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四十五唐德宗建中四年(癸亥,公元783年)
[1]十一月,乙亥,以隴州為奉義軍,擢皋為節(jié)度使。又使中使劉海廣許皋鳳翔節(jié)度使;皋斬之。
[1]十一月,乙亥(初二),朝廷將隴州改名為奉義軍,提升韋皋為節(jié)度使。朱又指使中使劉海廣許諾韋皋擔任鳳翔節(jié)度使,韋皋將來使斬殺了。
[2]靈武留后杜希全、鹽州刺史戴休顏、夏州刺史時常春會渭北節(jié)度使李建徽合兵萬人入援,將至奉天,上召將相議道所從出。關播、渾曰:“漠谷道險狹,恐為賊所邀。不若自乾陵北過,附柏城而行,營于城東北雞子堆,與城中掎角相應,且分賊勢?!北R杞曰:“漠谷道近,若為賊所邀,則城中出兵應接可也。儻出乾陵,恐驚陵寢。”曰:“自攻城,斬乾陵松柏,以夜繼晝,其驚多矣。今城中危急,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來,所系非輕,若得營據要地,則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師,豈比逆賊!若令希全等過之,是自驚陵寢。”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進。丙子,希全等軍至漠谷,果為賊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擊之,死傷甚眾;城中出兵應接,為賊所敗。是夕,四軍潰,退保州。閱其輜重于城下,從官相視失色。休顏,夏州人也。
[2]靈武留后杜希全、鹽州刺史戴休顏、夏州刺史時常春,會同渭北節(jié)度使李建徽,合兵一萬人,前來救援。在將要到達奉天時,德宗召集大將和宰相商議援兵的行軍路線。關播、渾說:“漠谷的道路險要狹窄,恐怕會被敵軍攔擊。不如從乾陵北面經過,貼著柏城行進,在城東北雞子堆扎營,這樣可與城中軍隊內外呼應,夾擊敵軍,而且還會分去敵軍一部分兵勢?!北R杞說:“漠谷的道路較近,倘若援軍被敵軍攔擊,城中出兵接應援軍就行了。倘若從乾陵過來,恐怕要驚動陵墓寢廟?!睖喺f:“自從朱攻打奉天城以來,砍伐乾陵的松柏,夜以繼日,這對陵墓寢廟的驚動,已經夠多的了。現(xiàn)在城中形勢危急,各道救兵還未到來,只有杜希全等人來了,他們所關系到的情勢并非無足輕重,如果能夠占據重要地點扎營,朱便可以被攻破了。”盧杞說:“陛下調動軍隊豈能和叛逆的寇賊相比!如果讓杜希全等人的軍隊從乾陵通過,那便是我軍自行驚動陵墓寢廟了?!庇谑牵伦诿疃畔H热擞赡冗M軍。丙子(初三),杜希全等人的軍隊來到漠谷,果然被敵軍所攔擊。敵軍用大弩和巨石居高臨下地攻擊援軍,援軍死傷很多,城中出兵接應援軍,又被敵軍打敗。當天傍晚,杜希全等人所率四支軍隊潰散了,只好退保州。朱到城下來視察援軍棄下的輜重,隨從的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不為之大驚失色。戴休顏是夏州人。
攻城益急,穿塹環(huán)之。移帳于乾陵,下視城中,動靜皆見之,時遣使環(huán)城招誘士民,笑其不識天命。
朱攻打奉天城愈發(fā)急迫,他鑿通溝塹,將全城環(huán)繞起來。朱將軍帳遷移到乾陵,由此向下察看城中的動靜虛實,全都能夠看清。朱還不時派人環(huán)繞著奉天城引誘城中的將士和百姓,嘲笑他們看不清天命所歸。
[3]神策河北行營節(jié)度使李晟疾愈,聞上幸奉天,帥眾將奔命。張孝忠迫于朱滔、王武俊,倚晟為援,不欲晟行,數(shù)沮止之。晟乃留其子憑,使娶孝忠女為婦,又解玉帶賂孝忠親信,使說之,孝忠乃聽晟西歸,遣大將楊榮國將銳兵六百與晟俱。晟引兵出飛狐道,晝夜兼行,至代州。丁丑,加晟神策行營節(jié)度使。
[3]神策、河北行營節(jié)度使李晟的疾病痊愈了,聽說德宗出行奉天,便率領眾將領前去赴命。張孝忠被朱滔、王武俊所逼迫,有賴于李晟的聲援,不想讓李晟離去,有好幾次阻止他前往。于是李晟將自己的兒子李憑留下來,讓他娶張孝忠的女兒為媳婦,又解下玉帶賄賂張孝忠的親信,讓他勸說張孝忠。于是張孝忠聽任李晟西進歸朝,還派遣大將楊榮國帶領精銳兵馬六百人與李晟同去。李晟領兵經過飛狐道,日夜兼程,來到代州。丁丑(初四),德宗加任李晟為神策行營節(jié)度使。
[4]王武俊、馬攻趙州不克。辛巳,歸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贈甚厚;武俊亦歸恒州。
[4]王武俊、馬攻打趙州,未能攻克。辛巳(初八),馬要回瀛州去,王武俊送行了五里地,犒賞和贈送的物品甚是豐厚。王武俊也回到恒州。
[5]上之出幸奉天也,陜虢觀察使姚明揚以軍事委都防御副使張勸,去詣行在。勸募兵得數(shù)萬人。甲申,以勸為陜虢節(jié)度使。
[5]德宗出行奉天時,陜虢觀察使姚明揚將軍中事務委托給都防御副使張勸,自己前往行在。張勸招募兵員,得到數(shù)萬人,甲申(十一日),德宗任命張勸為陜虢節(jié)度使。
[6]朱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上嘗遣健步出城覘賊,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褲。上為之尋求不獲,竟憫默而遣之。時供御才有糲米二斛,每伺賊之休息,夜,縋人于城外,采蕪菁根而進之。上召公卿將吏謂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輩無罪,宜早降以救室家?!比撼冀灶D首流涕,期盡死力,故將士雖困急而銳氣不衰。
[6]朱攻打、圍困奉天已經有一個月了,城中的物資和糧食都已用光。德宗曾經派遣善于行走的人出城察看敵情,該人說是天氣寒冷,跪著懇求德宗,要一件短襖和套褲。德宗為他尋找,未能找到,最后還是難過地默然打發(fā)他去了。當時供給德宗的糧食,僅有粗米二斛,官吏每每窺伺敵軍的休息時間,夜里將人系在繩索上放到城外,去采集蔓菁根,獻給皇上。德宗將公卿將官召集起來,對他們說:“朕因無德,自陷于危亡之中,固然是應該的。諸位沒有罪過,最好及早投降,以便救出自己的家人。”群臣都伏地叩頭,痛器流涕,相互約定要竭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所以將士們雖然置身于困苦危急之中,但是他們的銳氣卻毫不衰減。
上之幸奉天也,糧料使崔縱勸李懷光令入援,懷光從之??v悉斂軍資與懷光皆來。懷光晝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齊運傾力犒宴,軍尚欲遷延。崔縱先輦貨財渡河,謂眾曰:“至河西,悉以分賜。”眾利之,西屯蒲城,有眾五萬。齊運,惲之孫也。
德宗出行奉天時,糧料使崔縱勸說李懷光讓他前往增援,李懷光聽從了他的主張。崔縱將軍中物資悉數(shù)聚集起來,與李懷光一起前來。李懷光日夜兼程,來到河中,人力疲乏,讓士兵休息三天。河中尹李齊運全力設宴犒勞,軍隊還想拖延不行。崔縱先將物資錢財運過黃河,然后對大家說:“到了河西,便將他們全部分給大家。”眾人貪圖其利,西進蒲城屯駐,當時有五萬人。李齊運是李惲的孫子。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濟,軍于東渭橋;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撫御,與士卒同甘苦,人樂從之,旬月間至萬余人。
李晟一邊行進,一邊招集士兵,也從蒲津渡過黃河,在東渭橋駐扎下來。在渡河之初,他只有士兵四千人,由于他善于撫恤與駕馭士兵,與士兵同甘共苦,人們都愿意跟隨他,所以在一個月之間便發(fā)展到萬余人。
神策兵馬使尚可孤討李希烈,將三千人在襄陽,自武關入援,軍于七盤,敗將仇敬,遂取藍田。可孤,宇文部之別種也。
神策兵馬使尚可孤討伐李希烈,在襄陽帶領三千人,由武關前往增援,在七盤駐扎,打敗了朱的將領仇敬,于是攻取藍田。尚可孤是宇文部的別支。
鎮(zhèn)國軍副使駱元光,其先安息人,駱奉先養(yǎng)以為子,將兵守潼關近十年,為眾所服。朱遣其將何望之襲華州,刺史董晉棄州走行在。望之據其城,將聚兵以絕東道;元光引關下兵襲望之,走還長安。元光遂軍華州,召募士卒,數(shù)日,得萬余人。數(shù)遣兵攻元光,元光皆擊卻之,賊由是不能東出。上即以元光為鎮(zhèn)國軍節(jié)度使,元光乃將兵二千西屯昭應。
鎮(zhèn)國軍副使駱元光,他的先人是安息人,駱奉先將他收為養(yǎng)子。他帶兵防守潼關將近十年,兵眾都服從他的指揮。朱派遣他的將領何望之襲擊華州,華州刺史董晉放棄了州城,逃奔行在。何望之占領華州城后,準備集中兵力,以便截斷東行的道路。駱元光帶領潼關兵襲擊何望之,何望之逃回長安。于是駱元光駐軍華州,召募士兵,不過幾天,招得一萬余人。朱多次派兵進攻駱元光,都被駱元光擊退,敵軍自此不能東出。德宗隨即任命駱元光為鎮(zhèn)國軍節(jié)度使。駱元光領兵兩千人,向西屯駐昭應。
馬燧遣其行軍司馬王權及其子匯將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橋。
馬燧派遣他的行軍司馬王權及其兒子王匯帶兵五千人前去增援奉天,在中渭橋屯駐。
于是黨所據惟長安而已,援軍游騎時至望春樓下。李忠臣等屢出兵皆敗,求援于,恐民間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晝伏夜行。
當時,朱一伙所占領的地盤,只有長安而已,援軍的巡哨騎兵有時前進到望春樓的下面。李忠臣等人屢次出兵,都被打敗,便向朱求援。朱唯恐民間乘己疲困,前來抄襲,他所派遣的兵馬都是晝伏夜行。
內以長安為憂,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堅造云梯,高廣各數(shù)丈,裹以革,下施巨輪,上容壯士五百人;城中望之懼。上以問群臣,渾、侯仲莊對曰:“臣觀云梯勢甚重,重則易陷,臣請迎其所來鑿地道,積薪蓄火以待之?!鄙裎滠娛鬼n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勞圣慮,臣請御之?!蹦硕忍葜?,廣城東北隅三十步,多儲膏油松脂薪葦于其上。丁亥,盛兵鼓噪攻南城,韓游曰:“此欲分吾力也?!蹦艘鴩纻鋿|北。戊子,北風甚訊,推云梯,上施濕氈,懸水,載壯士攻城,翼以,置人其下,抱薪負土填塹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傷。賊并兵攻城東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傷者不可勝數(shù)。賊已有登城者,上與渾對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無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實食五百戶以下千余通授,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賜御筆,使視其功之大小書名給之,告身不足則書其身,且曰:“今便與卿別?!备┓魈椋限云浔?,欷不自勝。時士卒凍餒,又乏甲胄,撫諭,激以忠義,皆鼓噪力戰(zhàn)。中流矢,進戰(zhàn)不輟,初不言痛。會云梯輾地道,一輪偏陷,不能前卻,火從地中出,風勢亦回,城上人投葦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歡呼震地。須臾,云梯及梯上人皆為灰燼,臭聞數(shù)里,賊乃引退。于是三門皆出兵,太子親督戰(zhàn),賊徒大敗,死者數(shù)千人。將士傷者,太子親為裹瘡。入夜,復來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墜;上大驚。
朱心中為長安感到憂慮,便加緊進攻奉天。他讓僧人法堅制造云梯,長寬各有數(shù)丈,外面包裹著牛皮,下面安裝著巨大的輪子,上面可以容納勇士五百人,城中的人們望見,都感到憂恐畏懼。德宗詢問群臣的意見,渾、侯仲莊回答說:“我們看云梯勢必甚為沉重,沉重就容易下陷。我們請求迎著云梯的來路開鑿地道,積蓄柴禾與火種,等待它的到來?!鄙裎滠娛鬼n澄說:“靠云梯攻城這種小小伎倆,不足以煩勞圣上費心,請讓我來對付云梯?!表n澄估量了云梯的指向,于是在城東北角拓寬了三十步,在上面儲備了大量的膏油、松脂和柴禾、蘆葦?shù)?。丁亥(十四日),朱軍大舉出動,擂鼓吶喊,攻打奉天南城。韓游說;“這是打算分散我軍的力量?!庇谑?,他領兵嚴密防備奉天城的東北面。戊子(十五日),北風甚是猛烈,朱軍推出云梯,上面包裹著浸濕的氈子,懸掛水袋,運載勇士攻城。兩側用兵車遮護著,將士兵安置在兵車棚頂之下,讓兵士抱柴背土,填平壕溝,向前沖鋒。亂箭、飛石、火炬不能傷害他們。敵軍合兵進攻城東北角,箭石如雨,城中死傷的人無法計算,敵軍已經有人登上城了。德宗與渾相對而泣,群臣只好仰首禱告上天。德宗將一千余份自御史大夫、實封食邑五百戶以下的空白委任官職文憑“告身”交給渾,讓他募集敢死之士去抵御敵軍,還將御筆賜給他,讓他根據人們所立功勞的大小,在告身上填寫上名字加以委任,如果告身不夠用,便寫在該人身上,戰(zhàn)后再給告身。而且說:“現(xiàn)在我就與你永別?!睖喤吭诘厣?,淚流滿面,德宗撫摸著他的后背,抽咽不能自己。當時,士兵又凍又餓,又缺乏鎧甲頭盔,渾對他們撫慰勸導,用忠義激發(fā)他們,士兵們都擂鼓吶喊,奮力而戰(zhàn)。渾中了亂箭,仍然向前奮戰(zhàn)不止,初時也未講疼痛。恰好云梯輾壓地道,一只輪子偏倒陷落,不能向前或后退,火從地道中冒出來,大風也往回吹,城上的人們投下蘆葦火把,撒上松脂,澆上膏油,歡呼之聲,震動大地。不一會兒,云梯和梯上的人全部化為灰燼,散發(fā)的焦臭之氣,數(shù)里以外都可以聞到,于是敵軍退卻。此時奉天城東、南、北三門都發(fā)兵出擊,太子親自督戰(zhàn),敵軍徒眾大敗,死亡的人有數(shù)千。對于受傷的將士,太子親自為他們包扎傷口。到了夜晚,朱再來攻城,箭落到德宗面前三步遠的地方,德宗大驚。
李懷光自蒲城引兵趣涇陽,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馬使張韶微服間行詣行在,藏表于蠟丸。韶至奉天,值賊方攻城,見韶,以為賤人,驅之使與民俱填塹;韶得間,逾塹抵城下呼曰:“我朔方軍使者也?!背巧先讼吕K引之,比登,身中數(shù)十矢,得表于衣中而進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歡聲如雷。癸巳,懷光敗兵于灃泉。聞之懼,引兵遁歸長安。眾以為懷光復三日不至,則城不守矣。
李懷光從蒲城領兵直趨涇陽,傍著北山向西而行。事先,他派遣兵馬使張韶穿著老百姓的衣服抄小道前往行在,將表章藏在蠟丸之中。張韶來到奉天,正當敵軍剛剛攻城,見到張韶,以為卑賤之人,便驅使他與老百姓一起填塞壕溝。張韶看準間隙,越過壕溝,抵達城下呼喊道:“我是朔方軍的使者?!背巧系娜朔畔吕K索,把他拉到城上。及至登到城上,張韶身上被射中幾十支箭,得以將藏在衣服中的表章進呈德宗。德宗大為高興,讓人抬著張韶在城中繞行宣示,四處歡聲雷動。癸巳(二十日),李懷光在澧泉將朱軍打敗。朱聞此,害怕起來,于是領兵逃回長安。大家認為,倘若李懷光再有三天不來,奉天城便要失陷了。
既退,從臣皆賀。汴滑行營兵馬使賈隱林進言:“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雖朱敗亡,憂未艾也!”上不以為忤,甚稱之。侍御史萬俟著開金、商運路,重圍既解,諸道貢賦繼至,用度始振。
朱退去以后,隨從諸臣都來向德宗道賀。汴滑行營兵馬使賈隱林進言說:“陛下性情太急躁,不能包容萬物。如果不將這脾氣改一改,雖然朱敗亡了,但憂患仍然不能止息!”德宗并不以為受到冒犯,對賈隱林甚為稱許。侍御史萬俟著開通了金、商漕運通道,層層包圍既已解除,各道貢賦相繼而至,朝廷的費用開始有了保證。
朱至長安,但為城守之計,時遣人自城外來,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眾。既據府庫之富,不愛金帛以悅將士,公卿家屬在城者皆給月俸。神策及六軍從車駕及哥舒曜、李晟者,皆給其家糧;加以繕完器械,日費甚廣。及長安平,府庫尚有余蓄,見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斂焉。
朱回到長安以后,只作守城的打算,時常派人從城外來,繞城奔走呼喊說:“奉天城攻破啦!”企圖借此迷惑民眾。朱據有朝廷庫存的財富以后,便不惜用金帛取悅將士,對留在城中的公卿家屬一概每月支付薪俸。對于神策軍和隨從德宗車駕六軍以及哥舒曜、李晟等人,朱一概向他們的家屬供給糧食。加上修治完善各種器械,每日耗費甚巨。但及至長安平定,朝廷庫存仍有剩余的財產,看到的人都追溯怨恨有關部門的橫征暴斂。
或謂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廟不宜復存?!痹唬骸半迖L北面事唐,豈忍為此!”又曰:“百官多缺,請以兵脅士人補之。”曰:“強授之則人懼。但欲仕者則與之,何必叩戶拜官邪!”所用者惟范陽、神策團練兵;涇原卒驕,皆不為用,但守其所掠資貨,不肯出戰(zhàn);又密謀殺,不果而止。
有人對朱說:“陛下既然秉受天命,唐朝的陵園寢廟不應該再存在下去?!敝煺f:“我曾經北面稱臣,事奉唐朝,哪能忍心干這種事!”又有人說:“百官空缺很多,請派兵脅迫讀書人來補充?!敝煺f:“勉強授給官職,人家就恐懼了。想做官的人便給他官,哪有敲門封官拜職的呢!”朱所能指揮的只有范陽兵和神策團練兵。涇原兵驕橫跋扈,都不服從指揮,只是守護著他們劫掠來的錢財,不愿意出外打仗。涇原兵還密謀誅殺朱,未能實現(xiàn),只好作罷。
李懷光性粗疏,自山東來赴難,數(shù)與人言盧杞、趙贊、白志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亂,皆此曹所為也!吾見上,當請誅之。”既解奉天之圍,自矜其功,謂上必接以殊禮?;蛘f王、趙贊曰:“懷光緣道憤嘆,以為宰相謀議乖方,度支賦斂煩重,京尹犒賜刻??;致乘輿播遷者,三臣之罪也。今懷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誠,詢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贊以告盧杞,杞懼,從容言于上曰:“懷光勛業(yè),社稷是賴,賊徒破膽,皆無守心,若使之乘勝取長安,則一舉可以滅賊,此破竹之勢也。今聽其入朝,必當賜宴,留連累日,使賊入京城,得從容成備,恐難圖矣!”上以為然。詔懷光直引軍屯便橋,與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馬使楊惠元刻期共取長安。懷光自以數(shù)千里竭誠赴難,破朱,解重圍,而咫尺不得見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魯?shù)辏舳漳诵小?div style="height:15px;">
李懷光生性粗疏,從山東前來奔赴國難,多次與人們談到盧杞、趙贊、白志貞的邪惡諂媚,而且說:“天下的禍亂,都是這號人造成的!我見到圣上,自當奏請殺了他們。”李懷光解除了對奉天的圍困以后,自己矜夸功勞,認為德宗一定會以特殊的禮節(jié)接待他。有人勸說王、趙贊說:“李懷光沿途激憤感嘆,認為宰相謀劃議論乖謬無方,度支收斂賦稅煩多,京兆尹犒勞賞賜苛刻不豐。致使圣上流離遷徙的,是宰相、度支、京兆尹三人的罪過。如今李懷光新近立下了巨大的功勞,圣上肯定會對他敞開胸襟,推誠相待,征詢?yōu)檎檬?。假使他的話傳到圣上耳中,豈不是很危險嗎!”王、趙贊將此話告訴了盧杞,盧杞害怕,便語氣和緩地對德宗說:“李懷光的功勛業(yè)績,為國家所依賴。敵寇已嚇破了膽,全然沒有守城的心思。如果讓李懷光乘勝攻取長安,一下子便可以消滅敵軍,這真是勢如破竹啊。現(xiàn)在聽任他入城朝見,必定要賞賜設宴,拖延好幾天,致使敵軍開進京城,得以從容地作好防備,恐怕就難以圖謀了?!钡伦谡J為很對,便詔命李懷光直接帶領軍隊屯駐便橋,與李建徽、李晟以及神策兵馬使楊惠元按限定日期共同攻取長安。李懷光認為自己由數(shù)千里外竭盡赤誠,奔赴國難,打敗朱,解除重重圍困,現(xiàn)在身在咫尺,卻不能夠見到皇上,心里甚為不滿意。他說:“我如今已經被奸臣所排擠,事情不問可知了!”于是李懷光帶兵離去,來到魯?shù)辏A袅藘商?,才又出發(fā)。
[7]劍南西山兵馬使張以所部兵作亂,入成都,西川節(jié)度使張延賞棄城奔漢州;鹿頭戍將叱干遂等討之,斬及其黨,延賞復歸成都。
[7]劍南西山兵馬使張率部下士兵發(fā)起叛變,進入成都,西川節(jié)度使張延賞拋下成都,逃奔漢州。在鹿頭屯戍的將領叱干遂等人討伐叛兵,殺掉張及其同黨,張延賞再次回到成都。
[8]淮南節(jié)度使陳少游將兵討李希烈,屯盱眙,聞朱作亂,歸廣陵,修塹壘,繕甲兵。浙江東、西節(jié)度使韓閉關梁,禁馬牛出境,筑石頭城,穿井近百所,繕館第數(shù)十,修塢壁,起建業(yè),抵京峴,樓堞相屬,以備車駕渡江,且自固也。少游發(fā)兵三千大閱于江北;亦發(fā)舟師三千曜武于京江以應之。
[8]淮南節(jié)度使陳少游領兵討伐李希烈,在盱眙屯駐,聽說朱發(fā)起叛亂,便回到廣陵,修整壕溝與寨堡,繕治鎧甲與兵器。浙江東、西節(jié)度使韓封鎖關口與橋梁,禁止牛馬出境。他還修筑石頭城,開鑿水井將近一百眼,整治館舍數(shù)十處,修筑壁壘城堡,起自建業(yè),抵達京峴山,樓房與城墻上凸形矮墻連成一片,既為皇上南渡長江作準備,也加固了自己的守備。陳少游發(fā)兵三千人在長江北岸大規(guī)模地檢閱軍隊,韓也派出水軍三千人在京江炫耀武力,以與陳少游相呼應。
鹽鐵使包佶有錢帛八百萬,將輸京師。陳少游以為賊據長安,未期收復,欲強取之。佶不可,少游欲殺之;佶懼,匿妻子于案牘中,急濟江。少游悉收其錢帛;佶有守財卒三千,少游亦奪之。佶才與數(shù)十人俱至上元,復為韓所奪。
鹽鐵使包佶擁有錢帛八百萬,準備運往京城。陳少游認為亂軍占領著長安,收復無期,打算強行奪取這些錢帛。包佶不肯交出錢帛,陳少游想殺他,包佶害怕,便將妻子兒女藏匿在公事文書中間,急忙渡過長江,陳少游將他的錢帛全部收繳。包佶有守護錢財?shù)氖勘耍惿儆我矊⑺麄兘賷Z了一番。包佶剛和數(shù)十人一起到上元縣,又被韓所劫奪。
時南方藩鎮(zhèn)各閉境自守,惟曹王皋數(shù)遣使間道貢獻。李希烈攻逼汴、鄭,江、淮路絕,朝貢皆自宣、饒、荊、襄趣武關。皋治郵驛,平道路,由是往來之使,通行無阻。
當時,南方的藩鎮(zhèn)各自封鎖邊境,據守一方,只有曹王李皋幾次派遣使者抄小路向朝廷進獻貢物。李希烈進攻逼迫汴州、鄭州,江淮道路斷絕,朝廷的貢物都從宣、饒、荊、襄各州取道武關。李皋修治驛站,平整道路,此后,使者往來通行無阻。
[9]上問陸贄以當今切務。贄以日致亂,由上下之情不通,勸上接下從諫,乃上疏,其略曰:“臣謂當今急務,在于審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夫理亂之本,系于人心,況乎當變故動搖之時,在危疑向背之際,人之所歸則植,人之所去則傾,陛下安可不審察群情,同其欲惡,使億兆歸趣,以靖邦家乎!此誠當今之所急也。”又曰:“頃者竊聞輿議,頗究群情,四方則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静贿_于朝廷,朝廷之誠不升于軒陛。上澤闕于下布,下情壅于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于其際,真?zhèn)坞s糅于其間,聚怨囂囂,騰謗籍籍,欲無疑阻,其可得乎!”又曰:“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從!遠邇歸心,孰與為亂!”又曰:“慮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
[9]德宗向陸贄詢問當今最為急切的事務。陸贄認為,往日導致變亂,是由于上下之情不相通。勸說德宗接觸下情,聽從諫諍。于是他進上章疏,大略是說:“臣認為當今最為急切的事務,在于詳細察明眾人的心志,若是眾人甚為希圖的,陛下先去施行它,眾人甚為憎惡的,陛下先去除掉它。陛下所希圖和憎惡的與天下人相同,而天下人不肯歸向的事情,從古到今,都是沒有的。一般說來,治與亂的根本,與人心密切相關,何況正當變故發(fā)生、人心動搖時,處于危貽疑慮、人心向背的關頭!人心歸向,那就會萬事振興;人心離異,那就會萬事傾危。陛下怎么能不審察眾人的心志,與他們同好同惡,使民眾向往歸附,以安定國家呢!這一點就是當前所最為急切的啊?!标戀椨终f:“不久前臣私下聽取大家的議論,對大家的心志也頗做了些研究。發(fā)現(xiàn)地方上擔心的是朝內朝外的意圖違背,百官又擔心君臣溝通的途徑阻隔。地方上的意圖不能上達朝廷,朝廷的誠意不能上達圣聽。上面的恩澤很少向下面流布,下面的實情被阻塞不能使上面聞知。真實的事情不一定知道,知道的事情不一定真實,上下在此際阻隔不通,真假在此間混雜糅合,聚集的怨苦之聲噪雜而起,騰起的毀謗之辭亂作一團,要想毫無猜疑阻隔,那是可能的嗎?”他又說:“匯集起天下人的智慧以助于自己的聰明,順從天下人的心志以施行政教律令,就會君臣同心,有誰會不聽從命令!遠近的人們都歸心朝廷,有誰會去發(fā)動叛亂!”他又說:“有的計慮看似愚昧而接近道理,有的事情本來切要而看似迂闊?!?div style="height:15px;">
疏奏旬日,上無所施行,亦不詰問。贄又上疏,其略曰:“臣聞立國之本,在乎得眾,得眾之要,在乎見情。故仲尼以謂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庇衷唬骸啊兑住?,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夫天在下而地處上,于位乖矣,而反謂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處下,于義順矣,而反謂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約己而裕于人,人心說而奉上矣,豈不謂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豈不謂之損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順水之道乃浮,違則沒;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則危。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從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從其欲?!庇衷唬骸氨菹聭嵙曀滓苑晾恚蜗髌蕉诠?,以明威照臨,以嚴法制斷,流弊自久,浚恒太深。遠者驚疑而阻命逃死之禍作,近者畏懾而偷容避罪之態(tài)生。君臣意乖,下下情隔,君務致理,而下防誅夷,臣將納忠,又上慮欺誕,故睿誠不布于群物,物情不達于睿聰。臣于往年曾任御史,獲奉朝謁,僅欲半年,陛下嚴邃高居,未嘗降旨臨問,群臣局趨退,亦不列事奏陳。軒陛之間,且未相諭,宇宙之廣,何由自通!雖復例對使臣,別延宰輔,既殊師錫,且異公言。未行者則戒以樞密勿論,已行者又謂之遂事不諫,漸生拘礙,動涉猜嫌,由是人各隱情,以言為諱。至于變亂將起,億兆同憂,獨陛下恬然不知,方謂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驗往時之所聞,孰真孰虛,何得何失,則事之通塞備詳之矣!人之情偽盡知之矣!”
章疏奏上十天,德宗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也不再詢問什么。陸贄再次進上章疏,大略是說:“臣聽說立國的根本在于能夠得人,得人的關鍵在于洞見人情。所以仲尼認為人情是圣王之田,意思是說人情乃是治理之道產生的基礎?!彼终f:“在《易經》中,乾在下而坤在上叫作泰,坤在下而乾在上叫作否,損上而益下叫作益,損下而益上叫作損。一般地說,天在下面而地處在上面,在位置上是乖謬的了,但反而把它叫做泰,是因為上下相交的原故。君主在上面而臣屬處在下面,在義理上是通順的,但反而把它叫做否,是因為上下不能相交的原故。君主約束自己而對人們寬宏大度,人們必定會喜歡,因而事奉君主了,這難道不應該把它叫做益嗎!君主蔑視人們反而讓自己恣肆無忌,人們必定要怨責,因而背叛君主,這難道不應該把它叫做損嗎!”他又說:“船就是君之道,水就是人之情。船順乎水之道才能浮起,違背了水之道就會沉沒。君主掌握了人們的意愿才能地位鞏固,不能把握人們的意愿就會處境危險。所以古代的圣明君主居于眾人之上時,一定要讓自己的欲望順從于天下之心,而不敢使天下之人順從自己的欲望?!彼终f:“陛下憤恨藩鎮(zhèn)跋扈,習以成俗,妨害治道,便以削平強藩為己任,以明察一切的威嚴照臨四方,以嚴密的法網控制裁斷萬事。然而,弊端相沿已久,陛下深求恒久之心過重。因此疏遠的人,驚怖疑慮、抗阻命令、逃脫死亡的禍患興起;親近的人,畏葸懾伏、偷合茍容、躲避罪責的情態(tài)發(fā)生。君臣之意乖違,上下之情阻隔,君主務求政治修明,但臣下卻防備遭受誅殺;臣下將要交付忠心,君主卻又顧慮會有欺妄。所以皇上的誠意不能播散于萬眾,萬眾之情也不能傳達到皇帝的耳中。我在往年曾經擔任御史,得以侍奉朝見,僅將近半年,而陛下威嚴莫測,高高在上,不曾降旨征求意見,群臣畏縮不安,快步避退,也不肯條列諸事奏陳。在朝堂上,君臣之間尚且不能相互曉示,宇宙如此廣袤,又如何能夠自行通達!雖然陛下仍按慣例與待制的使臣談話,還另外延請宰相議事,但是這既與眾人參與之義不同,又與公開進言有別。對尚未實行的事情,臣下以莫論機要為戒;對已實行的事情,臣下又說不必諷諫已成之事,漸漸地生出了顧忌,動不動就涉及猜疑。由此,人們各自隱瞞真情,以講話為忌諱,以至于在變亂將起時,萬民同憂,只有陛下安然而無所察覺,還在說太平將會到來。陛下如能以如今所見到的來驗證以往所聽說的,哪個是真實的,哪個是虛假的,得在哪里,失在哪里,那么,事情的通達與阻塞便全都清楚了,人心的真?zhèn)伪闳贾懒??!?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