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權(quán)力斗爭的犧牲品
文/趙炎
載《北京晨報》1月30日C06版,責(zé)編:蔡輝
晚唐羅隱有詩曰:“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竊以為是評中肯,將西施身上的所有光環(huán)剝離殆盡,她不過是一位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小女子罷了。如果非要給她貼上愛國、禍國、間諜等標(biāo)簽,那么筆者只能說,一個權(quán)力斗爭的犧牲品,可憫,但不宜刷屏。
嚴(yán)格地說,吳越與所有諸侯實體一樣,還不能稱為國家。代表國之正朔的周天子在洛陽活得好好的,招牌固然不鮮亮,但政治生態(tài)鏈并未斷裂,諸侯們有個大事小情,還要請這個天下共主出來“合法性”一下。但是,謀求獨立的諸侯不是沒有,楚國是一個,早在周夷王時代就公然宣稱“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至周桓王即位,熊通再次叫板,自立為楚武王,曾受到輿論的廣泛“凌遲”,而越國顯然是第二個。
《史記》載曰:“……周敬王時,有越侯夫譚,子曰允常,拓土始大,稱王,春秋貶為子,號為于越?!痹食>褪枪篡`他爹。一個小諸侯,突然野心膨脹,兼并他國,僭越稱王,欲與周天子平起平坐,吳越矛盾正是在此基調(diào)下白熱化的。
允常的戰(zhàn)略大抵分為兩步,向外擴張,以增內(nèi)力;交通楚國,以備外援。如越大夫范全赤裸裸指出:“吳、越二邦,同氣共俗地戶之位,非吳則越?!睖鐓且詮娫?,基本上成了越國上層的共識。另外,楚國強大早已實現(xiàn),且跟吳是仇敵,聯(lián)楚拒吳甚至滅吳,也堪稱一步好棋。公元前537年,楚國就聯(lián)合越國等討伐吳國:“冬,十月,楚子以諸侯及東夷伐吳,……越大夫常壽過,帥師會楚子于瑣?!眳菄鴦t與周王室同宗,“尊王攘夷”是必須的,太史公敘述夫差發(fā)起的“黃池之會”,就用了公允之筆觸:“十四年春,吳王北會諸侯于黃池,欲霸中國以全周室?!币粋€“全”字,很能說明問題。春秋中后期,晉常以吳為同姓國而拉吳夾擊楚,此即“巫臣請使于吳”的主要使命,以至“蠻夷屬于楚者,吳盡取之,是以始大”。吳國斷無可能坐視越國強大而不管。
顯然,吳越成為“敵國”,咎在越國,戰(zhàn)火燒到人家門口不說,還違犯“禮樂”之大義。公元前510年夏天,“吳伐越,始用師于越也”,兩國的矛盾第一次公開化。不義的一方如何能勝?越果然一夜回到解放前,求“貢踢”以和,做了吳國的跟班。闔閭四年,吳伐楚,命允常派兵參戰(zhàn),允常不聽,于是闔閭在奪取楚國的六邑和灊邑后,回過頭就破了越的邊境重鎮(zhèn)攜李(今嘉興)。公元前506年,允常好了傷疤忘了疼,乘闔閭攻占楚國郢都之機挑起戰(zhàn)端,“吳在楚,越盜掩襲之”。由于吳的實力太過強大,允常沒占到便宜,幾年后病逝了。
對越國的警惕與防范,吳似乎一以貫之。前494年的夫椒之戰(zhàn),越的都城埤中被嚴(yán)重破壞,勾踐為奴三年被釋放,曾抱怨說:“吳國為不道,求殘我社視(祀)宗廟,以為平原,弗使血食?!辈坏貌贿w都?!抖Y記》云:“國君死社稷?!狈虿畹囊鈭D很明顯,毀了你的祭祀,還獨立個什么!
常說“春秋無義戰(zhàn)”,但越國確乎失其大義,吳在大義上則還有那么一些。源于此,若再刷屏西施是“愛國間諜”,就是一廂情愿、是非不分了,也是對一個無知無識的草根少女的“政治化”。
西施上崗前,接受過三年培訓(xùn),肯定不是臨時工。但是,她接受的只是歌舞、步履、禮儀等培訓(xùn),腐化夫差為第一目的,范蠡的“滅吳九術(shù)”說得很清楚。實際上,單就腐化夫差以“禍吳”而言,西施的作用仍然被夸大。沒有西施,夫差還會有其他女人,照樣要修樓堂館所;沒有越的“厚獻(xiàn)遺之”,他的生活照樣會奢靡,孫武早看透了,夫差就是這樣的任性,沒法子。
所謂“傻貨歡樂多”,夫差大體上屬于那種極端任性的傻貨?!妒酚洝防锩鑼懰男愿裉攸c,用得最多的詞,就是“不聽”,感覺像個孩子。如孫武勸他:“今四境無憂,王恃其強盛,驕樂必生?!彼宦牐瑢O武飄然歸隱;伍子胥充耳的“不聽”更多,終被賜死。遇到挫折,勾踐尚知“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終于心想事成;再瞧夫差,從公元前482年第一次吃癟開始,一直到公元前473年冬“自剄死”,九年時間,他唯一使用過的辦法居然是“使厚幣以與越平”,稱臣媾和。不圖揚鞭自奮蹄,只求任性做傻貨,這些,與西施何干?
勾踐先生也終于覺悟了,滅吳之后在徐州會盟諸侯,乖乖地派人去請周天子冊封一個“伯(霸)”的頭銜,隨后沉西施于水。一代佳人就這么做了權(quán)力斗爭之犧牲,哀哉!這個兩千多年都擦不掉的黑,我們可不能再跟著黑了。戰(zhàn)國后期的墨子先生說得好:“西施之沈,其美也?!彼乃溃蓝?,無其他任何意義,這算是美學(xué)的哲學(xué)了吧?。ㄚw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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