取富貴。
黛玉讀書,只為了增長才干和抒發(fā)胸意,她雖是一介女流,卻是賈家難得的清流,因此劉姥姥極口稱贊黛玉的瀟湘館,說“這必定是哪個哥兒的書房?!?/p>
可惜,榮寧兩府,沒有一個“哥兒”有這樣的書房,只有黛玉這個女流之輩有這樣的書房,而她卻只是一個如柳絮一樣無根的浮萍,沒有機會指引賈家走向正路。
寶釵的房間為啥是如雪洞一般,其實和寶釵的才學(xué)、家世等沒有關(guān)系,只是賈母和薛家爭斗的結(jié)果。
寶釵為何把房間布置得如雪洞一般,并非是她不熱愛物質(zhì)享受,而是有她特殊的考慮。
1、為了和賈家博弈方便。
黛玉的瀟湘館里,除了有榮國府為她準(zhǔn)備的如探春、惜春一樣的標(biāo)準(zhǔn)配置外,還有她回蘇州奔喪回來,從林家?guī)淼拇笙湫∠涞臅任铮蚜旨业臅汩T第的家風(fēng)也一塊帶了進來。
而寶釵為何把蘅蕪苑布置成這樣,薛家的東西,一針一線沒有帶到蘅蕪苑,王夫人和王熙鳳按照分例送到蘅蕪苑的東西,也被寶釵退了回去?
其實這是寶釵的策略,一方面,寶釵把榮國府安排的分例退了回去,正如薛姨媽所說的,對賈家的東西“一應(yīng)日費,一概免卻”,表示寶釵雖然白住在榮國府,并沒有在銀錢上沾賈家的光。
另一方面,寶釵從不把薛家的東西拿到蘅蕪苑,以免將來寶釵要離開賈家時,再往外拿,顯得不好看,這也是薛家不讓賈家沾自己光的方法。
事實是,在王夫人檢抄大觀園后,寶釵和寶琴姐妹,很快搬出了大觀園,沒有留下任何后顧之憂。
所以從蘅蕪苑的布置來看,寶釵住進大觀園,目的就不單純,她們一家來到榮國府,不是為了正常的走親戚,過正常的生活,而是另有目的——寶釵嫁給寶玉,別有所圖。
2、為了讓賈母難堪:讓賈母落個薄待親戚的壞名聲。
本來賈母興高采烈地帶劉姥姥看寶釵的屋子,賈母的目的,一是為了在劉姥姥面前炫耀榮國府的富貴,一是為了炫耀榮國府往來的都是如黛玉、寶釵一樣優(yōu)秀、高雅有品位的女孩。
但是一走近蘅蕪苑屋子,卻發(fā)現(xiàn)屋子里如雪洞一般,除了一床、一套茶具,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shù)支菊花,其他什么都沒有,就連床上用品都很樸素。
這就尷尬了,本來賈母是帶著劉姥姥來炫富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如此富貴的榮國府,卻對親戚家的女孩如此薄待,簡直就是一個貧民窟。這讓賈母如何拉下面子?
因此,賈母尷尬之下,先是指責(zé)了寶釵品味不好:
“她們(迎春等)姊妹們也還學(xué)者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她們還不俗。如今讓我替你收拾,包管有大方又素凈……”
看,說自己家的孫女布置得不俗氣,而這寶釵怎么這樣俗氣呢?這是賈母的潛臺詞。
其實,寶釵如此精明的人,為何明明知道劉姥姥要來逛園子,卻偏偏讓屋子如雪洞一樣,其實是有意讓賈母出丑:看這賈母,表面上看多么慈祥知書識禮,對自己的外甥女黛玉,就千嬌百貴,連糊個窗戶都要用世人沒見過的軟煙羅,對王夫人的親戚,就薄待到如此!
不過,賈母對寶釵漠不關(guān)心,也是實情,不然寶釵住進大觀園好幾年,賈母竟然從未進過寶釵的住所,竟然第一次帶著劉姥姥進蘅蕪苑,才發(fā)現(xiàn)這寶釵給她埋了一個雷。
所以說,寶釵如雪洞一樣的住所,照射的是賈母和王夫人、薛家兩派斗爭的產(chǎn)物,其實說到底,是賈母和王夫人婆媳倆為了富貴而爭斗的結(jié)果。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寶釵卻把賈家的家丑呈現(xiàn)在劉姥姥面前,人精一樣的劉姥姥不置一詞,其實本質(zhì)是對賈家內(nèi)部窩里斗的不認(rèn)可。
而這是賈家敗家的根本,正如探春在檢抄大觀園時聲嘶力竭地喊出來的:“古人曾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仨毾葟募依镒詺⒆詼缙饋?,才能一敗涂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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