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城，我在村
（攝影：茉莉花開）
故事的我非我，故事的你非你，故事的瘋真瘋
想讀書，想上學，想去高安中學讀書的念頭是那么的強烈，都快想瘋了。每次去挑水或去撿柴，我都會站在家門口呆呆的看著錦河對面的高安中學。
高安中學與我家就相隔一條錦河。天氣晴朗的時候，可以看得見高安中學隔壁的天主教堂高高聳立在屋頂上的十字架，聽得見高安中學上課或下課的鈴聲，以及隱隱約約的讀書聲。高安中學似乎就近在眼前觸手可及，但橫在我們之間的錦河又猶如是一條無法逾越的天塹。
不久，史無前列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來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颶風是那么的猛烈，這革命的颶風把農(nóng)民從田地里刮上了田梗，把工人從車間里吹出了廠外，把你和你的同學以及老師們從教室里掃出了校外。
東風吹，戰(zhàn)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革命造反派們把我們的地盤全占了，曾經(jīng)踢球的街道被游行隊伍擠得水泄不通，畫在墻上的連環(huán)畫被囗號，標語，語錄和大字報完全覆蓋。我們這些失學的小混混不敢瘋了，你們開始瘋，不，是所有的人都在瘋，不論是男女老少，還是城市鄉(xiāng)村，大家都熱血沸騰，斗志昂揚，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精力充沛的無處發(fā)泄。
狂熱的人們排著整齊的隊伍，或兩列或三列，有時隊伍最前面還有帶著用紙糊的尖尖的高帽子，胸前掛著白色大牌子，牌子上的姓名畫著紅叉叉的地富反壞右分子，后來還增加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們，其陣容甚為可觀。游行時，隊伍中有揮舞著手中的紅寶書，喊革命口號的帶頭人，大家齊聲呼喊，這響聲可謂震耳欲聾，有氣吞山河之勢。
游行的隊伍有時是由工廠的工人組成，有時是由某些單位的職工組成，有時是由學校的老師和學生組成，其陣勢比我們這幫失學小混混的隊伍可強多了，這讓我們自嘆不如。但也感到納悶，這些工人不用去工廠的車間勞動？這些單位的職工也不用去單位上班？這些學校的老師和學生，也不用教書不用讀書？那誰發(fā)工資給他們？誰養(yǎng)著他們？我之所以懼怕父母，是因為生存所迫，要吃父母的飯，穿父母的衣，但我也要去撿柴和挑水呀！我們瘋，被人打，你們瘋，卻打人。沒想到，你們的瘋，比我們更瘋。
那天，我遠遠的跟在游行隊伍的后面，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同學，也看見了你，你們穿著解放軍那種草綠色的軍裝，頭上帶頂解放軍似的帽子，所不同的是，帽子上沒有紅五角星，衣服的領(lǐng)子上沒有紅領(lǐng)章，但在袖子上卻帶了一個紅袖套，上面寫有紅衛(wèi)兵三個金光燦燦的字。你們又驕傲又自豪的對我們這些昔日的同學如今失學的小混混們說，你們現(xiàn)在是革命的小將，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跟著毛主席繼續(xù)鬧革命，要做無產(chǎn)階級革命事業(yè)的接班人，要去解放全人類。我們有人小聲的問你們，我們可不可以參加你們紅衛(wèi)兵的革命隊伍？這引來了一陣譏笑聲。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分子的子女那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如果要參加游行倒也可以，只不過要站在隊伍的前面去，你們指了指那些帶著用紙糊的尖尖的高帽子胸前掛著白牌子站在前面的那些人，聽你們這樣一說，我的臉刷的慘白了，無地自容，灰溜溜的走開了，但又不甘心的回頭看了看游行隊伍，發(fā)現(xiàn)你的背影是那么的高大威武，但也變得很陌生了。你們不再安安靜靜的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你們的書包裝的也不是原來語數(shù)理化等課本，裝得是紅色封面的語錄和偉人的著作，你們出口就是語錄，特別是那種讓我聽起來會膽膻心驚的帶著階級斗爭火藥味很強的語錄，這讓我走路時頭低得更低，尾巴夾得得更緊，擔心象過街的老鼠一樣人人會喊打。
后來你們也不用去學校上學讀書了，是說讀書讀的多，就會越讀越不聽話，不但不聽話而且還會產(chǎn)生反動的思想，所以不讀書更好，可免受其毒害。對此我們這群失學的少年即感到稀奇，也感到茫然，甚至有些暗暗自喜，我們難道是有先見之明？你們要早知如今，又何必當初？不過你們失學是和我們不一樣的，我們失學是被迫的。你們呢？不過你們現(xiàn)在就是想上學也沒老師上課了，因為教你們的老師要么在游街，要么被游街。
接連下了幾天的雨，若在往常我又會發(fā)愁，撿回來的枯枝敗葉都是濕的，很難燒得著，但現(xiàn)在可以燒家里的書，而且是一定要把書燒掉，并且越快越好，尤其是那些被認為是封、資、修反動透頂?shù)臅?，與其被人抄家收繳去燒，不如自己在家當柴火燒，多少也可為家里做些貢獻。
家里的書在以前那可是級別很高的寶貝，特別是父親對書獨有情鐘，他的時間除了打罵我以外就用在看書上，看到書上有灰塵都會用嘴輕輕的吹用手輕輕的拍，好不愛惜，這和他打我時的下手之重，簡其是判若兩人。在記憶中我似乎就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慈愛，這讓我對這些書也產(chǎn)生了妒忌之心，甚至有些恨意。如今我卻可以從書架上拿去當柴燒，干這種活甭提有多高興和解氣。每次燒書時我都守著旁邊而且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但把書燒完了都沒有發(fā)現(xiàn)書中的顏中玉和黃金屋，這讓我很失望，不旦失望，而且也很快不高興了，因為我用壓歲錢買的連環(huán)畫也要燒掉，這可是我沒上學后唯一繼續(xù)從那看書認字的源泉，不但有文字還有圖畫，我學畫就是從那模仿學來的。
不久，文化大革命的颶風也把高安中學刮走了。刮往地處村前人民公社的山區(qū)里，被高安共產(chǎn)黨主義勞動大學收容，這所我心中向往的高安中學也就在縣城里消失了，你就讀的高安中學也不存在了。
有一天，父母回到家里憂郁的說，我們?nèi)乙路诺綏钲兹嗣窆绲哪硞€大隊。
而你也和我一樣，失學在家，更不幸的是，你父親作為當權(quán)派也被造反派打倒了。
從此天各一方，不再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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