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日記
走神
懷著秘密走在人群之中，我感到我與人群的距離。
——1996
一天之內，我多次打開郵箱。我確定沒有人給我寫信，但一次次查看，這無法解釋。好像真有一個人，正給自己寫信，好像一疏忽，就錯過了那封信。
很長一段時間，郵箱里空蕩蕩的。
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孤獨，那個人和那封信，都無比真實。
2015.10.11
我去租住地附近的賓館看一個初中同學。多年不見。她在聯(lián)系到我的時候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但記得她。在學校的樹底下，我們談論過夢想。還一起走很遠的路買一本關于寫作的書。
見面后，我很快感覺到陌生和不適。她問起我的生活，問我是不是出書了就可以好過了，我說出書不能解決我的生活狀況。在她眼里我可能混的很慘。事實上，在很多人眼里，我確實是。包括我的親人那里。這些年，我做的都是竹籃打水的事。他們?yōu)槲野l(fā)愁。雖然我自己不以為然。多說無用。
她拿出手機，打開視頻，讓我辨認一個共同的同學。屏幕里的中年男人我不認識，她說也是我小學同學。我說只記得一個姓馬的皮膚白的男孩，她說就是他。我一臉茫然，怎么也無法把記憶里的那個人和面前這個人聯(lián)系在一起。離開的時候，我也沒確定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也不想確定。也許他們是同一個人，但于我來說就是兩個人。那個小男孩還站在我記憶里的某個地方。
我也是。一個扎著小辮的小女孩，她不怕黑，但害怕陌生人。我常?；剡^頭，看一看她。
2016.11.2
領導找我談話，要我寫詩給所在的行業(yè)和企業(yè)。我馬上斷然拒絕，我說我寫不了，也不會去寫。
告訴了兩個朋友，他們異口同聲地支持我換工作，甚至去別的城市，讓我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第二天，他們又以同樣的口吻，讓我能忍則忍了吧。
其實，睡醒后，我也沒有忙著去找工作，而是繼續(xù)硬著頭皮，來到了辦公室。
2014.10.8
抱著皮鞭的蒙族男人，站住了。他身后的牛也站住，在離我五米遠的地方，我們盯著對方看了一會。風在我們之間呼呼地刮著，荒草倒向一側,山下的小煤礦，像一塊炭。
因為孤單，我來到了這個無名的山坡上。從背陰面爬到向陽面，又從向陽面來到背陰面。一群羊，也跟著我，從山坡的那邊移向這邊。我喊自己的名字，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或者被風帶走了。
我在草叢里躺下來，天上沒有一只鳥在飛。風聲越來越大。起身離開時，看見了蒙族男人。在這個只有兩個人的山坡上，我想說點什么。我看見他的嘴唇也動了動。風聲過后，什么也沒聽見。
直到夜幕降臨，我離開了那座山坡。
2016.11.10
臧海英（嚴彬 攝）
在開發(fā)區(qū)下車，拉著行李箱。我又一次回來了。從遠行中。
像被人推了一把，醒了。陽光燦爛，有點想哭。
我還幻想著一直往西走，看一看沙漠，看一看高原……或者在一個地方住下來，一個人，不為人知。
又要面對熟悉的人了。又要面對把握不了的生活。
拉著行李箱，我繼續(xù)往家的方向走，卻像分離。
2016.11.20
春天去過云南。從昆明到普洱到墨江到版納，一路上客車都在深谷和峭壁上飛奔。我驚悚地望著身下的懸崖和遠處的群山，不知道它們是哀牢山、哈尼山，還是基諾山……。這些在雷平陽詩里出現(xiàn)的山，都成了一座座無名山。我愿意把看到的山，一一按上它們的名字。當然，也可以把其中一座，叫做烏蒙山。當然，只于我自己。
莽莽蒼蒼，我喜歡這個詞。雷平陽用它形容云南的群山，我用它形容他的文字，他的《烏蒙山記》。我用一整天的時間看完了第二遍。合上書，他文字的言外之意才剛剛開始。綿綿不絕的余響，猶如他說到的烏蒙山的地震，也許一段時間內波及著我的內心。他說它們沒有完成，沒有完成也許是最好的狀態(tài)。沒有完成的部分是不是由讀到他的人完成呢？我也不知道。
給自己的精神找到肉體，讓他有現(xiàn)身的機會。這是這本書給我的啟示。
2016.12.1
本文由詩人臧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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