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醉石(1886-1969)原名源鄴,字李侯,小字蒲傭,號醉龍、醉農(nóng)、韭園,別署醉石山農(nóng)。中年后所作書法、印章皆署名醉石,遂以此行天下。湖南長沙人。
唐氏幼時失怙,然性敏而好學,臨池日課,從不間斷,據(jù)文相質(zhì),悠然意遠,祖父極鐘愛。十八歲時隨外祖李輔耀宦游浙江,后即客居杭州。因其外祖父一家均是飽學名士,故家中藏書之廣涉及經(jīng)、史、子、集,碑版圖錄,靡所不備。每有不解處,家人為之解答,常以筆錄之,天長日久,所學益進,為其修養(yǎng)、見地奠定較為厚實之根底。居杭得與浙中文人墨客相往來,朝夕浸潤于翰墨之場,可謂是鐘靈毓秀,熏陶非淺。西泠印社創(chuàng)設不久,其即熱心社事,出力甚勤。為早期社員之一。當時社內(nèi)勝跡甚多,其中有“斯文”一址,題額隸書三字,即為唐氏手書也。
此時他在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上聲譽日隆,對碑碣拓本更有較強的甄別能力,又迥然有別于市井販售古董者。唐氏能說出此件為真,真在何處,此件為贗品,又假在何處。幾經(jīng)實踐驗之,遂為人信服,其名亦不脛而走。不久,故宮博物院文物館在北京初創(chuàng),他被聘為顧問,其鑒賞之名,至終老為學界贊嘆。
一九二七年,北伐戰(zhàn)爭勝利后,唐氏與王福庵、馮康侯相繼任職于政府印鑄局。凡重要官印,或出手擬,或經(jīng)磋商會審,始付鑄制。諸老各有所長,相互益善也。唐氏一生有謙謙君子之古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故在北京、南京期間印界同仁對其口碑甚好。一九三四年西泠印社印刊行《現(xiàn)代篆刻第六集》即《唐醉石印存》,可見其早年風貌。一九三六年,他隨局西遷重慶,在此邂逅金石學家易均室(忠篆),既是同齡之人,又有相同雅好,多有交流,并有詩文傳世。抗戰(zhàn)勝利后,唐氏寓居上海,掛牌訂潤以鬻書刻印為自給。一九四八年,唐氏輯自治印成《醉石山農(nóng)印稿》一冊。此書流傳甚廣,為大江南北印人所景仰。
△醉石分書(唐醉石篆刻作品)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唐氏愈發(fā)孜孜于印藝,淬勵奮發(fā)。一九五一年一月,應邀赴武漢出任湖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主任,后又兼任湖北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一九六二年,他在當?shù)爻珜?chuàng)立東湖印社,被推為首任社長。西泠印社六十周年大會時,當選為理事。一九九零年湖北省文史研究館廣收唐氏印蛻五百八十余方,輯印《唐醉石治印選集》傳世。不僅印式、風貌各異,也能全方位地看出他一生治印求藝之軌跡,堪稱佳構。
關于唐醉石藝術風格的形成。因他是“浙派”在民國期間的優(yōu)秀傳人,又是西泠印社篆刻創(chuàng)作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之所以能飲譽中外,實乃其人格高尚與藝術魅力之相融合所致。我們后輩既要看到他治學求藝的初期、發(fā)展與形成個人面貌的全過程;也要在宏觀上正確、評估他在思想觀念上的轉(zhuǎn)變,尤其是他對待流派繼承的態(tài)度,比前賢先哲有所突破,頗具創(chuàng)造性、前瞻性。究其創(chuàng)作主攻方向、審美取向、藝術語言表達方式等,撮其大要分述以下三點:
一、自古以來,國人不論治學求藝,皆極重視師承,鑒古開今,淵源有自。唐氏早年經(jīng)友人引薦,曾從師婁縣張定(叔禾)。師督極嚴,以周秦兩漢入手,規(guī)方摹圓,不容失之法度。此說自《廣印人傳》《傅大卣手拓印章集存》《民國篆刻藝術》等相關論著刊載,已成定論。惟金陵印壇名宿八十六歲的汪庵云,唐氏在南京期間與之談起,其與王福庵在杭州時曾同拜一老師,為盟志印學,王字印傭,唐字蒲傭。此事待考,特此說明。事實上,一位名家,一生在師承上轉(zhuǎn)益多師,也是取精用宏的表現(xiàn)。
△綰秋榭(唐醉石篆刻作品)
二、唐氏系舊家子弟、家學瞻富。憑其胸臆、天賦必能深悟“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之哲理。而廣義地“求師”,是按自身條件、氣質(zhì)、學養(yǎng),有目的地向古人學。對“西泠八家”耳濡目染,非一時一日之所為。瀏覽、臨仿、博取,化為已有時才能審時度勢,掌握分寸。其于陳鴻壽、趙次閑兩家,最為用力。取陳之超逸簡古,擅切刀,縱橫爽利;得趙之工整挺拔,悟彼用復刀之長?!白尮湃藶槲宜茫俏覟楣湃酥??!币簿褪钦f他絕不照搬,不徒虛形,而求出神入化。值得注意的是:唐氏立足印壇時,正是“浙派”衰落時期,當時既無大家出現(xiàn),而趙之琛晚年治印僅存形式技巧,漸趨僵化。出于藝術家的責任心,他在創(chuàng)作上既保留了浙派的精萃所在,自覺地突破陳式,從吳讓之“治印如寫,運刀如筆”中尋求“自我”:感悟趙之謙的“印外求印,箋墨交融”的主張;正視黃牧甫的善用沖刀,刻出專一表現(xiàn)的“光潔無倫”。故讀唐氏四十歲后印作,日漸大刀闊斧、蒼茫穩(wěn)健,這種穩(wěn)健絕非拘謹,而是以穩(wěn)健克服姿媚而含豪宕之致。他摒棄了往昔用刀過于瑣碎的習氣,絕去小家碧玉之氣,力求藝術語言高古、莊重、渾厚。愈至終老愈讓人感到老辣、質(zhì)樸。
三、唐氏一生酷嗜摩崖碑版、金石之學。極注重尋覓、鑒賞與收藏。余紹宋主編的《金石書畫》(《東南日報》副刊)第十九期有文章說南京城北一小酒家保手中有方疊文宋印,唐氏專誠往訪而得之。愈劍華《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評他曰:“博古多識,秦漢碑碣一入其目,真贗立判。工漢隸,精篆刻。留心印材,偶得佳石必摩挲品玩,幾欲具袍笏而拜之。何等癡迷執(zhí)著,沉浸經(jīng)年,自得方整古厚之氣。
△屈跡泥涂(唐醉石篆刻作品)
從中國篆刻藝術發(fā)展史的立場來論證,進入民國后,原處于式微的浙派有振興之勢。一是西泠印社的創(chuàng)建、成立有推動作用,二是出現(xiàn)了王福庵、唐醉石等又代表性的大家,他們奮起直追,善取其他流派名家之長,鼎力革新,風云際會,實乃力挽頹勢。學人稱為振興浙派的一支新軍。唐氏的業(yè)績尤為突出:妙契兼容并蓄,又不失浙派正宗。自古以來,人皆會說不囿于門戶、不囿于師說,然行動起來,頗為不易。況且繼承是為了弘揚、發(fā)展,以量化理念言之當是遞增,是一代勝于一代。不是遞減,更非“一潭死水”、抱殘守缺。故爾,唐氏對浙派的繼承,是立足于藝術語言表達方式的多元化。取人之長,補己之短。這就補充、擴容了浙派篆刻藝術的內(nèi)涵。只有不斷創(chuàng)新,一個流派才會有頑強的藝術生命力。于是,評估唐氏一生的成就,其個人與浙派、與印社是相濡以沫、相得益彰的。他在藝術上的建樹是對繼承作了嶄新的詮釋。他的膽識與抉擇,并非人盡有之。他順應了時代潮流,又為后人做出了榜樣。一百年來,浙派與西泠印社從杭州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唐氏是重要功臣之一。
△節(jié)廠印泥(唐醉石篆刻作品)
鑒賞唐氏印作,從周秦古璽、漢白文、細朱文印等樣式來看,其印風寬博質(zhì)樸以雅雋出之,追求凝重古厚而絕棄斑駁、修飾,在漢白文印尤為凸顯,例如“潘伯鷹印”,“節(jié)廠印泥”、“唐源鄴李侯印”等,雖取徑不一,在豪放跌宕中均透有幾分空靈之氣。因他是篆刻家,又是金石學家也。
——此文轉(zhuǎn)載自《西泠百年印舉》(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
作者簡介:孫洵,男,1936年10月生。南京市向陽衛(wèi)生院前任院長,現(xiàn)為主治醫(yī)師。西泠印社社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自幼酷愛文史,先后問學于胡小石、陳中凡、黃淬伯、高二適、張壽谷、唐圭璋、徐復諸先生。從事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的同時,潛心書史、書論、印史、印論的研究。參加撰寫《中國書法鑒賞大辭典》、《中國書法名作辭典》、《中國文化史之跡》、《中國當代社會科學家傳略》。有書法作品和論述在《書法》、《書法報》、《江蘇畫刊》等報刊上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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