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19
愛潁——民淳訟簡物產(chǎn)美
史書記載,歐陽修到潁州任職是自請前來,其因是這里作為小郡,政事不繁,宜于自己療養(yǎng)眼疾?!杜c韓忠獻(xiàn)王稚圭書》云:“某昨以目疾為苦,因少私便,求得汝陰?!薄叭觋幬骱?,天下勝絕,養(yǎng)愚自便,誠得其宜?!崩夏暌院髿W公安家潁州,也是因?yàn)椤按丝らe僻”、“足以頤養(yǎng)”。
在皇祐元年二月十三日到達(dá)潁州寫給皇帝的謝上表中,歐公也坦言自己之所以請求由揚(yáng)移潁,為的是“付以善邦,俾從私便?!薄耙?guī)求安全,坐享榮祿”。而潁州,正符合這一要求。皇祐元年四月,歐公在《謝轉(zhuǎn)禮部郎中表》中又稱:“自被讒誣,迨于降黜。當(dāng)舉朝沸議,未曾以寸牘而自明。及累歲謫居,不敢以半辭而自理。其后再經(jīng)寬赦,移鎮(zhèn)要藩,曾未逾年,遂求小郡?!钡饺我院?,更是親身體驗(yàn)到了潁州的民淳訟簡和物產(chǎn)豐美。當(dāng)年十二月,歐陽修在寫給韓忠獻(xiàn)王稚圭的信中說:“汝陰西湖,天下勝絕,養(yǎng)愚自便,誠得其宜。然尸祿茍安,何以報(bào)國?感愧,感愧!”十八年后的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歐陽修在《思潁詩后序》中回顧說:“皇祐元年春,予自廣陵得請來潁,愛其民淳訟簡而物產(chǎn)美,土厚水甘而風(fēng)氣和,于時慨然已有終焉之意也?!?/span>
據(jù)《宋史·地理志》載,當(dāng)時的潁州有“戶七萬八千一百七十四,口一十六萬六百二十八”,在北宋當(dāng)屬小郡。潁州志書則言這里“風(fēng)俗清麗”、“率性真直”,“好尚稼穡、重于禮文”。正因?yàn)槊耧L(fēng)淳厚,才使?jié)}州這方小郡政事簡約。而正因?yàn)檎潞喖s,歐公才有暇與眾文友吟詩作文。《正德潁州志》載:“宋歐陽文忠公守潁”,“建堂治內(nèi),題曰聚星”。聚星堂成了潁州文星們切磋詩藝的場所?!锻踔狈皆娫挕吩疲骸皻W陽文忠守潁日,因小雪,會飲聚星堂,賦詩。”
皇祐元年五月,歐陽修在潁州知州任上,一天因身體不爽未能與徐無逸、焦千之兩位門人游西湖,寫下《伏日贈徐、焦二生》一詩:“平湖綠波漲渺渺,高榭古木陰層層。嗟哉我豈不樂此,心雖欲往身未能。俸優(yōu)食飽力不用,官閑日永睡莫興。”這里坦言自己非常樂意與兩位后生去游覽煙波浩淼、綠樹成蔭的潁州西湖,之所以不能前往是因?yàn)樯眢w不適,而非公事繁忙。由于潁州的民淳訟簡、力無所用,歐陽修經(jīng)常與徐、焦兩位弟子詩文酬答、探討交流。在《讀梅氏詩有感示徐生》一詩中云:“偶開梅氏篇,不覺日掛檐。乃知文字樂,愈久益無厭。吾嘗哀世人,聲利競爭貪。哇咬聾兩耳, 死不享韶咸。而幸知此樂,又常深討探。今官得閑散,舍此欲奚耽。頑庸須警策,賴子發(fā)其箝?!睔W公品讀梅堯臣的詩篇,不知不覺到了黃昏,能夠享受這種文字之樂,完全得益于在潁州做官的清閑。
在歐公的詩文中,我們看到不少是由于公閑而專門留下的吟詠。而且,歐公還經(jīng)常在政余之時邀名人文士在一起揀韻賦詩,舉行筆會,以此為樂。據(jù)宋代朱弁《風(fēng)月堂詩話》載:歐公任潁州知州時,呂公著任潁州通判,一次他們在潁州西湖之畔的聚星堂內(nèi)邀一幫文友聚會,在一起賦詩分韻。歐陽修得豐字,呂公著得雪字,劉原父得風(fēng)字,魏廣得春字,焦千之得石字,王回得酒字,徐無逸得寒字。每人依所分的字韻各寫詩一首。接著又以室內(nèi)的器物為題賦詩,歐陽修得鸚鵡螺杯,呂公著得癭木壺,劉原父得張?jiān)角伲簭V得澄心堂紙,焦千之得金星硯,王回得方竹杖,徐無逸得月硯屏風(fēng)。然后又用酒席間的果品為題賦詩,歐陽修得橄欖,呂公著得紅焦子,劉原父得溫柑,魏廣得鳳棲,焦千之得金橘,王回得荔枝,徐無逸得楊梅。最后,又以聚星堂內(nèi)的壁畫像為題賦詩,歐陽修得杜甫,呂公著得李文饒,劉原父得韓退之,魏廣得謝安石,焦千之得諸葛孔明,王回得李白,徐無逸得魏鄭公。這些詩后來編成一集,流行于世,當(dāng)時,四方能文之士及館閣諸公,都以沒能參加此會為遺憾?!边@樣的佳會,如此的雅事,文人墨客誰不神往?未能與歐公在潁州揀韻賦詩者,當(dāng)引為終生之恨。此時的潁州雖是一方小郡,但卻已成為文人們向往的文學(xué)圣地。
潁州所處的潁淮流域是我國最早開發(fā)的區(qū)域之一。北宋之前,淮河尚能直接入海,因而潁州水甘土肥,物產(chǎn)豐美。順治《潁州志》稱這里“地瀕淮潁,厥土良沃,水泉魚稻之美,甲于近甸?!奔尉浮稘}州府志》亦云:“潁地平原曠野,非有深山大澤之藏以廣為生殖,然而衣則布帛、食則菽粟園蔬林果可獻(xiàn)歲時,池藕河魚可佐饔餐?!睗}州志記載,列入物貨部的有20種、五谷部54種、菜部36種、果部24種、花部56種、藥部73種、羽部47種、毛部18種。潁州歷史上,還有許多物產(chǎn)被敬送宮廷成為貢品。據(jù)志書記載,宋朝乾德年間,宋太祖欽定潁州的紳、綸、棉為每年必納之貢品。
翻閱歐陽修關(guān)于潁州的詩詞,我們會看到有多處贊美潁州物阜年豐的句子。皇祐二年作于潁州的《喜雨》有“宿麥已登實(shí),新禾未抽秧。及時一日雨,終歲飽豐壤?!薄镀碛陼赃^湖上》直白:“更待四郊甘雨足,相隨簫鼓樂豐年”。熙寧四年作于蔡州的《憶焦陂》云“焦陂荷花照水光,未到十里聞花香。焦坡八月新酒熟,秋水魚肥膾如玉”。治平四年赴亳州任知州途經(jīng)潁州留下的《再至汝陰三絕》中描寫了潁州的豐收景象:“黃鸝留鳴桑葚美,紫櫻桃熟麥風(fēng)涼”。在歐公眼里,秋禾、紅棗、櫻桃、瓜芋、新麥、黃鸝、肥魚、熟酒,無不展示出潁州豐美的物產(chǎn)。尤其是《歸田四時樂春夏二首》,集中描寫了潁州的可樂之處:“鳴鳩聒聒屋上啄,布谷翩翩桑下飛?!薄耙疤睦婷芴渫睑L,海石榴紅囀山鳥”。梅堯臣《續(xù)永叔歸田樂秋冬二首》接著贊曰:“鋤犁滿屋牛在牢,鵝鴨亂鳴雞亂發(fā)。割烹炊黍待鄰叟,飽向茅檐閑兀兀。田家此樂樂無涯,誰道一生空沽沒。”兩人一唱一和,把潁州的田家之樂描寫的有聲有色,淋漓盡致,使人真切地感受到潁州物之豐,地之美。
在歐陽修與友人的書信中,我們也能讀到他對潁州的贊美。皇祐二年離開潁州去商丘的途中,歐公《與張職方書》云:“道路無阻,行已及陳。時時得雨,舟中不熱。自過界溝,地土卑濕,桑柘蕭條,始知潁真樂土,益令人眷眷耳?!苯鐪霞词菨}州與陳州的邊界,也是當(dāng)今豫皖兩省的界河。在與周邊的比較中,歐陽修更真切地體會到潁州是民淳物美的樂土,因而在字里行間洋溢著對潁州的眷戀和難舍之情。治平四年,在給兒子歐陽發(fā)的信中,歐陽修也稱潁州“巨魚鮮美,蝦蟹極多,皆他郡所無。以至水泉、蔬果,皆絕好。諸物皆賤。閑居之樂,莫若此也。”此外,在歐陽修寫給歐陽發(fā)的信中,我還常常讀到:“知到潁安樂,頓解千萬憂想”?!爸跐}安樂,甚慰甚慰”。熙寧元年,在《與吳正肅公長文書》中言道:“昨過潁尾,蓋十五六年不到矣。而風(fēng)氣之變,物產(chǎn)亦佳,巨蟹鮮蝦,肥魚香稻,不異江湖之富?!睔W公對潁州物產(chǎn)的贊美,也印證了我們這方熱土上流傳已久的民謠:“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span>
由此可見,歐陽修出知潁州,初為治療眼疾之便,求一政事約簡的小州。既而,留下了“民淳訟簡而物產(chǎn)美,土厚水甘而風(fēng)氣和”的良好印象,與潁州人民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
潁州的民淳訟簡、物產(chǎn)豐美,我們還可以從其他同時代人的詩文中得到印證。蘇軾初到潁州擔(dān)任知州,在一首《泛潁》詩中寫道:“我性喜臨水,得潁意甚奇。到官十日來,九日河之湄。吏民笑相語,使君老而癡。”作為一州最高長官的蘇軾,履職十天竟有九天在潁水之濱游覽,而且還有一群官員和百姓相隨,在一起嬉戲娛樂,這一方面說明潁州的公事不繁,一方面也說明官員與百姓的和諧融洽。宋代《王直方詩話》有這樣一段記載:蘇軾到潁州上任前的一次聚會,有潁人在座,告訴蘇軾:你只消在游湖之中,便可以了卻郡中的公事。這是用夸張的語言來說潁州的訟簡。秦覯少章因此作了一首絕句絕:“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所至有西湖。欲將公事湖中了,見說官閑事已無?!碧K軾本人在潁州做官時也曾感嘆:“公退清閑如致仕,酒余歡適似還鄉(xiāng)?!?/span>他在潁州上書朝廷的公文中寫道:惟汝水之名郡,乃裕陵之故國,人淳事簡,壤厚泉甘,豈惟暫養(yǎng)于不才,抑亦此生之可老”。北宋曾以龍圖閣待制知潁州的陸佃,也在詩中表達(dá)了潁州年豐事少的情形和自己愿意在此長守的心情:“歲教諸縣無公事,雨令佳人上使廳”,“圣主若容長守此,不妨生就白髭須”。
“民淳訟簡而物產(chǎn)美,土厚水甘而風(fēng)氣和”。歐陽修留給潁州的廣告詞,可謂是無價(jià)之寶。在歐公的筆下,潁州民風(fēng)純樸,政事簡約,壤沃水甜、物產(chǎn)豐美,社會和諧。歐陽修留給我們一個“平湖十頃碧琉璃”的潁州,一個“風(fēng)輕鳥語樹蔭涼”的潁州,一個“黃鸝留鳴桑葚美”的潁州,一個“直到城頭總是花”的潁州,一個“相隨簫鼓樂豐年”的潁州。這樣的環(huán)境,若是在千年后的現(xiàn)代社會,簡直可以獲得最佳人居獎。難怪我們的歐公視潁為家,終老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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