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希堂法帖》之趙佶書跡闕遺考述
原文作者:張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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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三希堂法帖》是清代著名的匯刻叢帖之一,該帖卷六、卷7刻有宋太宗、宋高宗、宋孝宗七件宋代帝王書跡,令人不解的是在這兩卷宋代帝 王書跡中竟沒有宋代書畫大家徽宗趙佶得的書跡。 本文從徽宗趙佶個性獨立的書法風格、因藝滅國的君王行為、唯我獨尊的書畫簽押、值得稱道的書學貢獻等方面加以考述,揭示了此舉雖是臣下所為,實乃皇權(quán)意志使然。
關(guān)鍵詞:《三希堂法帖》;趙佶書跡;考述
中圖分類號: J2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1017(2009)01-0083-04
《三希堂法帖》全稱《三希堂石渠寶笈法帖》是清代著名的匯刻叢帖之一。乾隆十二年十二月高宗弘歷下令從《石渠寶笈》著錄的內(nèi)府收藏的自魏晉以降歷代書跡中甄選編次,擇其尤者,敕梁詩正、蔣溥、稽璜、汪由敦等摹勒上石,凡32卷。是帖共收魏晉至明書家135位,書跡340件,書跡題跋200余種。其摹刻精良,卷帙浩繁,堪稱叢帖之甲觀。誠如梁詩正等在帖跋中所言:“詢藝苑之鉅觀、墨林之極軌也” 。
該帖以傳世鐘繇的《薦季直表》冠首,依時代先后編次為序,其中卷6、卷7均為宋代帝王書跡,共有七件:傳宋太宗《敕蔡行》 ,宋高宗《千字文》、《洛神賦》、《付岳飛》、《養(yǎng)生論》、《書蘇軾地黃詩》,宋孝宗《賜曾覿》。令人不解的是在這兩冊宋代帝王書法中竟然沒有宋徽宗趙佶的書跡,而整部《三希堂法帖》中僅在卷3唐歐陽詢《張翰帖》弘歷題跋“妙于取勢,綽有余妍”后有一斷無名款印記的瘦金體題語: “唐太子率更令歐陽詢書《張翰帖》，筆法險勁，猛銳長驅(qū),智永益復(fù)雞林,嘗遣使求詢書,高祖聞而嘆曰‘詢之書名,遠播四夷,晚年筆力益剛勁,有執(zhí)法面折庭爭之風,孤峰崛起,四面削成 ,非虛譽也?！?br>
此段跋語據(jù)徐邦達先生在《張翰帖》考釋的按語中稱:“可能是趙佶早年未繼位時所書,所以沒有‘雙龍’和‘宣和’等印璽” 徐先生的推測不無道理,但帖中無名款印記,至少不能完全斷定此跋為趙佶所為。
翻開宋代書畫史,徽宗趙佶于書于畫均堪稱大家。趙佶雖治國無道,卻于書畫造詣頗高,若僅以書藝論,宋徽宗與書跡被收入《三希堂法帖》的宋太宗、宋高宗、宋孝宗相比亦毫不遜色,在宋代帝王中堪稱翹楚。況且趙佶書跡傳世尚有多種,如《千字文》(楷書)、《千字文》(草書)、《牡丹詩帖》、《秾芳詩帖》、《怪石詩帖》、《欲借風霜二詩帖》、《閏中秋余月詩帖》、《夏日詩帖》、《七言詩帖》等。其中多數(shù)作品著錄于《石渠寶笈初編》 、《石渠寶笈續(xù)編》 。如《石渠寶笈初編》卷29著錄趙佶《千字文》(楷書)、《千字文》(草書)兩件作品,令人不解的是,這兩件作品均沒有被刻入《三希堂法帖》中,而同樣著錄于此的趙構(gòu)《洛神賦》、傳太宗《敕蔡行》均被刻于《三希堂法帖》第6冊,不僅如此,著錄于《石渠寶笈初編》卷29的范仲淹《道服贊》、蘇軾《前赤壁賦》也分別被刻于《三希堂法帖》第8冊、第11冊。另有《石渠寶笈初編》卷10,《宋元寶翰一冊》中著錄趙佶的《閏中秋余月詩帖》同樣沒有被刻入《三希堂法帖》中,而著錄此卷的黃庭堅《送四十九姪詩帖》及鮮于樞《次韻仇仁父晚秋雜興》分別被刻于該帖第13冊、第25冊。不僅如此,著錄于《石渠寶笈續(xù)編》乾清宮《宋人法書》第3冊的趙佶《欲借風霜二詩帖》仍然被《三希堂法帖》拒之門外,而同樣著錄于此的李綱《近被御筆帖》、趙鼎《與執(zhí)政札子帖》均被刻于《三希堂法帖》第16冊。由此可見《三希堂法帖》拒收徽宗趙佶書跡決非偶然,其中必有玄機可尋。
《三希堂法帖》雖是乾隆皇帝弘歷命儒臣梁詩正、蔣溥、稽璜、汪由敦等編輯而成的 ,實則乃出于圣意所為,這樣一來作為臣子們在擇帖編輯的過程中自然要充分領(lǐng)會皇帝的旨意,乾隆皇帝的這種潛在的制約力,我們可以通過《三希堂法帖》在選帖方面清晰看到。眾所周知,乾隆皇帝對趙孟頫書法頗有偏愛,而《三希堂法帖》的編輯者自然洞悉皇上的心理,他們在擇帖編輯時對趙書的選取簡直就是多多益善、煞費苦心:《三希堂法帖》所收趙孟頫作品數(shù)量多達4冊有余,占該帖總冊數(shù)的八分之一還多。共計34帖 ;書體形式豐富,有章草、楷書、行書、草書;書寫內(nèi)容多樣化,不僅有友人間唱和的尺牘、還有自作詩詞、碑志、題記與題跋等 。同時趙子昂對其前代作品的題跋也多有選用。不僅如此,就連趙孟頫的妻子管道昇的作品也被選入《三希堂法帖》中,真可謂愛屋及烏。由此可見編輯者是在有意迎合乾隆皇上的旨趣,可以斷定乾隆皇帝在無形中決定著《三希堂法帖》的擇帖與編輯。因此《三希堂法帖》拒收趙佶書跡恐與乾隆皇帝本人難逃干系。下面我們就具體分析一下其原因所在。
我們首先從二人的書法風格入手加以比觀。同樣作為一代君王的宋徽宗趙佶與清高宗弘歷對于書法藝術(shù)都頗有喜好,可由于二人師法不同,對書法藝術(shù)的追求各有側(cè)重,所達到的藝術(shù)境界也高下有別,加之二人時代相隔有年,故其的書法面貌差異較大。趙佶書法以楷書(瘦金書)和草書著稱于世。宋蔡絛《鐵圍山叢談》稱:“故祐陵作黃庭堅書體,后自成一法也?！?依蔡氏所言趙佶早年學過黃庭堅書法,此言雖未有書跡可據(jù),不過高宗趙構(gòu)曾師法山谷卻有據(jù)可查,(見趙構(gòu)書《佛頂光明塔銘》)這種學書過程被曹寶麟先生稱為“可能即是出于庭訓?！?于此相比,明陶宗儀《書史會要》所稱則更為確鑿可見,“(趙佶)萬幾之余,翰墨不倦。行草、正書筆勢勁逸,初學薛稷,變其法度。要是意度天成,非可以陳跡求也?！?依陶氏所言趙佶學書于薛稷而以己意突破唐法所囿,并通過自己對書法的領(lǐng)悟與實踐,創(chuàng)造了風格獨立的瘦金書。從瘦金書的書體特征來看僅歸于薛稷門下恐有不妥,其書亦與薛曜難逃干系。瘦金書瘦硬挺拔、筋結(jié)外張故亦有“瘦筋書”之稱。其書體特征明顯,富個性化與創(chuàng)造性:是書長橫多重頓收筆,豎畫頓收,多呈倒鉤狀,轉(zhuǎn)折處筋結(jié)外露,頓挫有致,無絲毫藏掩筆意;結(jié)字中宮緊縮,筆勢外張,字形略長。觀趙佶瘦金書確有風格迥異、個性獨立的特點。趙佶亦擅草書,清孫承澤《庚子消夏記》稱:“(趙佶)書法學懷素,而腕力弱甚?！?觀趙佶《草書千字文卷》確為藏真家法可尋,其線條流暢,變化有致,使轉(zhuǎn)自如,一氣呵成。雖未備唐代狂草開闊之氣象,亦必有趙宋草法意度之規(guī)模。另有《草書團扇》僅“掠水燕翎寒自轉(zhuǎn),墮泥花片濕相重”十余字,雖是隨意書寫,但在趙佶筆下卻賦予了作品氣韻貫通,自然和諧,變化有致的審美效果,這或許就是蘇軾所說的“無意于佳乃佳爾”吧。
與趙佶個性十足、特征明顯的書風相比乾隆皇帝弘歷的書法更顯中和之美,其書筆畫勻整、字體豐圓,更富有廟堂之氣。如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稱:“國朝書法凡有四變:康、雍之世,專仿香光;乾隆之代,競講子昂;率更貴盛于嘉、道之間;北碑萌芽于咸、同之際。” 亦如康氏所言乾隆朝盛行趙孟頫書法,趙書風靡朝野,這已為學界共識。弘歷學書于趙孟頫亦著實可信,馬宗霍《書林藻鑒》稱:“其書圓潤秀發(fā),蓋仿松雪,惟千字一律,略無變化,雖饒承平之象,終少雄武之風?！?今所見乾隆的御書確有趙書影響,其行筆流暢,線條勻一,布局安穩(wěn),圓熟秀美。然弘歷若于子昂相比,缺少的是從容與韻致。乾隆的這種書法風格與馬宗霍《書林紀事》卷1所稱:“高宗纘業(yè),重熙累洽,天下無事,因得縱情翰墨,肆意游賞,名勝古跡,到處皆有御題。” 的境遇有很大關(guān)系。弘歷即位值風華正茂,又逢大清王朝的太平盛世,弘歷眼中是大清朝前所未有的繁榮。而這種境遇對適逢內(nèi)憂外患,動蕩之際的徽宗而言是很難體會到的。
我們比較了兩人的書法風格特征,其差異確實很大:乾隆皇帝雖然自稱遍臨內(nèi)府所藏名家書跡,終難脫子昂影跡,自家風貌不夠明顯;徽宗趙佶取法唐人,正、草二體突破唐法,終成一代名家。比觀二人書法,一個是筆法單一,圓熟秀美,味寡情薄,平淡無奇;一個是用筆豐富,筋結(jié)外顯,疏瘦獨絕,個性張揚。如果從弘歷的藝術(shù)視角看趙佶書法的話,恐怕會多有不妥之處,這便使《三希堂法帖》的編次者在編輯的過程中一定要深入揣摩皇上的心理,充分領(lǐng)會皇上的意圖,盡可能按皇上的旨趣行事,趙佶的書法風格與乾隆的欣賞趣味相去甚遠,作為該帖的編次者們會首先從皇上的欣賞角度考慮,為迎合皇上,討好皇上,拒收趙佶書跡刻入《三希堂法帖》便不無道理可言。與此相反,法帖中對高宗趙構(gòu)的書跡卻頗有偏愛,趙佶與趙構(gòu)雖為父子,卻待遇迥別,其原因與其書法面貌有很大關(guān)系,弘歷尤喜趙子昂書法,而子昂又取法于高宗趙構(gòu),如宋濂所言:“蓋公之字法凡屢變,初臨思陵,后取則鍾繇及羲、獻,末復(fù)留意李北海。” 從其早年的書跡來看,稱子昂書學高宗不無道理。另有《宋高宗書孝經(jīng)、馬和之繪圖一冊》的跋語中子昂自稱其習書“至于圣翰,沉潛展玩,留心多矣” 由此可見高宗、趙孟頫、乾隆三人書法確有前后的師承關(guān)系,且書法面貌多有相近之處,其審美旨趣也相去不遠,因此高宗趙構(gòu)有五件書跡被刻入《三希堂法帖》便不無道理可言。
《三希堂法帖》拒收徽宗趙佶書跡的原因除書法風格差異之外,尚有其它因素可尋,趙佶與弘歷同是一代君主,可兩人的境遇卻大相徑庭。趙佶是北宋江山的亡國之主,而弘歷卻是大清盛世的有道明君,在乾隆的眼中徽宗自當是治國無道的一代昏君。如乾隆于庚戌仲夏題趙佶《行書方丘敕》稱:“細絹聯(lián)篇色異章,起居宣答逮嬪嬙。瘦金已費齊家術(shù),守玉可闕治國方。節(jié)用徒傳始自蔡,理財兼嘆法從王,袁家跋語堪論世,趙氏儀文實太詳?！?由此不難看出,在乾隆看來趙佶因藝亡國,他不僅不具有最基本的齊家之術(shù),更無治理國家的策略與方法。這樣的一位皇帝在乾隆眼中自然是不屑一顧的,趙佶書跡也因其自身原因未入弘歷的法眼。加之趙佶亡國之君的特殊身份其書跡或有不祥之兆,因此其書不入《三希堂法帖》便不難想象。
作為宋代書畫大家的趙佶其作品的押署非常特別,與以往書畫家的簽押有所不同,趙佶的押署類似于抽象的符號,俗稱“天下一人” 。這樣的稱謂或與其位尊九五有關(guān)。如果從書畫藝術(shù) 的角度看,僅這四個字便可看出趙佶對自己書畫造詣的自負甚高,大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唯我獨尊之意。這樣一來《三希堂法帖》的編輯者就不能不對此押署加以重視,如果將趙佶書跡刻入《三希堂法帖》中其押署也必然會被刻入帖中,“天下一人”的簽押就會永存于帖中,而乾隆皇帝看到這個押署自然會心存不悅,若言“天下一人”,又置我于何處?皇權(quán)的威嚴就會在這四個字的簽押中被剝奪,乾隆皇帝的心理自然是不愿接受的,作為編輯者的臣子們一定會曉得這些,故在擇帖編次中有意放棄了趙佶的書跡,在這里人情世故代替了藝術(shù)的標準,趙佶的書跡又再次被《三希堂法帖》拒之門外。
除此之外,如果從二人對書學貢獻的角度出發(fā),也可找到法帖拒收趙佶書跡的些許理由。以好大喜功、精于翰墨自居的乾隆皇帝面對歷代帝王自然要一比高下,這種爭勝的心理可想而知。乾隆本人對書畫收藏有濃厚的興趣,在位期間幾乎將晉唐以來書畫名跡搜羅殆盡,同時命儒臣對內(nèi)府收藏進行了整理著錄,并編輯了《秘殿珠林》24卷,《石渠寶笈》44卷,其后隨著內(nèi)府收藏的不斷擴充,又相繼編輯了《石渠寶笈》續(xù)編、《石渠寶笈》三編。而宋徽宗趙佶于此也多有稱道之處:其在位期間大興書學、畫學,廣泛收集歷代名家書畫作品,以充內(nèi)府收藏,并根據(jù)內(nèi)府所藏主持編輯了《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宣和博古圖》等。其于書學的貢獻自當是功不可沒。如果從時間的先后來看,趙佶此舉尚早于弘歷幾百年。若將二者比觀,其互有優(yōu)長。而面對宋徽宗趙佶的《三希堂法帖》的編輯者們只能是更多地從大清王朝的利益出發(fā),盡可能地彰顯乾隆皇帝的豐功偉績,這樣一來,對于宋徽宗趙佶只能是有意的避而不談,闕而不察。由此不難看出為臣者的良苦用心。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不難看出《三希堂法帖》拒收趙佶書跡雖是臣下所為,實應(yīng)歸于皇權(quán)意志使然,這種現(xiàn)象在古代皇家參與的書畫活動中屢見不鮮。這就要求我們從事古代書畫研究時,能夠站在歷史的高度,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去偽存真,從而更好地接近歷史的真實狀態(tài)。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Absence of Zhao Ji's Penmanship in San Xi Tang Fa Tie
ZHANG Duo-qiang
(Beihua University,JiLin JiLin 132011,China)
Abstract : San Xi Tang Fa Tie is one of famous copybook collections many penmanship of Qing's dynasty. There are the seven penmanships of SongTaiZong , SongGaoZong, SongXiaoZong who are Song's dynasty regal, in dossier six and seven. To confuse ,there are not penmanship of song's dynasty painting and calligraphy great master Zhao Ji .My article analyzes and elaborates following respects: Zhao Ji's unique personality style, conduct of induging in penmanship lead to country perish, painting and calligraphy signature,penmanship contribution to be worth praising. To make know that though Qian Long's dynasty chancellor had done it ,it was king willing.
Key words: San Xi Tang Fa Tie;Zhao Ji's penmanship; Qian Long's penmansh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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