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作家到底可不可以被教出來？
《鯉·寫作課》中，主編張悅?cè)惶拱?，寫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教的?！凹幢闶窃谀切┎环φ嬷埔姷膶懽骷记深悤镒x到醍醐灌頂?shù)脑?，了解了某種可以操作的方法，它們也像一件租來的衣服，并不真的屬于你。到了創(chuàng)作中，你很快會發(fā)現(xiàn)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合身。而且穿著它讓你變得古怪， 束手束腳，限制了行動?！?/p>
既然不可教，為什么還有如此多寫作的課程，寫作的方法，不斷在市面通行？張悅?cè)徽J為，閱讀寫作技巧類圖書最大的獲益，在于它們能夠提供給寫作者們一種特殊的“燃料”，這種“燃料”叫做對自己的相信。
“讀寫作技巧類書的最大獲益，應該是閱讀它們時的愉悅，是那些感覺自己有所頓悟，對寫作充滿信心的片刻。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倒是個甄別此類書籍的方法，如果它連閱讀的快樂和熱忱的鼓勵都不能給予，后續(xù)的效用就更加不必期待了。辛苦畫重點、做筆記都是徒勞的，就像給一群偶然棲落在你視野里的白鳥建造鳥舍，下一刻它們就會毫不留戀地飛走的?？墒悄切┢痰念D悟、剎那的信心就一點都沒有意義嗎?那種篤信自己掌握了真理、從此所向披靡的幻象一定是愚蠢的嗎?如果沒有那種片刻頓悟，沒有一些盲目的激情，寫作的道路該是多么晦暗啊。寫作得以繼續(xù)，最重要的是呵護那份相信。”
下面，我們將為想要成為作家的讀者提供一些寫作的“燃料”，這些燃料的提供者，是包括麥克尤恩、弗蘭克· 康羅伊、雙雪濤、張定浩、陳衛(wèi)在內(nèi)的知名作家，他們在長期寫作中積累了不少感悟與心得。希望它們能夠給想要成為作家的人，提供一些“相信”的能力。
文學青年“燃料”備忘
摘自《鯉·寫作課》
《鯉·寫作課》插圖
///寫作第一步
雙雪濤小說家，出版有長篇小說《聾啞時代》《天吾手記》《翅鬼》，短篇小說集《飛行家》《平原上的摩西》等。
對于想要從事寫作的人，我的第一個建議就是閱讀。如果你是一個想要寫作的人，不閱讀的話，那你就從這個領域里被開除了。但現(xiàn)在的書太多了，種類繁雜，浩如煙海，還是要讀一些真正能夠讓你變得不一樣的書。
我特別喜歡看《水滸》。它寫人寫得特別好，你會感覺到作者寫人是有激情的，對人充滿興趣。整個是一個酣暢淋漓，很有元氣的一個小說。有人說《水滸》特別適合夏天讀，是有道理的，整個小說是一種勃發(fā)的狀態(tài)。它也包含了很多中國人自己的智慧在里面，也包含了中國民間的人情世故的復雜。比起《紅樓夢》、《三國演義》和《西游記》，我會認為《水滸》更日常一些，跟中國人的普通生 活更接近。
////寫作中的“金字塔”
弗蘭克· 康羅伊(Frank Conroy) 美國作家，出版過五部作品，包括受到高度贊譽的回憶錄《時間暫停》(Stop-Time )。他于1987年到2005年離世之間擔任愛荷華作家工作坊的主任。
任何自上而下的寫法都很可能失敗。我會畫出這個類似金字塔的結(jié)構(gòu)圖 ：
象征
隱喻
潛在文本
聲音 口吻 氛圍
達意 合理 清晰
在這個層級結(jié)構(gòu)里，只有當下層的東西被搭建好，才有可能操作上層的東西。有才華的年輕作家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他們總想著自上而下地寫作，而非自下 而上。一個好的作家工作坊一旦有可能糾正這個錯誤，那么就幫這些作家節(jié)省 了大量的時間。
《鯉·寫作課》插圖
//////成為自己的“自我”
陳衛(wèi)作家，先鋒文學網(wǎng)“黑藍文學”(www.heilan.com)創(chuàng)辦者。著有小說集《你是野獸》《從現(xiàn)在開始》《兩只空氣同時落球》，文論集《保護才能》等。
一個領域容易受商業(yè)的驅(qū)使而跟風行動，其根本的原因是它的“領域自我” 的失卻或不足。中國文學的生存處境在商業(yè)沖擊下的“無神”狀態(tài)不是孤立的，它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以來其內(nèi)部的精神、傳統(tǒng)始終沒有經(jīng)過細密 的理解和鞏固。
文學自我的失卻或不足——也就是“精神無根”——的一個最容易產(chǎn)生的表現(xiàn)，就是我們太容易被西方現(xiàn)代主義以來的“先鋒”“實驗”“酷” 瞬間吸引，而忽略自我成長自我塑造的根本重要性。這種缺乏“自我塑造”、廣受西方現(xiàn)代主義思潮影響的寫作，實際上它們在根本上仍是商業(yè)性的，它們是作者不自覺、不可控制地跟隨商業(yè)漩渦所做出的具有炫目但卻忽視自我的表現(xiàn)。
須知所有后來得以成立的“先鋒”“實驗”在最初都處于一種無聲的摸索和成形狀態(tài)，然而無根的我們在今天卻大多都想順手拿來坐享其成并喜大普奔以此為榮。對于各種閱讀和影響我們自然張開懷抱迎接，但歸根結(jié)底最后還是要經(jīng)過 自己的淘洗和積淀、成為我們自己的“自我”。
////////做作家中的作家
張定浩批評家、詩人，現(xiàn)供職于《上海文化》雜志。出版有文論集《既見君子:過去時代的詩與人》《批評的準備》《愛欲與哀矜》，詩集《我喜愛一切不徹底的事物》等。
拋開一切得失和名利心，認真寫好每一個句子，平等對待每一個語素，讓每一個句子都堅實有力，充滿彈性和韌性，從一個句子生長出另外一句，從一個段落生長出另外一段，讓每一個句子每一個段落既是結(jié)束也是開始。
這也意味著要準確地知道自己使用的每一個詞在此刻代表什么，反復檢驗它，聆聽它和其他詞在組合中發(fā)出的聲響，在每寫完數(shù)百字乃至數(shù)千字之后用卡佛的句型反復拷問自己，當我談論這些事物的時候我在談論些什么?
《鯉·寫作課》插圖
/關于中篇小說
伊恩· 麥克尤恩(Ian McEwan)英國小說家、編劇?！短┪钍繄蟆吩u選的“1945 年以來英國最偉大的五十位作家”之一。1998 年，憑借《阿姆斯特丹》獲布克獎。他的下一部小說《贖罪》所改編的同名電影獲奧斯卡最佳影片。
看看我這四十多年的寫作，相比短篇小說，可能我更持久的興趣在長篇小說和所謂的“小 長篇”(short novel)——通常也被稱為“中篇”(novella) 上。我想特別提一提這后一種文體。早期的《水泥花園》和《只愛陌生人》，后來的《在切瑟爾海灘上》和《堅果殼》，都屬于這 一類。在我看來，卡夫卡、托馬斯· 曼、亨利· 詹姆斯、康拉德，都是用這樣的文體貢獻了 他們最好的作品。
因為這樣的篇幅需要你精打細算，把事件的起承轉(zhuǎn)合用十分經(jīng)濟的筆墨展現(xiàn)出來，你的控制力要經(jīng)受很大的考驗。它可能會將你的極限逼出來。它就像是一出舞臺劇，三幕。你知道一部真正的長篇小說是沒有那種天然的結(jié)構(gòu)的，你至少得看第二遍才能發(fā)現(xiàn)長篇小說的結(jié)構(gòu)是怎樣搭建的。但在中篇(小長篇)里，你能直接看到、感覺到結(jié)構(gòu)，這是閱讀的一大愉悅之處。
//關于非虛構(gòu)
盛韻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畢業(yè)，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東方早報· 上海書評》特約編輯。中文隨筆散見于《上海書評》《讀書》《三聯(lián)生活周刊》等，英文隨筆散見于《倫敦書評》和《泰晤士報文學增刊》。
對于非虛構(gòu)寫作，偏見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經(jīng)?？磫慰谙矂『兔摽谛愕娜硕贾?，偏見是幽默的一大源泉，偏見往往自帶喜劇效果，與偏見對抗則能給敘事的戲劇化加入更多層次感。
另外，《倫敦書評》的編輯在約稿時，就幾番提醒，多用第一人稱。第一人稱敘事是許多年來非虛構(gòu)寫作一直比較熱門的套路，通過個人視角和個人經(jīng)歷可以避免宏大敘事的空洞，因為主觀，因為私人，所以可以任性添加很多個人觀感和意見，并不需要拘泥于新聞報道恪守的中立客觀。但是，第一人稱敘事不容易把握好，因為很容易陷進通篇“我”“我”“我”的自我中心情結(jié)，滔滔不絕地說自己覺得重要但別人看來其實是雞毛蒜皮的事情。
如何用“我”作為敘述主體去表達超越個人的外在世界，需要一定的自我控制，表面上 在說你自己的事，其實要反映具有代表性的社會心態(tài)或情緒。自嘲也是一種好辦法，作者將自己作為偏見的主體與之對抗，能讓讀者產(chǎn)生代入感或激發(fā)同情心， 在幽默的語境中理解自己平時容易產(chǎn)生哪些偏見，與之相對的是居高臨下的訓 誡/ 說教式寫作，容易弄巧成拙令讀者產(chǎn)生抗拒心理。
《鯉·寫作課》
//關于推理小說
陳浩基香港推理小說家，香港中文大學計算機科學系畢業(yè)。出版有長篇小說《遺忘，刑警》《13 · 67》《網(wǎng)內(nèi)人》《山羊獰笑的剎那》等?！哆z忘，刑警》榮獲第二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頭獎。長篇《13 · 67》日文版獲“《周刊文春》十大推理小說”第一名。
推理小說創(chuàng)作講究邏輯正確，它的創(chuàng)作手法亦往往跟其他小說不一樣。比起一般藝術創(chuàng)作，撰寫推理小說更像建筑設計，在“建設”(動筆)之前必須好 好繪畫“藍圖”(大綱)，假如沒有全盤考慮，確認藍圖是否符合“規(guī)則”(邏輯)， 只會落得兩個下場:一是房子蓋到一半發(fā)現(xiàn)蓋不下去(故事寫不完)，一是勉強將房子蓋好，卻發(fā)現(xiàn)問題多多，根本住不了人(硬把故事寫完，卻處處犯駁)。
也許有人會反駁說，坊間亦有很厲害的推理作家，能不寫大綱直接動筆，寫出合理有趣的推理小說;但我認為那只有兩個可能，要么這位作家一直走狗屎運碰巧寫出好作品，要么他其實有寫大綱，只是他人從不知道——那幅“藍圖”直接在作 家的腦袋中先完成。現(xiàn)實中“幸運值滿點”和“腦容量超凡”的作家都萬中無一，咱們凡人假如想挑戰(zhàn)創(chuàng)作推理小說，我的意見是，還是采取保險一點的策略較穩(wěn)妥。
////////////////////////////關于科幻小說
飛氘科幻作家。北京師范大學文學碩士，清華大學文學博士。代表作包括《去死的漫漫旅途》《一覽眾山小》《蝴蝶效應》等。出版有短篇小說集《純真及其所編造的》《講故事 的機器人》《中國科幻大片》。
第一，對寫作者來說，讀書以雜為宜。哪怕你已經(jīng)抱定決心成為劉慈欣第二或者你自己也不必將閱讀興趣局限于科幻文學和科技類圖書，畢竟你永遠無法預測哪本毫不相關的書會突然激活你的腦回路。
第二，前無古人的科幻創(chuàng)意固然了不起，但能第一個想出時間旅行概念、第一個考慮星際戰(zhàn)爭問題、第一個預想賽博朋克故事的人終究少之又少，除了絕對的原創(chuàng)，既有概念的組合和拼接也可以成為新故事的出發(fā)點。
第三，也是本文要談的主要問題，就是一種方法，這里姑且稱之為“從比 喻義到字面義”。比如，當你看到這句“要是他們說‘你們?nèi)ニ馈?，我們就得去死?時，就去想象一下，如果真的有一個至高無上者命令一群人去死，那會如何? 然后為了制造最大的沖突或懸念，給他一百個死不了的機器人吧。
【新書上架】
鯉·寫作課
張悅?cè)?主編
《鯉·寫作課》是給文學青年的信念之書。我們心懷敬意地邀請來一些當代文學的探索者，在本書中談論創(chuàng)作時對他們而言至關重要的事物。
在本書中，“匿名作家計劃”最終輯隆重亮相，在《鯉·匿名作家》《鯉·時間膠囊》中保密了兩輯的參賽人員名單也在此一并公布，為這場旨在“回歸寫作的原點，只看作品，不看作家”的文學競賽畫上完滿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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