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的李微漪是一名成都女畫家,8個月大的格林是若爾蓋草原的野生狼。
他們是怎樣相遇的?又是如何相處的?8個月里,李微漪和未婚夫亦風留下大量詳細的文字、圖片和視頻。
結合這些資料,在李微漪娓娓道來的講述中,一段與狼共舞的傳奇故事,一些關于人與生態(tài)的感悟,徐徐展開……
格?;ㄩ_ 我們相遇
我匆匆來到這戶牧民的帳篷時,發(fā)現(xiàn)有5只小狼已被餓死了,最后一只小狼沒了生息……我只覺得淚眼模糊,悲從心起。我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悲哀的長嘯,奇跡發(fā)生了,“死去的小狼”一個激靈,戰(zhàn)戰(zhàn)巍巍立了起來,循著聲音,跌跌撞撞地向我爬了過來!
2010年4月初,格?;ǔ蹰_的季節(jié),我來到了美麗的若爾蓋草原寫生。
早在1999年,我和一群驢友曾到若爾蓋草原扎營旅游。一天傍晚,和同伴分開后,我迷路了。突然,前面有動物在活動,仔細一看,我嚇壞了:4匹狼。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遇到真正的狼,在我接受的教育中,狼是一種殘暴的動物,不管是狼外婆還是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我當時很害怕,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對峙了大約半個小時,它們并沒有攻擊我。后來同伴們尋過來,這幾只狼慢慢走開了。
這次遭遇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也引發(fā)了我對狼的好奇?;丶液?,我查找了許多有關狼的資料,了解狼的生活習性。這些年我還去過以前的金堂縣野生動物世界、重慶野生動物世界等地方,近距離觀察狼,嘗試畫狼。
不過,跟這些人工飼養(yǎng)的狼相比,我更希望接觸到自然界的野生狼。一個都市女性,有這種想法是件奇怪的事。這可能跟我的性格有關吧,我比較叛逆,膽子挺大,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有一些在別人看來不切實際的想法和行動。
我相信正是在這些想法的引導下,讓我和格林在這個世界上相遇。
去年4月23日,我聽一位牧民講,有牧民打死了捕食羊群的公狼母狼,逮住了6只小狼。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頭一驚。
“一定要找到小狼!”人破壞了狼的棲息地,狼侵犯了人的安寧,殺戮,報復……一切終究能怪誰?
背著畫夾,日夜兼程,3天后,我匆匆來到這戶牧民的帳篷時,發(fā)現(xiàn)有5只小狼已被餓死了,最后一只小狼沒了生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牧民說,小狼已經一周沒進食了。
幾個牧民撥弄幾下小狼,搖搖頭。我只覺得淚眼模糊,悲從心起。我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悲哀的長嘯,奇跡發(fā)生了,“死去的小狼”一個激靈,戰(zhàn)戰(zhàn)巍巍立了起來,循著聲音,跌跌撞撞地向我爬了過來!
我張開雙手,迎了過去。小狼雙眼尚未睜開,嗅著,拱著,小爪子抓著,使勁往我懷里爬!我又驚又喜,弄來稀釋的牛奶,一點點喂小狼,小狼把它吃得干干凈凈。
在場的人都嘖嘖稱奇,覺得不可思議。抱著小狼,我就像抱著孩子一樣,它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一種想要呵護它的感覺陡然升了起來??赡苁且环N母愛使然吧。
這位牧民說:“你把它帶走吧,如果能救它一命也是好事?!?/p>
都市養(yǎng)狼 別樣風情
傍晚,我會帶著格林去河邊散步,這時候格林會非常興奮,它對城市的車流、人群都充滿好奇。牽著一只狼走在城市的燈火闌珊中,這是一種非常奇特而怪異的感覺,與格林擦肩而過的人,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竟從一只狼的身邊路過。
幾天后,我把小狼帶回了成都。
主要給它喂一些稀釋的牛奶、玉米糊糊。我們平時吃些什么,也可以喂它。它很能吃,從不挑食。
小狼長得很快,原本貼著腦袋的小耳朵開始翹了起來,聽聲音辨別方位也準確了許多。每次召喚它,它總能迅速跑來。
小狼很淘氣,和狗一樣,它喜歡撕咬東西,電線,桌腿,窗簾都成了它磨牙的玩具。每天早晨如果我們的拖鞋找不到了,一定能在它的窩里找到。
亦風第一次看到小狼的時候,也非常喜歡。我們兩人商量著給小狼取個名字,我提議,亦風點評。 “黑豹” “狗名字。” “疾風”“馬的名字”
“小紅帽”“哈哈,不如叫狼外婆?!眱蓚€人笑作一團。
幾分鐘后,我們兩個同時說:“有了?!薄芭績?yōu)先?!蔽艺f:“叫格林,英文名Green?!币囡L撫掌大笑,說英雄所見略同。
我希望記錄狼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記錄一本真實的“格林童話”。英文“Green”,含義則更多,包括狼的眼睛、草原的顏色、綠色與生態(tài)……
新名字喊了3天,格林漸漸有了反應,但它更喜歡我最先遇到它時發(fā)出的那種呼喚聲音。那個聲音,是從喉腔里發(fā)出的“嗯嗯嗯”的聲音。
格林越來越喜歡咬人了,常常一口咬住我的腳腕,雖然是戲耍,但往往咬得連拖帶拽,很疼。我把格林送到寵物醫(yī)院打預防針,醫(yī)生很驚奇,詢問是什么狗,我就說是新品種,叫“格林犬”。旁邊的人說,喔,就是那種能逮住兔子的狗。我和亦風哈哈大笑,說就是就是。
我也打了狂犬疫苗,當然這不能阻止格林喜歡撕咬的習慣。有一次,格林叼著我的腳背,突然開始撕咬起來,并往后拖著,疼得我大叫起來。但格林仍舊不松口,我又驚又氣,一手抓住它的脖子,一手掰開它的嘴。一看腳腕上,已經有了幾個深深的牙印。格林退到一邊,用野性的目光看著我,同時用小舌頭舔著尖牙和上唇。我不禁怒火中燒,好,你不服就用你的方法!我把掃把一扔,順勢一掌撲倒小狼,一口咬在小狼還來不及張開的大嘴上,連鼻子帶下巴咬了個結結實實。小狼前后爪子一陣亂蹬,我也不管,愈發(fā)咬得緊了,喉嚨發(fā)出威脅的吼聲,雙手緊壓住小狼亂扭的身體。
經過一番掙扎,小狼發(fā)出了討?zhàn)埪?。我沖格林示威地齜齜牙,它立刻又擺了幾下尾巴,亮出粉紅色的肚子,仰面朝天身子左右扭動開始撒嬌。格林的鼻梁被咬破了,我起身去找藥酒,小狼翻身起來,夾起尾巴,蹭到我的面前,耳朵向頸后收攏,老老實實的樣子。
以狼的方式,讓狼臣服,在狼的生存法則里,就是強者為王,弱者為臣。此后,格林再也不敢下狠勁咬我了。
小狼慢慢長大,一兩個月的時候,它和小狗崽外形上差不多,細看才能發(fā)現(xiàn)它的毛比狗毛粗,牙齒更尖利。
它對生食的貪嗜也慢慢顯現(xiàn)。有一次帶它去朋友家中,朋友家的水桶里有一條魚,格林竟用前爪將魚從桶里撈出來,叼到屋角吃起來,有人靠近,它就會低聲哼哼發(fā)出警告。
帶格林到小區(qū)里,它經常靜靜地蹲在池塘邊,待魚游近后,突然伸爪一刨,魚就被刨到岸上,格林上去一口就含著慢慢嚼了。有時,格林還會跳下池塘,把水攪渾,然后趁機叼住浮在水面上的魚。小區(qū)池塘里的金魚、錦鯉,它還真吃了不少。有保安發(fā)現(xiàn)后,也很驚奇,問:“你們家的狗咋跟其他狗不一樣呢?還會逮魚吃?!蔽覀儾缓靡馑嫉攸c頭,不好多說什么。
擔心它再吃小區(qū)的魚,擔心它咬傷了別人,因此很多時候,我只能將它關在屋里,或者帶到屋頂玩一會兒。只有傍晚,才會帶著格林去河邊散步,這時候格林會非常興奮,它對城市的車流、人群都充滿好奇。牽著一只狼走在城市的燈火闌珊中,這是一種非常奇特而怪異的感覺,與格林擦肩而過的人,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竟從一只狼的身邊路過。
然而格林畢竟不屬于城市。某天晚上,它突然站在陽臺上,沖著城市燈光“嗚嘔、嗚嘔……”嚎叫起來。那是真正的狼嚎,引得整個小區(qū)里的狗全都叫起來。我和亦風也是第一次聽到格林的嚎叫,聽得我倆面面相覷。
是的,必須考慮格林的未來了。應該讓格林回去,回到草原,回到本該屬于它的地方。
重返草原 嘗試馴狼
格林迅速一腳踩踏了薄薄的洞頂土層,鼠兔左突右閃地奔逃。眼看鼠兔就要逃進遠處另一個洞了,格林爪子一掃,向鼠兔逃竄的右方掃起一撥泥土和亂草,自己卻往左邊跑去。鼠兔被突如其來的泥和草驚了一下,本能地轉向而逃,正好逃進格林守候的地方。
去年6月底,我?guī)е窳只氐饺魻柹w草原。借助朋友的獒場,繼續(xù)喂養(yǎng)它。狼和藏獒本來是天生的敵人,我和獒場主人林先生抱著格林挨個走過藏獒的大鐵籠子,幾只藏獒此起彼伏地狂吠著,只有一只沉默淡定。在格林經過的時候,它湊過來用鼻子嗅嗅,眸子里顯出頗為復雜的情感,它叫“皇帝”,是獒場的首領。我們大膽地將格林塞進“皇帝”的籠子里,格林嗅了嗅,猶豫了一會兒,竟一步步向“皇帝”走了過去。在其他藏獒的一片狂吠中,格林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皇帝”的鼻尖,錯愕的“皇帝”豎立的鬃毛剎那間服帖下來,它也伸舌舔了一下格林的臉頰。格林高興壞了,小爪子扒住“皇帝”的大腦袋猛舔起來。“皇帝”輕輕搖了一下尾巴,表明了對格林的接納和認可。
其實當時的這些藏獒也都在幼年期,所以它們最終能和睦共處。它們也常常撕咬打斗在一起,一半是玩耍,一半是自我訓練。格林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沒見它贏過。但天天如此,格林越來越敏捷靈活,體格也逐漸強壯起來。而且格林不容易生病,即使和藏獒、外面的野狗在撕咬中受傷,它會自己舔傷口,一周左右恢復,比藏獒受傷恢復得快。
到了8月,格林已經3個多月大了。這時候的草原青草萋萋,百花齊放,一片生機,小動物的活動正多,我開始考慮讓它學習從自然界中獲取食物。
草原狼會大量捕捉獵殺食草動物,這在很大程度上維持了草原的生態(tài)平衡。母狼初期會帶回一些沒殺死的獵物讓狼崽練習,最后帶小狼在自然中狩獵,學習更多的技巧和經驗。
我騎馬在草場上巡視了好幾天,這里有很多鼠洞,探頭的鼠兔此起彼伏,像公園里“打老鼠”的游戲一樣,你一接近它就縮頭,你一走開,它照舊出來。
有天清晨,我?guī)Я藗€鐵鏨子,和格林一起到草場上尋找獵物。很快,我們就瞄上一只露頭出來的肥大鼠兔??礈蔬@個鼠洞,我抄起鐵鏨子用力挖掘起來,格林興奮地跟過來,用爪子使勁地刨。刨了好一會兒,沒料到鼠洞如此深長,而且四通八達。我只有放棄,格林也顯得很不高興。
過了兩天,我又帶格林來到了草地上。我決定坐在草地上安靜觀察,先鎖定一只鼠兔,看它從哪幾個洞口進進出出。確定好了,我先上前用泥土堵住幾個洞,只留一個出口。鼠兔很狡猾,出洞前先露半個頭探看幾次。我看它探頭6次了,終于逮著一個機會,猛然一手插下去,截斷了鼠兔的退路,鼠兔蹦起來有1尺多高,一落地立刻奔向另一個洞口想鉆進去,那個洞口剛才被我給堵了。還沒等它反應過來,我追到洞前,一腳踩下去,將鼠兔踩在草莖和封洞的泥巴之間。這只鼠兔有二兩重,格林跑過來一口就把鼠兔搶了去,兩口三口吞下了肚。
這顯然激發(fā)了格林對食物的欲望,它也探查起洞口來。先聞聞確定洞里是否有鼠兔,很快,它刨土堵了5個洞,然后回到最大的一個洞口去,站在洞口斜上方蹲點。10分鐘過去了,格林還在那里一動不動地守著。忽然,它悄無聲息地抬起一只前爪。鼠兔露頭了。格林迅速一腳踩踏了薄薄的洞頂土層,退無可退的鼠兔逃往其他洞口,不能進洞立刻急轉左突右閃地奔逃。格林緊隨其后,幾個轉彎都沒撲到,眼看鼠兔就要逃進遠處另一個洞了,格林爪子一掃,向鼠兔逃竄的右方掃起一撥泥土和亂草,自己卻往左邊跑去。鼠兔被突如其來的泥和草驚了一下,本能地轉向而逃,正好逃進格林守候的地方。格林真是天生的獵手。后來它還能自己捕捉野兔了,這個進步真是讓我又高興又驕傲。
生于自由 歸于自由
從一種更大的關懷來說,我當然希望有更多的人來關注野生狼的生存狀況,關注草原的綠色生態(tài)。這種關懷,于未來,事關我們與動物共同生存的這個世界;于心靈,事關人與動物、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相處的情懷。
第一次伏擊鼠兔,第一次獵捕野兔,第一次與野狗作戰(zhàn)……那么多的第一次讓格林從一個在懷中瑟瑟發(fā)抖的小毛球,成長為如今挺拔矯健的帥小伙。我希望自己能做的,就是陪伴格林度過生命中最脆弱的幼年時光,待它成長為一匹真正的狼之后,歸于自由。
就這樣,在美麗的若爾蓋草原,我和格林一起狩獵,一起散步,一起嬉戲,一起在藍天白云下相枕而眠。這樣的生活真是愜意而自由,是在城市中無法想像的一種生活。
偶爾,我牽著馬走過草原,格林追在后面玩耍,會引來很多游客觀望,并紛紛舉起手中的相機。格林很有明星范,不但不害怕,還喜歡搶鏡頭。其他野狼不會這樣,它們看見人們舉起相機之類的東西,會馬上躲得遠遠的。
格林對我的感情,也讓我感動。有一次,我生病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能起來。格林“嗚嗚”地叫著,急切地拍打著窗戶,但又進不來。在昏睡中,我恍惚聽到啪嗒一聲,格林丟了什么東西進來。我仔細一看,是一塊兔腿。格林竟然將自己儲存的最好的食物送給我,這讓我既驚奇又感動。狼是講感情的動物。
格林慢慢大了,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廣,常常脫離我的視線去探視陌生的世界,又在聲聲呼喚中幽靈般歸來。它對自由的渴求和我與它之間的感情,常常讓我心情復雜。但為了它的未來,我決定嘗試著讓它回歸自然。
去年10月,格林半歲的時候,我?guī)е鴰づ?,帶著格林出發(fā)了,順著黑河(黃河的一條支流),一路進入草原深處。半夜的狼嚎,雖然讓我有些驚懼,但讓我激動的是,格林會用狼嚎的方式回應來自同伴的呼喚,但始終沒有離開。我也常常擔心,格林沒被狼群接納,反而落了單,友好地沖向陌生人,卻被不知情況的人類打死。草原上的夜里,我常常從夢中驚醒,惶恐地撩開帳篷,焦急呼喊著格林的名字,直到看見黑暗中,那熟悉的兩點綠光。
最久的一次,我和格林在草原上待了20多天,格林捕捉鼠兔、吃狼群剩下的骨頭,我們一次又一次接近狼群,但狼群總在1公里以外,跟我們保持著距離,遠遠地注視著我,以及一個和人類如此親近的同類……
格林回歸草原、回歸狼群的計劃,雖然有了多次有益的嘗試,但還不能說有實質性的進展。不過,我會繼續(xù)努力嘗試下去,也真心期望完成格林的自然回歸。
在與格林相處的8個月時間里,從一個方面來說,我好象是它的拯救者、守護者,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它也給我?guī)砗艽蟮母淖儭8窳旨ぐl(fā)了我的創(chuàng)作靈感,我用文字記錄了格林的成長和這一段奇特的經歷,目前已經有7萬多字;我用畫筆描繪狼的生存故事,已經有10多幅作品。它對我的依戀和情感,更讓我看重情義的純真珍貴。
家人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微妙變化,亦風最初還擔心,狼長大了會不會吃掉我,和格林相處后,他成了我的盟友??戳宋液透窳值囊曨l,連看到狗都怕的父母,也支持我的行動,這讓我很是欣慰。
從一種更大的關懷來說,我當然是希望有更多的人來關注野生狼的生存狀況,關注草原的綠色生態(tài)。這種關懷,于未來,事關我們與動物共同生存的這個世界;于心靈,事關人與動物、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相處的情懷。
人與狼尚且可以如此和諧而充滿情義地相處,何況人與人之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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