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Apr. 21
2020
+
by: 公社菌
雨田
今年春天，受疫情影響不能遠足，于是常常到離家不遠的北海公園尋春踏青。有時候帶著孩子去，有時候一個人去，游人不多，正好可以細心體味這如約而至的春天。疫情讓所有人都放慢了生活的腳步，也讓我們能靜下心來聽一聽春潮涌動、春水拍岸和內(nèi)心花開的聲音。白塔寺前的桃花、陟山橋邊的丁香、雙虹榭旁的海棠、瓊?cè)A島岸的杏花……北海公園這一場場爛漫的花事中，都留下了我留戀忘返的身影。
時令剛過驚蟄，天氣乍暖還寒，從北海公園南門入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堤岸的垂柳。那已經(jīng)透出一絲柔媚的金黃淺綠中，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
站在北海西岸眺望瓊?cè)A島，參天的古木之間露出幾株白色花樹，在風中搖曳。我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剛剛走過五龍亭，闡福寺前忽然閃出一樹繁盛的桃花，似祥云般落在了寺門口，映紅了整個山門，在藍天白云下更顯莊嚴，真是讓人驚喜。春節(jié)過后，我已經(jīng)很久沒出門了，沒想到桃花開得這么艷，春天來得這么早。古人說，“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人面桃花相映紅”，桃花一直是愛情的象征，也是早春的見證。
帶著這份早春的喜悅，我戀戀不舍地離開闡福寺。走過靜心齋，繞過畫舫齋，轉(zhuǎn)過濠濮澗，踏上陟山橋，沿著半月城兩側(cè)的臺階拾級而上，在智珠殿前稍事休息，邁步來到白塔身旁。
高大神圣的白塔西側(cè)，幾棵桃花開得正艷，粉紅色的花朵一簇簇怒放，映照得巍峨的白塔格外壯觀。繁花似錦、藍天白云、白塔巍巍，這確乎是生機勃勃的春天。
從白塔西側(cè)漫步下山，來到見春亭邊駐足眺望，不遠處一座長廊環(huán)繞的院落里，一樹參天的玉蘭開得正好。疫情期間，這些院落都不開放，更顯得庭院深深、滿樹爛漫。早春時節(jié)，我格外鐘愛玉蘭，不僅因為她開得早，帶來春的消息，更因為她有一種孤芳自賞、冰清玉潔、楚楚動人的氣質(zhì)。玉蘭樹木高大，花開絢爛，滿樹的花朵站在高高的枝頭，總是神采奕奕，舒展而飽滿，孤獨而優(yōu)雅，正是“潔白無暇滿枝頭，淡淡幽香徐自來”。
玉蘭花也叫辛夷花，王維的《辛夷塢》中有句：“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寫出了玉蘭花的孤獨和優(yōu)雅?；ㄩ_花落，緣起緣滅，在這早春時節(jié)曲高而和寡，孤芳而自賞，活出了自我的超凡脫俗，這是屬于玉蘭花的詩意，或者說是禪意。“光陰流轉(zhuǎn)不舍晝夜，人間種種盡在其中”，生活本來就不是給人看的，不是嗎？
春分過后的一個下午，帶著孩子游北海公園。從正門進園，沿著北海東岸走走停停，看到綠柳垂湖，如煙籠畫橋，不由感嘆，“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繞過瓊島春陰碑，穿過倚晴樓，沿著延樓長廊漫步，走到漪瀾堂后的半山腰，讓孩子在一旁玩耍，我自己則找一塊大石頭坐下來，靜靜地欣賞開得正盛的一樹杏花。詩人總是喜歡杏花，陸游筆下有“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陳與義筆下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杏花、春雨、江南，這些美好的意象是文人永恒的向往。在我的家鄉(xiāng)，也有幾個山谷種滿了杏樹，早春萬物枯黃，惟有山杏花開得很早，“風吹花落如香雪”，那是我童年的樂園。
坐在杏花樹下陶然自得，不覺已是黃昏時分。忽然看到不遠處的銅仙承露盤，在暮色黃昏、杏花疏影里顯得格外幽靜而神秘。這個銅仙承露盤位于瓊?cè)A島北坡，站在高高的蟠龍石柱上，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它是一個銅制鎏金的仙人，面向北方，雙臂舒展，高舉著一個銅制的托盤，向天承接甘露。這個銅仙承露盤鑄于清代，卻講述著漢代的故事。傳說是漢武帝為了長生不老，曾建于長安，意在為帝王益壽延年，后毀于戰(zhàn)火。李賀曾為此事作《金銅仙人辭漢歌》，其中有名句“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今天看到的銅仙承露盤命運曲折，在“文革”期間險遭滅頂之災，曾被當作廢銅爛鐵賣到廢品收購站，虧得文物部門發(fā)現(xiàn)后及時收藏，據(jù)說是在陳毅元帥的支持下，于1971年得以復原。
數(shù)百年來，北?；ㄩ_花落，而這個銅仙承露盤始終默默無語，看世事變遷，閱人世繁華。我在杏花樹下寫下一首《眼兒媚·北海尋春》，“煙柳垂堤白塔前，春分又一年。桃花嬌艷，玉蘭絢爛，美景無限。攜女尋春北海岸，人在圖畫間。遠眺湖山，近觀花綻，自在安然”，正道出了我當時的心境。有人說，“一花一世界”，每一朵花開，都需要我們細細地品味，靜靜地欣賞。靜下心來看花，才發(fā)覺生命如此不同，往日總是匆匆忙忙，忽略了心香一瓣，更珍惜時光永恒。
轉(zhuǎn)眼時令到了清明，古人說，“萬物清凈明潔”，不由地想起王雱那首懷念妻子的《眼兒媚》，“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又到了“一半春休”的時節(jié)，想來海棠和丁香也盛開了吧？
走進北海公園，剛剛來到陟山橋頭，就覺得濃香襲人，沁人心脾。白丁香、紫丁香競相開放，這是春天里最獨特的味道。仔細觀賞，丁香花朵繁茂，花色淡雅，又兼香氣迷人，正如古人所說，“花筒細長如釘且香”。丁香花排列細密繁盛，既有熱情奔放之意，也有愁思百結(jié)之情，因此古人也把丁香花稱為“丁香結(jié)”，真是“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jié)”，是名副其實的“百結(jié)之花”。而我們總會從這份憂愁思念中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丁香與佛教有極深的淵源。京城最負盛名的賞丁香之地有法源寺、戒臺寺和臥佛寺，其中法源寺的“丁香詩會”最為有名，我一直心向往之，可惜今年疫情期間寺院都不開放。但沒想到在北海公園也欣賞到這美麗的丁香，真是意外之喜。丁香花朵濃香，葉片呈心形，有“心誠則靈”之寓意，被佛門視為“菩提之樹”。登上瓊?cè)A島，來到永安白塔旁，遠遠看到桃花剛落、丁香正開，不禁心生歡喜。佛門清凈地，丁香更芬芳，真是意境無限，不虛此行。
帶著對丁香花的眷戀和回味，走下瓊?cè)A島，穿過分涼閣，跨過三折玉帶橋，不經(jīng)意間走進了雙虹榭旁的庭院，院子里游人忽然多起來，抬頭一看，望見了滿院滿樹的西府海棠?！皷|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zhuǎn)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我總覺得蘇軾筆下寫的正是西府海棠。海棠花開得濃烈，層層疊疊，如胭脂點點、明艷動人，讓人不忍傷害和拒絕。海棠的花語是單戀或者苦戀，海棠是個多情的美人。
我總是從海棠花想到李清照和張愛玲。李清照在那首《如夢令》中寫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張愛玲則說人生三大遺憾之一即是“海棠無香”。我不知道她們?yōu)槭裁炊寄敲聪矚g海棠，或許明艷動人、善解人意的海棠也寄托了她們的心事。
北海公園的海棠有許多種，如西府海棠、沂州海棠、垂絲海棠等等，也有多個角落里栽了白丁香和紫丁香。海棠無香，她怕人知道它的心事；丁香奇香，那是屬于佛門的心香。
“雨潤五谷春欲盡，萬物競生夏將至”。谷雨已是春天的最后一個節(jié)氣，春日欲暮，百花將殘，心中涌起說不盡的憂傷。我從北海公園的西南門入園，道路兩側(cè)的海棠花已經(jīng)凋殘，花瓣如雨，落英似錦，雖然綠意盎然，但總是讓人神傷。
走到萬佛樓石碑前，一大片鮮艷奪目的黃刺玫忽然映入眼簾，讓人心一下子就明亮起來。
在北海公園所有的建筑中，我格外鐘愛這塊小西天南側(cè)的萬佛樓石碑。所謂“萬佛樓”，是乾隆皇帝為其生母崇慶皇太后八十壽辰而建，當時王公大臣紛紛鑄佛獻壽，統(tǒng)計近萬，故名“萬佛樓”。現(xiàn)在“萬佛樓”已毀，只剩下這座石碑。石碑的雕刻極為精美，須彌座四周雕飾了獅子、麒麟、海牛、天馬、龍蝦等動物形象，特別是托舉須彌座的12個金剛力士，神態(tài)可愛生動、快樂活潑，令人見而忘憂。暮春時節(jié)，黃刺玫開得熱情奔放，點綴著石碑下的托舉力士愈加生動可愛。
走出小西天，穿過九龍壁、快雪堂，繞過先蠶壇，在北海堤岸的東側(cè)種植了大量的牡丹，谷雨時分正是牡丹的花期，我有幸大飽眼福。一直以來，我對牡丹和芍藥分不太清楚，而北海公園里相鄰種植了這兩種花，正好可以細細分辨。原來牡丹是木本植物，冬季不死，而芍藥是草本植物，逢春再發(fā)，因此牡丹先開、芍藥后放，而牡丹也叫“木芍藥”。此外，牡丹的葉片和花型也與芍藥不同，牡丹花型端莊高貴，而芍藥更顯清新婉約?，F(xiàn)在芍藥剛剛含苞，而牡丹已經(jīng)盛放，透出一種富貴和典雅。北海公園的牡丹花色很多，有白色、紅色、粉色、紫色，還有紅白相間之色，在大片的綠葉映襯下更顯花團錦簇、雍容華貴。遠處綠柳垂湖，近處牡丹盛開、秀色可餐，讓人流連忘返。古往今來，贊美牡丹的詩句數(shù)不勝數(shù)，如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劉禹錫的“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皮日休的“競夸天下無雙艷，獨立人間第一香”，李正封的“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等等。我個人則比較喜歡清人的一首《雨中牡丹》，“小窗燈影照無眠，檐漏聲聲欲曙天。更比落紅還可惜，倚闌人不似當年”，這首詩清新質(zhì)樸，仿佛說出了我的心聲。我總覺得牡丹太過嬌艷富貴，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富貴得讓人敬而遠之，更不忍想象她有一天會美人遲暮、落紅凋零。
告別牡丹，走出北海公園，忽然覺得，雖然時令已是暮春，但北海公園的花事顯然是寫不盡的。那北海岸邊的連翹、迎春、金銀木、紫葉李，還有滿坡野生的紫花地丁、永安山門的如瀑紫藤，以及碧鮮亭前的古楸樹、南門東岸的文冠果、畫舫齋前的碧桃花、分涼閣旁的繡線菊……都讓我常常覺得，北海公園不僅是皇家的宮殿，也是花木的樂園，甚至與亭臺樓閣相比，這些古木繁花更是歷史的見證。
“驚蟄”“春分”“清明”“谷雨”，春天的每個節(jié)氣都是那么美好。在這美好的季節(jié)，徜徉在美麗的北海公園，我曾寫下一首《春日感懷》：“玉蘭落后海棠開，桃紅柳綠春又來。窗前昨夜杏花雨，墻角今朝梨花白。攜手尋春春不倦，獨坐賞花花自在。年年春水生春色，歲歲花開不思歸”。
“花開花落總是春，四季花對有情人”。正如汪曾祺在《人間草木》里所說，“一定要愛著點什么，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鐘情”。我愿走過花開花落，仍不忘這一份鐘情，我愿此生“花開成景，花落成詩”。
總監(jiān)制 / 馬興宇
執(zhí)行主編 / 張燕
副主編 / 躍升
責編 / 張燕
光明日報 · 閱讀公社工作室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