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詠海棠詩詞賞析(二)
川 雪
白中帶著微紅的海棠花,若胭脂乍染少女唇頰,明媚俏麗,與淺笑低顰的美女相似,很有女人緣。就連“拗相公”王安石看到,也情不自禁地都要流露出情人般的溫柔:
綠嬌隱約眉輕掃,紅嫩妖嬈臉薄妝。
巧筆寫傳功未盡,清才吟詠興何長。
——(《海棠花》)
前兩句“綠嬌隱約眉輕掃,紅嫩妖嬈臉薄妝”,用擬人手法,將海棠比擬為嬌柔的少女,來描寫海棠的葉和花。其嬌嫩的綠葉像少女輕描的畫眉,在花叢中隱約顯現(xiàn);紅嫩的花朵,嬌艷嫵媚,像少女臉上化的淡妝。顯出海棠花葉嬌柔、花妖嬈的美。表達(dá)了對海棠花的喜愛之情。
后兩句“巧筆寫傳功未盡,清才吟詠興何長”,詩人直抒胸臆,感嘆自己雖巧筆才清,卻仍不能寫盡海棠之美,無法滿足自己吟詠的興致。抒發(fā)了詩人對海棠之美的盛贊及對無法寫盡其美的遺憾。
比王安石稍晚的崔鶠,也寫有一首《海棠》詩,用比擬和對比手法突出了海棠花的美:
渾是華清出浴初,碧綃斜掩見紅膚。
便教桃李能言語,要比嬌妍比得無。
前兩句“渾是華清出浴初,碧綃斜掩見紅膚”,運(yùn)用《長恨歌》中楊貴妃賜浴華清池的典故,表現(xiàn)海棠之美。海棠如剛出浴的美人,綠葉紅花如美人身上的綠綢嫩膚,嬌嫩無比。
后兩句“便教桃李能言語,要比嬌妍比得無”,詩人突發(fā)奇想:假如桃李能言,欲與海棠比嬌美,也會自認(rèn)無法比得上。用桃李的嬌美無法和海棠的嬌美相比,突出海棠花之美,表達(dá)自己的喜愛之情。
宋代女詩人朱淑真《海棠》,以美女作比,突出了海棠花的嬌艷美麗:
胭脂為臉玉為肌,未趁春風(fēng)二月期。
曾比溫泉妃子睡,不吟西蜀杜陵詩。
桃羞艷冶愁回首,柳妒妖嬈只皺眉。
燕子欲歸寒食近,黃昏庭院雨絲絲。
首聯(lián)“胭脂為臉玉為肌,未趁春風(fēng)二月期”,詩一開始,寫海棠花在二月春風(fēng)里綻放的艷麗風(fēng)姿。詩人把海棠花比作少女,而這位少女臉紅如胭脂,肌膚潤滑如玉。比喻中再用比喻,人花相映,更顯海棠花的綽約風(fēng)姿。
頷聯(lián)“曾比溫泉妃子睡,不吟西蜀杜陵詩”,詩人運(yùn)用典故,把海棠花與有傾國傾城之貌的楊貴妃相比。宋僧惠洪《冷齋夜話》轉(zhuǎn)《太真外傳》載:上皇嘗登沉香亭,召妃子,妃子時(shí)卯酒未醒,高力士從侍兒扶掖至。上皇笑曰:“豈是妃子醉邪?海棠睡未足耳。”詩人以楊貴妃比海棠花,更突出了她的風(fēng)韻與艷麗。
頸聯(lián)“桃羞艷冶愁回首,柳妒妖嬈只皺眉”,將海棠花與桃花和楊柳作比,艷麗的桃花在海棠花面前感到羞愧,搖曳多姿的柳條,嫉妒海棠花的妖嬈美艷,頻頻皺起了眉頭。詩人運(yùn)用擬人與對比手法,將桃花面對海棠的羞愧、柳條對海棠妖嬈的嫉妒寫得活靈活現(xiàn),盡顯了海棠花冠仲春的魅力。
尾聯(lián)“燕子欲歸寒食近,黃昏庭院雨絲絲”,描寫暮春環(huán)境,寒食節(jié)將近,燕子欲歸,黃昏庭院,細(xì)雨如絲,海棠花就要凋謝了,留給人們無盡的愁緒。表現(xiàn)了詩人的惜花心情。
南宋詩人任希夷的《海棠》,以虛筆比附點(diǎn)染,把海棠描繪成俏麗活潑的少女,人面如花,花魂似人,別有一種巧麗活脫風(fēng)流蘊(yùn)藉的風(fēng)調(diào):
紅妝翠袖一番新,又向園林作好春。
卻笑華清夸睡足,至今羅襪久無塵。
詩人起筆從容,先描繪芳春時(shí)節(jié),海棠花紅葉綠,一展新姿。對此,前人有“春風(fēng)用意均顏色”(唐·鄭谷《海棠》)“占春顏色最風(fēng)流”(唐·吳融《海棠二首》)等佳句,都從花色寫其艷麗。而這里詩人用擬人手法:“紅妝翠袖一翻新?!庇谜Z似平,卻透露出活脫脫的生氣。讓人想見海棠當(dāng)此明媚春光,芳心萌動,艷抹紅妝,身著翠服,去迎接自己的新生活。此句頗富閃耀迷離之趣,所繪是一株新春海棠,又似一個新妝少女。人與花相輝相映。我們見其妖艷的姿色,又似覺其搖蕩的心魂。花被寫活了。
下面要描寫海棠的花色、花姿??呻S著生長時(shí)地的不同,它會現(xiàn)出種種佳境,這在一首絕句中如何容得下!詩人藝高一籌,他以空寫實(shí),讓讀者自己在想象的空間里拓展詩境。于是,詩人接著首句的新著艷妝,寫她“又向園林作好春”,這一筆淡而空,但放于此卻有無窮好處?!坝窒驁@林”四字,讓新浴春光的海棠步入遼遠(yuǎn)無邊、氣象萬千的自然天地,賦予它向春花木的無限生意?!白骱么骸比?,盡寫出它在明麗春時(shí)的美好花事?!白鳌弊秩纭芭?,用在此處有演繹變化的動感?!昂谩弊趾喖s而空靈,又規(guī)定著人們心理感受的定勢,于是讀者便自然地被引入連類不窮的美好想象之中。我們想見春風(fēng)初起時(shí),它枝間新綠,小蕾藏紅,芳心將吐的美麗姿容;想見春色滿園時(shí)它翠葉招搖,花朵滿枝,笑靨嫣然的動人風(fēng)采;想見她風(fēng)前裊裊,月下亭亭,雨中清淑的種種神韻;想見那蜂吻香蕊,蝶宿深枝的迷人意境……真是無窮意象,翩躚而至!我們眼前展開了一軸連幅的海棠春意圖,每一幅都娛人眼目,銷人心魂。
前兩句詩人的虛筆描述是空靈的。“一番新”是何種姿態(tài)? “作好春”又是怎樣的情狀?全憑讀者以想象來完成,依據(jù)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yàn)和審美情趣來補(bǔ)充,這種藝術(shù)表現(xiàn)是引發(fā)式的,開放式的。
后兩句在讀者許多想象連類而生之后,詩人用收攏的筆法,巧用史典,暗設(shè)譬喻,將連生的想象打住,凝聚、幻化出新的意象:“卻笑華清夸睡足,至今羅襪久無塵。”前面寫海棠似芳齡少女,花顏初開,春情搖蕩。她步入園林,卻忙那一春的花事,輕舞巧笑,妙態(tài)迭生。在這個當(dāng)口,要進(jìn)一步描繪海棠的形象,就很有難度了,可詩人巧妙構(gòu)思,他一反以花比人的常調(diào),以人比花,并說人不及花。詩中把海棠與有傾國傾城之貌的楊貴妃相比。宋僧惠洪《冷齋夜話》轉(zhuǎn)《太真外傳》載:上皇嘗登沉香亭,召妃子,妃子時(shí)卯酒未醒,高力士從侍兒扶掖至。上皇笑曰:“豈是妃子醉邪?海棠睡未足耳。”詩中的海棠與楊妃不只是一般的類比,而是有楊抑之別,讓“作好春”的海棠,對“夸睡足”的楊妃施以一“笑”,顯示海棠的盎然生意和勝其一籌的嬌矜之態(tài)。海棠不是美如佳人,而是勝似佳人了。
至此,詩篇已面目大開,結(jié)句可順勢收束了,可詩人又生奇想,再拓詩境。他以喻中設(shè)喻的手法,從“睡足”想到羅襪無塵,自然巧妙地又引出洛神的形象(三國·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韈生塵”),使這兩個艷絕的佳麗,仿佛為一。這樣,楊妃的形象更美了,但那位“海棠仙子”還是要譏笑她。因而,“綽約如處女”的海棠的嬌好,就不僅美于楊妃,而且也勝于洛神了。于是,在我們面前,絕麗的海棠如花仙般楚楚動人,忽而,變成春睡初醒的妃子,忽而又幻作裙帶飄飄的洛神,迷離飄忽,妙不可言。
詠花詩歷代不絕,筆法大同小異,難以跳出窠臼。這首詩別開生面,“語少意足,有無窮之味”(宋·洪邁《容齋隨筆》),佳妙全在空靈二字。詩中寫花而通篇不著一花一葉,全以麗人比擬,遺形寫神,風(fēng)韻宛然,頗有靈動含蓄之美。小詩四句,三為譬喻,但其比皆若即若離,輕筆點(diǎn)染,全無皮相之累,盡得輝襯托之妙。同時(shí)又意象疊加,使詩境在朦朧迷離中被拓展深化,悠遠(yuǎn)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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