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點點文史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
唐朝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被公認的唐詩名篇，被譽為“孤篇蓋全唐”，但在歷史上這首詩曾經(jīng)長時間不被大家所重視，加上作者張若虛在當(dāng)時也沒有什么很大的名氣，導(dǎo)致此詩一直被埋沒。
張若虛唐朝揚州人，生卒年皆不詳，其文辭俊秀，與賀知章、包融、張旭三人齊名，號稱“吳中四士”。
他的作品，現(xiàn)今我們能夠看到的只有兩首——《春江花月夜》與《代答閨夢還》。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卻寫出了孤篇橫絕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詩中的所有細節(jié)都被置于春江花月夜的美麗環(huán)境之中，所有的物體都蒙上了一層月光的薄紗。給人展示的是一種輕盈，美好的格調(diào)。
《春江花月夜》是一個樂府舊題，根據(jù)《樂府詩集》的記載，它原本是屬于“清商辭曲”的吳聲歌曲。最早用此題作詩的是南朝的陳后主，但其作品已經(jīng)流失了。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一首長篇的七言詩，總共有三十六句，這在體制上有了一個很大的創(chuàng)新。
從內(nèi)容上來看，陳后主所寫的《春江花月夜》雖然已經(jīng)不存在了，但從《樂府詩集》的解題中我們可知曉，它與《后庭玉樹花》等屬于同樣的艷麗風(fēng)格傾向，它仍然是一首宮體（一種描寫宮廷生活的詩體，始于簡文帝蕭綱）詩。而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雖然沿用了樂府舊題這個老瓶子，但裝在里面的全是煥然一新的酒了。
《春江花月夜》
聞一多先生曾說：“張若虛贖回了宮體詩百年的罪”；而程千帆先生則更明確地指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已經(jīng)與宮體詩徹底劃清了界限?！彼鼈冇械闹皇且粋€相同的題目而已，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與陳后主的原作有著天壤之別，它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全詩從景入情，由自然存在的景物轉(zhuǎn)到人間之離情，但始終離不開題目中的五個元素，全詩都是圍繞著“春”，“江”，“花”，“月”，“夜”這五字來做文章的，詩人扣題非常緊湊。其實，如果進一步深入研究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詩人所要表達的核心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月”。縱觀全詩，“春”字出現(xiàn)4次，“江”字出現(xiàn)12次，“花”字出現(xiàn)2次，而“月”則出現(xiàn)了15次，“夜”字出現(xiàn)2次。
縱觀全詩，我們會發(fā)現(xiàn)即使在沒有出現(xiàn)月字的一些詩句中，詩人也都是在描寫月亮。
譬如“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夜晚月色如霜，所以霜飛竟讓人毫無察覺。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讓人無法分辨。這二句中雖然沒有一個月字，但又是字字在寫月的，這運用了典型的烘云托月手法。
一輪明月掛空中
詩中對月光的描繪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出神入化的境界。
比如，詩人寫月光帶給人的寒冷感覺，用“空里流霜不覺飛”；寫月光在空中緩緩地移動，則用“可憐樓上月徘徊”。這些詩句都讓人身臨其境，深切體會到月光給我們帶來的一些聯(lián)想，究竟明月是有情還是無情？離別的情人在月夜為什么會分外的相思呢？
從整體上來說，《春江花月夜》全篇都在圍繞“月”之一字展開，它是唐詩中最早出現(xiàn)的詠月名作，它是一首對月亮的贊歌。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江南的春天，雨多，江水迅速上漲，向東而流的江水遇到從大海西邊漲起的潮汐，它們互相鼓蕩，浩瀚無邊。
一個“平”字簡明扼要地描繪出了江水跟海水連成一片的奇異景象。表面上看似平淡無奇，實際上它有著千鈞之力。
伴隨著奔涌而來的潮水，一輪明月也漸漸從東方冉冉升起。地球上的潮汐本是海水受到月球的引力而產(chǎn)生的一種自然現(xiàn)象。詩人他可能不懂得這個科學(xué)道理，但是他用自己細致入微的觀察得出了類似的結(jié)論。
海上明月共潮生
這就是詩歌與科學(xué)之間的相通之處。
一個“共”字，使得潮水與明月都充滿了生機，它們仿佛是兩個有生命的物體，這給人呈現(xiàn)出了一種動態(tài)之美。
從“滟滟隨波千萬里”起，詩人的目光就隨著那逐漸西行的月亮而溯江直上。
那綿延千萬里的江水，都被月光沐浴著。江面上泛起陣陣彎曲宛轉(zhuǎn)的波光剛好繞過春花爛漫的芳甸。在月光的籠罩下，繁花似錦的花林蒙著一層潔白的雪霰。
如此月色，正是春天難得一見的奇特景象。
“空里流霜不覺飛”，一語雙關(guān)，那潔白晶瑩的月光，給人帶來了絲絲涼意。詩人用空里流霜來代替月光如霜，將自己在月光中久久站立的感覺真切地傳遞給了讀者，讓人感同身受。
而“汀上白沙看不見”，讓整個江岸都被月光所籠罩，并且逐漸與月光融合成一片，讓人一時竟無法看清。
月光籠罩江邊
詩的前八句，從江海寫到花樹，并讓這一切都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中，最后只見月光而不見其他。由大到小，由遠及近，筆墨隨著詩人的目光逐漸凝聚起來，最后集中到月光自身，這猶如畫龍點睛之筆。從而描繪出了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美麗意境。
詩人站在江邊，久久地凝望著空中月亮灑下的光輝，不由得神思飛揚，進入了一個冥想的境界。
《唐詩雜論》：“在那神奇的永恒面前，詩人只有驚愕，沒有憧憬更沒有悲傷；對于每一個問題，他得到的仿佛都是一個神秘而又淵默的微笑，他更加迷惘了，然而也更加滿足了。”
因為迷惘不是詩人糊涂，而是詩人對宇宙奧秘的一種理解和欽佩。
詩人很理解人生短暫，而宇宙永恒的這個道理。但是他并沒有因此陷入深深的悲觀和絕望之中，他明白個人的生命雖然是短暫的，但是人類代代相續(xù)，生生不息，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正是“人生代代無窮已”。
故此，人類的存在仍然是綿延長久的，人們?nèi)匀豢梢阅陱?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地與江月相伴。
如此一來，詩人就跳出了由個人生命短暫而引起的這個悲傷主題了，從而脫離了這個約束，獲得了一種心里的滿足，于是他便開始展望遙遠的未來。
江上明月
那江上的明月究竟是在等待什么人呢？
所以，詩人就把眼前所看到的，以及心里的真切感受，延伸到了未來時刻，暢游于那天長地久的時間長河之中。
詩人用“白云一片去悠悠”續(xù)接“但見長江送流水”，仍然是目隨景移，思緒飛揚。這浮云的漂泊不定就如同游子的蹤跡難尋。也就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了天涯相隔的游子和思婦了，今夜如此明月，這當(dāng)是怎樣的兩地相思之情？
于是，詩人便順理成章地過渡到了游子思婦，月夜相思的這個主題。
（一）思婦之離情
詩人以“何處相思明月樓”下啟“可憐樓上月徘徊”，過渡自然，其章法更是妙不可言。讓思婦對游子的深深思念這個場景全都在高樓明月的環(huán)境中漸漸展開。
自從曹子建寫出了“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的千古名句之后，各代詩人都喜歡用“徘徊”二字，來形容月亮在天上似靜似動的狀態(tài)。此處也引用“徘徊”二字，但又不是一個簡單的沿襲。“可憐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把月亮寫得情意宛然，它在樓頭上久久徘徊不去，這無疑是在憐憫樓中的思婦。于是它把清輝灑向樓中的閨房，照亮了窗戶前的梳妝臺，只可惜思婦無心梳妝，看到鏡臺反而更觸景傷情。
思婦無心梳妝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于是她決意驅(qū)走這惱人煩的月光，她卷起珠簾，想把簾上的月光斂藏起來，更是一遍又一遍地拂拭砧石上的月光，可惜月光如水，拂而不去，驅(qū)而復(fù)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在這失望之余，她只好望月以懷遠，思念那遠在天涯一方的游子，她希望隨著這普照大地的月光飛向那在遠方的游子身邊。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可是在這個月夜里，就連那鴻雁也無法飛越過那廣漠無邊的月光。魚龍則在水底跳躍出沒，在水面上激起陣陣波紋。
簡而言之，魚雁也無法為思婦傳書，此時無聲勝有聲，那就讓思婦的一片思心與天上的那輪明月相伴吧。
（二）游子之離情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游子遠在異鄉(xiāng)，思家心切，昨夜曾在夢中回到了家鄉(xiāng)，看到家中的潭水里飄滿了落花，等到夢醒，這才想到春天又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而自己還在天涯隨風(fēng)漂泊，無法回家，更無法與心愛之人團圓。
游子渴望之思婦相聚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fù)西斜。”
此時，他漫步江邊，看到江水滾滾東流，仿佛這春天也將隨著江水而逐漸消逝，他抬頭望月，看到江上空的那輪明月，已開始向西傾斜。
在這春光將盡，良夜將逝的時刻，人生的少壯時節(jié)又能持續(xù)多長時間呢？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隨即，游子心中很是惆悵，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月亮，在西天越落越低，最后消失在那沉沉的海霧之中。如今，天各一方，路途遙遠漫長，自己何時才能飛越這萬水千山，回到家鄉(xiāng)，與樓頭上那望月的思婦相聚。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
在這如此廣闊無邊的大地上，今夜又能有幾個非常幸運的游子能夠乘著這皎潔的月色返回離開已久的家鄉(xiāng)呢？
游子找不到答案。
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他之離情不僅迷離恍惚且又無處著落，最后只能伴隨著那殘月的余輝漸漸灑落在江邊的那片樹林之中了。
殘月西落
如果說，思婦之離情是埋怨那山長與水闊，主要表現(xiàn)在空間這個維度，那么游子之離情既恨山川之阻隔，又怨春光和良宵之易消逝，其表現(xiàn)兼顧時間和空間這兩個維度。游子在月夜的思緒比思婦更加地深沉廣闊。從而使得詩歌的意蘊更加的豐富深刻。
從章法上來看，詩人一寫思婦，一寫游子，兩兩相對應(yīng)，且又密切照應(yīng)，它們之間又有一種遞進的關(guān)系，詩人思索的空間范圍越來越廣，情感的程度也越來越深刻。
但，歸根結(jié)底，詩人所要表達的這一切都是在月夜相思的這個情景中自然展開的。
從字面上看，詩人每句都緊扣著春江花月夜的具體環(huán)境，每個細節(jié)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寫照，其情景交融，渾然天成。
在這種詩面前，一切的贊賞都是多余的。我們除了發(fā)自肺腑地頂禮膜拜之外，還能說些什么呢？
正如聞一多先生所說的：
“這里有一番神秘而又親切的，如夢境般的晤談，有的是強烈的宇宙意識，那被宇宙意識所升華過的純潔的愛情，又由愛情輻射出來的同情心。這就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p>
詩人面對著這美麗絕倫的江山風(fēng)月之景，他在精神上的所有不滿或遺憾都源于自然之景而非社會之事，所以在詩中，詩人雖有惆悵但無悲哀，雖有迷惘但無痛苦。
《春江花月夜》中的離情別恨雖然悱惻感人，但是它并沒有達到一個痛苦難忍的程度，全詩中也不見“淚”字與“泣”字，
思婦與游子都對未來的重逢充滿希望
相反，詩中的思婦與游子都對未來的重逢充滿希望。正如思婦所說“愿逐月華流照君”，游子也問“不知乘月幾人歸?！?/p>
另外，全詩用光明、美好的景物構(gòu)成了一個清麗、幽靜、邈遠的意境。它如夢如幻，迷離惝恍，值得人們流連忘返，難以忘懷。
所以，《春江花月夜》是一曲美麗自然的頌歌，也是一曲美好人生的贊歌。這便是無數(shù)讀者為之傾倒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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