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如果不算屠城這種無差別屠殺,方孝孺是歷史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誅滅十族的人。其實在同一時期還有一個人也遭受了同樣的慘禍,而且多出的一族是比方孝孺的“門生一族”更無辜 – “鄉(xiāng)族”。
景清,陜西真寧縣寨子村人。洪武二十七年殿試高中榜眼,初授編修一職,后改任御史。洪武三十年,因為奏疏上寫了錯字,被太祖降罪關(guān)進(jìn)了詔獄。雖然不久后又被太祖寬宥,但是他也離開了朝堂,外放地方。
三十年春,召見,命署左僉都御史。以奏疏字誤,懷印更改,為給事中所劾,下詔獄。尋宥之。詔巡察川、陜私茶,除金華知府。
《明史·列傳·卷二十九》
建文初年,景清被調(diào)往北平任參議。在這里景清結(jié)識了自己的宿命之?dāng)?– 朱棣。景清和普通木訥只讀圣賢書的科舉腐儒不一樣,不但才學(xué)兼?zhèn)涠疫壿嬅魑?,口才也屬上佳。因此朱棣非常賞識景清,常擺下龍門陣并邀請景清前來辯論,以學(xué)習(xí)、彌補自身不足。
由此可以看出景清和朱棣最初的私人關(guān)系還是不錯的,即便不能稱之為知交好友,敵對是絕對算不上的。但是這并不代表不會決裂,而且是用一種出乎朱棣預(yù)料的方式來決裂。
建文二年,景清被建文召回京師并升任御史大夫。同一年,爆發(fā)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件,燕王朱棣以“清君側(cè)”的名義發(fā)動了“靖難之役”。從這個時候起,在景清心中,朱棣就和叛逆劃上了等號。
注:太祖改組御史臺為都察院后也取消了“御史大夫”這個官職,建文登基后推行“復(fù)古改制”又將“都御史”重新改稱為“御史大夫”,品級和職權(quán)等都沒有變化。
在靖難期間,景清一直是建文身邊參與機密的重要大臣,并且和方孝孺等關(guān)系非常親密。在朱棣兵臨京師時,據(jù)說還約好了方孝孺等人一起殉國。然而南京城破,建文自焚后,景清非但沒死,還和不少朝臣一起去皇宮拜見朱棣表示效忠。
出于政治需要以及之前兩人的良好關(guān)系,朱棣并沒有計較他幫建文出謀劃策對付自己的“黑歷史”,命他官居原職。
其后在方孝孺被滅十族以及眾建文忠臣被屠戮的過程中,景清也如同一個看客一般,站在局外默不出聲。因此不少人譏諷他“言不顧行,貪生怕死”,景清似乎被坐實了墻頭草的身份。
對于朝野內(nèi)外鄙夷的眼光,景清絲毫不以為意,是因為這都是景清麻痹朱棣的假象。他壓抑憤怒和痛苦,只是在等一個機會 -- 他想手刃仇人為建文和他的同志報仇。
覺得時機成熟后,在一次早朝時,景清暗藏一柄短劍進(jìn)入宮城。準(zhǔn)備效法荊軻,在朝會時找機會行刺朱棣。但是景清沒想到的是,朱棣的警惕性出奇地高。
史書里對這段的記載相當(dāng)傳奇,說是前一日欽天監(jiān)密告“日者奏異星赤色犯帝座”。朝會時,朱棣發(fā)現(xiàn)就景清一人身著緋袍。急命人搜查,果然搜出了武器,行刺尚未開始就失敗了。
一日早朝,清衣緋懷刃入。先是,日者奏異星赤色犯帝座,甚急。成祖故疑清。及朝,清獨著緋。命搜之,得所藏刃。
《明史·列傳·卷二十九》
對于這段記載,筆者個人覺得很不真實。可能是史官為尊者諱,強行給朱棣加上天眷顧的戲碼。因為明朝規(guī)定一至四品的官員穿緋袍(大紅色朝服),正常來說在京四品以上官員都需要參加朝會,不太可能出現(xiàn)只有景清一人身著緋袍的情況。
事實可能是,景清武力值太低,剛出手就被侍衛(wèi)給制服了。當(dāng)然這只是筆者個人愚見,真相如何,大家各抒己見。
起初朱棣并不愿意接受行刺的事實,因為朱棣自認(rèn)為和景清私交不錯,也覺得自己待景清不薄。更重要的是已經(jīng)自認(rèn)為是“受命于天”的天子的朱棣,接受不了這種“背叛”和對他身份的質(zhì)疑。對他而言景清的行為不單是威脅他的生命,還是對他公開的羞辱。
因此朱棣責(zé)問景清意欲何為,如果景清扯些“誤會”、“鬼迷心竅”之類的由頭,雖說沒機會保全自己的命,但是之后的慘劇是大概率不會發(fā)生的。景清答復(fù)“欲為故主報仇耳”,證實了朱棣不愿意相信的背叛和羞辱。
其后景清怒罵朱棣“亂臣賊子”、“背叛太祖遺命” ......,當(dāng)著滿朝官員的面,再次揭了朱棣不愿人提及的傷疤,他是“篡位”的賊人。
氣急敗壞的朱棣不但以磔刑(俗稱五馬分尸)處死了景清,還將他的皮剝下來,內(nèi)充稻草懸掛于長安門示眾。而這僅僅是這場慘劇的序幕。
不解氣的朱棣又下令滅景清九族,但這還是不能讓朱棣滿足,朱棣仍然覺得還有怒火需要發(fā)泄。于是他搞出了“瓜蔓抄”,株連景清的鄉(xiāng)親們。景清故鄉(xiāng)真寧縣寨子村除少數(shù)幾戶在縣令的“疏漏”下逃亡他鄉(xiāng)外,整個村子化為廢墟。
成祖怒,磔死,族之。籍其鄉(xiāng),轉(zhuǎn)相攀染,謂之“瓜蔓抄”,村里為墟。
《明史·列傳·卷二十九》
最后朱棣還加重真寧縣賦稅作為報復(fù),并下令抹除關(guān)于景清的記錄、銷禁其著作。他要從肉體到精神上全面抹除這個“背叛”他的人。
朱棣駕崩后,為緩和朱棣高壓帶來的矛盾。仁、宣二帝,開始赦免幸存的建文舊臣及其家屬親朋,并稱那些因建文而死的大臣為“忠臣”。因為記錄的缺失,景清并不在其中。
宣德朝,真寧縣教諭王正借宣宗“詔天下纂修實錄”的機會,將自己考證的景清事跡上報朝廷并奏請祭祀景清。后宣宗下詔追謚其為“忠烈”,這位建文忠臣才幸得不被歷史所湮滅。
一些后人其實對景清有著和方孝孺一樣的非難。為了自己一己之念,犧牲那么多人是忠貞還是愚昧;是高風(fēng)亮節(jié),還是視他人生命如無物的殘暴?
對于他們而言,堅持自己心中的正義并沒有錯,其他人因株連而死的責(zé)任也不該他們?nèi)ケ池?fù)。他們屈服還是不屈服,都改變不了決定他們生死的權(quán)力在朱棣手中的事實。愚昧和殘暴的是朱棣,因為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如果說景清和方孝孺因不屈服而牽連親朋被殺需要被責(zé)難的話,那么朱棣就更應(yīng)該被丟入歷史的糞坑中痛罵了。他如果老實被削藩,而不是發(fā)起靖難,還會有幾百萬人因戰(zhàn)亂而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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