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胡小平
屋后竹林里歡唱的鳥兒把我吵醒了，碎了我星期天想多睡一會(huì)的美夢(mèng)。就在我揉著眼睛，準(zhǔn)備再聽聽鳥語之際，父親在外邊喊我了，說好難得，天晴了，快起床，下地干活去。我被子一掀，下了床，趿拉著鞋跑到門前的地坪里一看，剛露臉的太陽正羞答答地朝我笑著。地坪邊的那樹梨花一夜之間盛開了，白里透綠，帶著水珠，令人憐愛，路邊的青草綠得發(fā)亮，散發(fā)著草的清香，綿延開去。
父親望望天色，指了指地坪一角的豬屎堆，說我今天的任務(wù)就是把豬屎挑到田里去，均勻地撒了。我問要挑多少擔(dān)。他要我自己看著辦，挑好了就行，又要我注意看路，路上濕滑，別摔著了。
久雨初晴，路上仍是一片泥濘，一個(gè)腳印就是一個(gè)小水凼，一面小鏡子。田埂彎彎曲曲，寬寬窄窄，縱橫交錯(cuò)，上下相連，給雨泡久了，更是軟和、滑溜。我打著赤腳，挑著豬屎擔(dān)子，小心翼翼地走著。水面上晴絲裊裊，亮光閃閃，有些晃人眼目。不時(shí)地“哧溜”一聲，那是大的泥鰍一甩尾巴，鉆入了泥里，惹得我扭頭一看，差點(diǎn)一腳踩空，掉進(jìn)田里。
太陽快到了頭頂，我在田埂上走了一圈，見田里已均勻地撒了一層豬屎，便滿意地收了箢箕，洗了腳，坐在門檻上，聽鄰里說起了薛仁貴的故事。父親扛著鋤頭回來了，問我挑好了沒有。我響亮地說好了。他走過去看了看屎堆，朝我招了招手。我跑了過去。他比劃了一下，說要挑到這里才行的，還不夠，沒挑好。我說田里都撒了一層了。他說那薄了。我說不薄的。他臉一沉，說地皮是哄不得的，你哄地皮，地皮就哄你的肚皮，現(xiàn)在底肥下足了，以后的稻子才會(huì)長得壯實(shí)，又問我明白了沒有。我撓撓頭，沒說話，只是又拿起了扁擔(dān)。
暑假，我跟父親在稻田里拔除稗草。父親本不要我下田，說禾又密又深，你一個(gè)大學(xué)生，好久沒怎么干活了，別給禾葉刮了。我說沒事，不怕。
太陽當(dāng)頭照著，雖然戴了斗笠，遮著了臉面，手臂上卻是曬得麻麻辣辣的，禾葉在腿上手上這里劃出一條紅印，那里鋸出一道血痕，又癢又痛。父親見了，要我快上田去。我真有點(diǎn)想上去了，卻又不好意思，便說不急，等拔完了這一丘田再說。這么一想著，眼里就看得毛了，腳下也走得快了。當(dāng)我快到田埂時(shí)，后邊的父親叫我回頭再過細(xì)看看。我轉(zhuǎn)過身，一眼就看到了一蔸稗草立在那里，仿佛在笑我。我忙走過去，將它拔了。父親拔了另一蔸，邊拔邊說，這稗草比禾強(qiáng)橫，就得拔干凈了，種莊稼，不種則已，種就要種好，別糟蹋了田地，又說干別的事也是一樣，不干則已，干就要干好，別壞了事情。正因?yàn)檫@樣，父親成了種田的能手，不管種什么，不管種到哪里，我家的莊稼總比周邊地里的壯實(shí)、飽滿。這就在于他精耕細(xì)作，在于把莊稼當(dāng)自己的孩子。
兒時(shí)，父親去參加隊(duì)上的集體勞動(dòng)，常常讓我在旁邊玩耍。總見有的人坐在田埂上，悠閑地抽著煙，有的人直著腰，雙手扶著鋤頭把，東張西望地看風(fēng)景，有的三兩個(gè)聚在一起說笑，哈哈喧天的，有的還偷偷地開了溜，回家去了，而父親一直在忙著，有人喊他歇息一會(huì)，他總說不急，干完這一點(diǎn)再歇不遲。有一天，出于好奇，我忍不住問父親，他怎么總是不停地干活，不跟別人一樣歇息一會(huì)。他說他不累，別人是累了。我說不是，有的人不累，是偷懶。他一笑，要我別亂說。
有天晚上，燈下吃飯的時(shí)候，父親跟我說，干活就不得偷懶，牛不背犁也老了，而且老得更快。我似懂非懂地點(diǎn)著頭。
父親雖然走了，但他教誨的“你哄地皮，地皮就哄你的肚皮”“不干則已，干就要干好”“牛不背犁也老了，而且老得更快”這三句話，我一直銘刻在心，并在生活的歷練中不斷地悟解其真諦，讓我受益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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