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甲和丐乙
原來有甲、乙兩個乞丐，在馬路下面一條通道的兩邊行乞。先是丐甲先發(fā)現(xiàn)來到此處，安營扎寨，后又來了丐乙。再之后，路過的行人此處多，彼處少，有時多，有時少的問題日益突出，甲乙開始暗中爭奪地盤，我比你早來，你比我先到，我進三尺，你退三尺，你進三尺，我退三尺。丐甲，是貧困潦倒的農民，沒讀過書；丐乙讀過高中，出身有背景，據(jù)說是后來因官司受到牽連而家庭敗落所致。丐甲因自己“先遣民”身份自感優(yōu)越，丐乙因曾經(jīng)是“達官貴人”而歧視丐甲。終于，由口角發(fā)展成為武斗。倆人互相用雙手抓住對方的肩膀，頭抵著頭進退，可能是食不果腹、餓得體瘦無力的緣故，雙方進退幾個回合之后，就停下腳步，都注意到圍觀者越來越多，卻無人施舍，都感到這是斗則兩害，一損俱損！于是，不知是誰先開始松動，雙方終于收手罷休，擠過人群各回原地。
路人繼續(xù)來來去去，地上的兩個盆缽里，逐漸有了叮叮當當?shù)捻懧暋Ｒ惶?，丐乙餓了，丐甲將帶來的糕點送他，一來一往，雙方相互謙讓起來。久而久之，竟然連地盤也互相騰挪，或者共用，合作起來了。兩人雖然有很多差別，現(xiàn)在為了生存而乞討，卻志同道合。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衣服和旁邊的鋪蓋卷也開始共用。到了冬天，兩個人干脆一個被窩，上面蓋滿破棉被和衣服，靠墻睡在地下通道，旁邊只有一個瓷碗，大概是備用的吧。有行人笑笑冒出一句，“瞧，乞丐也在搞同性戀?！笔遣皇峭詰?，不好確定，但都是光棍，在衣食住行上的關系，簡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同一人。
只要存在人的地方，就會存在以人脈、家族或者各種血統(tǒng)關系為核心的社會運行機器，世界各國概莫能外，而且往往會導致政治怪胎和人禍災難。不過這樣的程度，尤以甲乙所在的社會為最，似乎至今未能完全跳出那牢不可破的悲劇怪圈。丐乙正是經(jīng)歷了富貴——乞丐——再東山再起的過山車。忽有一天，他接到消息，要他回去等候赴某處上任。于是，二人揮淚告別，海誓山盟約定：“茍富貴，勿相忘！”……
大概十幾年之后，丐甲已經(jīng)不再是乞丐，而是在農村成家，娶妻生子了，因為要還債和供養(yǎng)孩子上學，就來原來行乞的城市打工。而丐乙后來因瀆職問題，竟然也調來他行乞過的城市繼續(xù)擔任公職，雖然是一個城管小官員，卻富甲一方。一次在工作中偶遇到乙，難兄難弟久違十幾年了，他言談舉止，接待乙的闊氣，儼然就是一個大土豪，似乎在兌現(xiàn)當年“茍富貴，勿相忘”的莊嚴承諾。然而，于乙而言，與其說是在他鄉(xiāng)遇故知，做了一回上等賓客，倒不如說是受到了一次深刻的告誡，感覺到了這十幾年形成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來到了他面前。這一個宴席之后，兩人幾乎再也沒有來往過。
似乎，世界上沒有什么不可預料的事兒，只有想不到的事兒。更巧合的事兒發(fā)生了。甲的地攤，總是被乙?guī)ьI的隊伍趕來趕去，有幾次差點撕打起來。與那次武斗不同，現(xiàn)在雖然都不再食不果腹，而是身強體壯了，但乙是官差，且人多勢眾，甲只能騎上三輪車，望風逃竄?？芍^是，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啊！甲好像又成為“丐甲”了。
那天晚上，他疲憊靠在椅子上，想著老婆那句玩笑“你還真有抽獎的運氣，不過，男人有錢容易變壞的”，看看手里那張彩票，思考著“萬一中大獎怎么辦”的問題，打開電視等待開獎，卻看到電視屏幕上朝鮮對中國反目，或者說是令中國人十分生氣的畫面，回想起兩國關系曾經(jīng)擁有的連國土都可以相讓的蜜月時期，頓生匪夷所思之感?；蛟S，他尚未察覺，作為看客的自己和甲，實際上早已是其中的角色了……（2017.04.08）
作者：為民，河南大學法學碩士、北京大學法學博士，曾兩次赴境外訪學研究，出版專著一冊，現(xiàn)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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