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建集
○東征賦（并序）
建安十九年，王師東征吳寇，余典禁兵，衛(wèi)宮省。然神武一舉，東吳必克，
想見振旅之盛，故作賦一篇。
登城隅之飛觀兮，望六師之所營。幡旗轉(zhuǎn)而心異兮，舟楫動而傷情。顧身微
而任顯兮，愧任重而命輕。嗟我愁其何為兮，心遙思而懸旌。師旅憑皇穹之靈祐
兮，亮元勛之必舉。揮朱旗以東指兮，橫大江而莫御。循戈櫓于清流兮，泛云梯
而容與。禽元帥于中舟兮，振靈威于東野。
○游觀賦
靜閑居而無事，將游目以自娛。登北觀而啟路，涉云際之飛除。從羆熊之武
士，荷長戟而先驅(qū)。罷若云歸，會如霧聚。車不及回，塵不獲舉。奮袂成風(fēng)，揮
汗如雨。
○懷親賦（并序）
濟(jì)陽南澤有先帝故營，遂停駕，造斯賦焉。
猶平原而南騖，睹先帝之舊營。步壁壘之常制，識旌旗之所停。在官曹之典
列，心仿佛于平生?；伢K首而永游，赴修途以尋遠(yuǎn)。情眷戀而顧懷，魂須臾而九
反。
○玄暢賦（并序）
夫富者非財也，貴者非寶也?；蛴休p爵祿而重榮聲者，或有反性命而以徇功
名者。是以孔老異旨，楊墨殊義。聊作斯賦，名曰《玄暢》。庶以陶神知機(jī)，摛
理表微。
夫何希世之大人，罄天壤而作皇。該仁圣之上義，據(jù)神位以統(tǒng)方。補(bǔ)五帝之
漏月，綴三代以維綱。僥余生之幸祿，遘九二之嘉祥。上同契于稷卨，降合穎于
伊望。思薦寶以繼佩，怨和璞之始鐫。思黃鐘以協(xié)律，怨伶夔之不存。嗟所圖之
莫合，悵蘊(yùn)結(jié)而延志。希鵬舉以摶天，蹶青云而奮羽。企駟躍而改駕，任中才之
展御。望前泬而致策，顧后乘而安驅(qū)。匪逞邁之短脩，取全貞而保素。弘道德以
為宇，筑無怨以作藩。播慈惠以為圃，耕柔順以為田。不愧景而慚魄，信樂天之
何欲。逸千載而流聲，超遺黎而度俗。
○幽思賦
倚高臺之曲隅，處幽僻之閑深。望翔云之悠悠，羌朝霽而夕陰。顧秋華而零
落，感歲暮而傷心。觀躍魚于南沼，聆鳴鶴于北林。搦秦箏而慷慨，揚(yáng)大雅之哀
吟。仰清風(fēng)以嘆息，寄予思于悲弦。信有心而在遠(yuǎn)，重登高以臨川。何余心之煩
錯，寧翰墨之能傳。
○節(jié)游賦
覽宮宇之顯麗，實大人之攸居。建三臺于前處，飄飛陛以凌虛。連云閣以遠(yuǎn)
徑，營觀榭于城隅?？焊哕幰曰靥?，緣云霓而結(jié)疏。仰西岳之崧岑，臨漳淦之清
渠。觀靡靡而無終，何眇眇而難殊。亮靈后之所處，非吾人之所廬。于是仲春之
月，百卉叢生。萋萋藹藹，翠葉朱莖。竹林青蔥，珍果含榮。凱風(fēng)發(fā)而時鳥歡，
微波動而水蟲鳴。感氣運(yùn)之和潤，樂時澤之有成。遂乃浮素蓋，御驊騮，命友生，
攜同儔。誦風(fēng)人之所嘆，遂駕言而出游。步北園而馳騖，庶翱翔以寫憂。望洪池
之滉瀁，遂降集乎輕舟。浮沈蟻于金罍，行觴爵于好求。絲竹發(fā)而響厲，悲風(fēng)
激于中流。且容與以盡觀，聊永日而望愁。嗟羲和之奮迅，怨曜靈之無光。念人
生之不永，若春日之微霜。諒遺名之可紀(jì)，信天命之無常。愈志蕩以淫游，非經(jīng)
國之大綱。罷曲宴而旋服，遂言歸乎舊房。
○感節(jié)賦
攜友生而游觀，盡賓主之所求。登高墉以永望，冀銷日以忘憂。欣陽春之潛
潤，樂時澤之惠休。望候雁之翔集，想玄鳥之來游。嗟征夫之長勤，雖處逸而懷
愁。懼天河之一回，沒我身乎長流。豈吾鄉(xiāng)之足顧，戀祖宗之靈丘。惟人生之忽
過，若鑿石之未耀。慕牛山之哀泣，懼平仲之我笑。折若華之翳日，庶朱光之長
照。愿寄軀于飛蓬，乘陽風(fēng)之遠(yuǎn)飄。亮吾志之不從，乃拊心以嘆息。青云郁其西
翔，飛鳥翩而止匿。欲縱體而從之，哀予身之無翼。大風(fēng)隱其四起，揚(yáng)黃塵之冥
冥。鳥獸驚以求群，草木紛其揚(yáng)英。見游魚之涔灂，感流波之悲聲。內(nèi)紆曲而
潛結(jié)，心怛惕以中驚。匪榮德之累身，恐年命之早零。慕歸全之明義，庶不忝其
所生。
○離思賦（并序）
建安十六年，大軍西討馬超，太子留監(jiān)國，植時從焉。意有憶戀，遂作離思
之賦。
在肇秋之嘉月，將曜師而西旗。余抱疾以賓從，扶衡軫而不怡。慮征期之方
至，傷無階以告辭。念慈君之光惠，庶沒命而不疑。欲畢力于旌麾，將何心而遠(yuǎn)
之。愿我君之自愛，為皇朝而寶己。水重深而魚悅，林修茂而鳥喜。
○釋思賦（并序）
家弟出養(yǎng)族父郎中，伊余以兄弟之愛，心有戀然，作此賦以贈之。
彼朋友之離別，猶求思乎白駒。況同生之義絕，重背親而為疏。樂鴛鴦之同
池，羨比翼之共林。亮根異其何戚，痛別幹之傷心。
○臨觀賦
登高墉兮望四澤，臨長流兮送遠(yuǎn)客。春風(fēng)暢兮氣通靈，草含干兮木交莖。丘
陵崛兮松柏青，南園薆兮果載榮。樂時物之逸豫，悲余志之長違。嘆《東山》之
愬勤，歌《式微》以訴歸。進(jìn)無路以效公，退無隱以營私。俯無鱗以游遁，仰無
翼以翻飛。
○潛志賦
潛大道以游志，希往昔之遐烈。矯貞亮以作矢，當(dāng)苑囿之呈藝。驅(qū)仁義以為
禽，必信中而后發(fā)。退隱身以滅跡，進(jìn)出世而取容。且摧剛而和謀，接處肅以靜
恭。亮知榮而守辱，匪徇天以為通。
○閑居賦
何吾人之介特，去朋匹而無儔。出靡時以娛志，入無樂以銷憂。何歲月之若
騖，復(fù)民生之無常。感陽春之發(fā)節(jié)，聊輕駕之遠(yuǎn)翔。登高丘以延企，時薄暮而起
雨。仰歸云以載奔，遇蘭蕙之長圃。冀芬芳之可服，結(jié)春蘅以延佇。入虛廊之閑
館，步生風(fēng)之廣廡。踐密邇之修除，即蔽景之玄宇。翡鳥翔于南枝，玄鶴鳴于北
野。青魚躍于東沼，白鳥戲于西渚。遂乃背通谷，對淥波，藉文茵，翳春華。丹
轂更馳，羽騎相過。
○慰子賦
彼凡人之相親，小離別而懷戀。況中殤之愛子，乃千秋而不見。入空室而獨(dú)
倚，對孤幃而切嘆。痛人亡而物在，心何忍而復(fù)觀。日晼脕而既沒，月代照而
舒光。仰列星以至晨，衣沾露而含霜。惟逝者之日遠(yuǎn)，愴傷心而絕腸。
○敘愁賦（并序）
時家二女弟，故漢皇帝聘以為貴人。家母見二弟愁思，故令予作賦曰：
嗟妾身之微薄，信未達(dá)乎義方。遭母氏之圣善，奉恩化之彌長。迄盛年而始
立，修女職于衣裳。承師保之明訓(xùn)，誦六列之篇章。觀圖像之遺形，竊庶幾乎英
皇。委微軀于帝室，充末列于椒房。荷印紱之令服，非陋才之所望。對床帳而太
息，慕二親以增傷。揚(yáng)羅袖而掩涕，起出戶而彷徨。顧堂宇之舊處，悲一別之異
鄉(xiāng)。
○秋思賦
四節(jié)更王兮秋氣悲，遙思惝恍兮若有遺。原野蕭條兮煙無依，云高氣靜兮露
凝衣。野草變色兮莖葉稀，鳴蜩抱木兮雁南飛。歸室解裳兮步庭前，月光照懷兮
星依天。居一世兮芳景遷，松喬難慕兮誰能仙。長短命也兮獨(dú)何悲。
○九愁賦
嗟離思之難忘，心慘毒而含哀。踐南畿之末境，越引領(lǐng)之徘徊。眷浮云以太
息，愿攀登而無階。匪徇榮而愉樂，信舊都之可懷。恨時王之謬聽，受奸枉之虛
辭。揚(yáng)天威以臨下，忽放臣而不疑。登高陵而反顧，心懷愁而荒悴。念先寵之既
隆，哀后施之不遂。雖危亡之不豫，亮無遠(yuǎn)君之心。刈桂蘭而秣馬，舍余車于西
林。愿接翼于歸鴻，嗟高飛而莫攀。因流景而寄言，響一絕而不還。傷時俗之趨
險，獨(dú)悵望而長愁。感龍鸞而匿跡，如吾身之不留。竄江介之曠野，獨(dú)眇眇而泛
舟。思孤客之可悲，愍予身之翩翔。豈天監(jiān)之孔明，將時運(yùn)之無常。謂內(nèi)思而自
策，筭乃昔之愆殃。以忠言而見黜，信無負(fù)于時王。俗參差而不齊，豈毀譽(yù)之可
同。競昏瞀以營私，害予身之奉公。共朋黨而妒賢，俾予濟(jì)乎長江。嗟大化之移
易，悲性命之攸遭。愁慊慊而繼懷，惟慘慘而情挽。曠年載而不回，長去君兮悠
遠(yuǎn)。御飛龍之蜿蜿，揚(yáng)翠霓之華旌。絕氣霄而高騖，飄弭節(jié)于天庭。披輕云而下
觀，覽九土之殊形。顧南郢之邦壤，咸蕪穢而倚傾。驂盤桓而思服，仰御驤以悲
鳴。紆予袂而收涕，仆夫感以失聲。履先王之正路，豈淫徑之可遵。知犯君之招
咎，恥干媚而求親。顧旋復(fù)之無泬，長自棄于遐濱。與麋鹿以為群，宿林藪之葳
蓁。野蕭條而極望，曠千里而無人。民生期于必死，何自苦以終身。寧作清水之
沈泥，不為濁路之飛塵。踐蹊隧之危阻，登岧峣之高岑。見失群之離獸，覿偏棲
之孤禽。懷憤激以切痛，若回刃之在心。愁戚戚其無為，游綠林而逍遙。臨白水
以悲嘯，猿驚聽而失條。亮無怨而棄逐，乃余行之所招。
○娛賓賦
遂衎賓而高會兮，丹幃曄以四張。辦中廚之豐膳兮，作齊鄭之妍倡。文人騁
其妙說兮，飛輕翰而成章。談在昔之清風(fēng)兮，總賢圣之紀(jì)綱。欣公子之高義兮，
德芬芳其若蘭。揚(yáng)仁恩于白屋兮，逾周公之棄餐。聽仁風(fēng)以忘憂兮，美酒清而肴
甘。
○愍志賦（并序）
或人有好鄰人之女者，時無良媒，禮不成焉，彼女遂行適人。有言之于余者，
余心感焉，乃作賦曰：
竊托音于往昔，迄來春之不從。思同游而無路，情壅隔而靡通。哀莫哀于永
絕，悲莫悲于生離。豈良時之難俟，痛余質(zhì)之日虧。登高樓以臨下，望所歡之攸
居。去君子之清宇，歸小人之蓬廬。欲輕飛而從之，迫禮防之我拘。
○歸思賦
背故鄉(xiāng)而遷徂，將遙憩乎他濱。經(jīng)平常之舊居，感荒壞而莫振。城邑寂以空
虛，草木穢而荊蓁。嗟喬木之無陰，處原野其何為。信樂土之足慕，忽并日之載
馳。
○靜思賦
夫何美女之爛妖，紅顏曄而流光。卓特出而無匹，呈才好其莫當(dāng)。性通暢以
聰惠，行密而妍詳。蔭高岑以翳日，臨綠水之清流。秋風(fēng)起于中林，離鳥鳴而
相求。愁慘慘以增傷悲，予安能乎淹留？
○感婚賦
陽氣動兮淑清，百卉郁兮含英。春風(fēng)起兮蕭條，蟄蟲出兮悲鳴。顧有懷兮妖
饒，用搔首兮屏營。登清臺以蕩志，伏高軒而游情。悲良媒之不顧，懼歡媾之不
成?？鍪锥鴩@息，風(fēng)飄飄以動纓。
○出婦賦
妾十五而束帶，辭父母而適人。以才薄之陋質(zhì)，奉君子之清塵。承顏色以接
意，恐疏賤而不親。悅新昏而忘妾，哀愛惠之中零。遂摧頹而失望，退幽屏于下
庭。痛一旦而見棄，心忉怛以悲驚。衣入門之初服，背床室而出征。攀仆御而登
車，左右悲而失聲。嗟冤結(jié)而無訴，乃愁苦以長窮。恨無愆而見棄，悼君施之不
終。
○洛神賦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jì)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
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詞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鸑轅，經(jīng)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
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盻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
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巖之畔。爾乃援御者而告之曰：
“爾有覿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
曰宓妃。然則君王之所見也，無乃是乎？其狀若何？臣愿聞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
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遠(yuǎn)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
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
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
善睞，靨輔承權(quán)。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
應(yīng)圖。披羅衣之璀燦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yuǎn)游
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
于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
之玄芝。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
誠素之先達(dá)兮，解玉珮而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習(xí)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
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zhí)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
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
未翔。踐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
靈雜遝，命儔嘯侶?；驊蚯辶?，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
攜漢濱之游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dú)處。揚(yáng)輕袿之綺靡兮，翳修袖以延
佇。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jìn)止難
期，若往若還。轉(zhuǎn)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
餐。于是屏翳收風(fēng)，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鑾以
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wèi)。
于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lǐng)，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
人神之道殊，怨盛年之莫當(dāng)?？沽_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
哀一逝而異鄉(xiāng)。無微情以效愛，獻(xiàn)江南之明榼。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
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fù)形，御輕舟而
上溯。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
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鋋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愁霖賦
迎朔風(fēng)而爰邁兮，雨微微而逮行。悼朝陽之隱曜兮，怨北辰之潛精。車結(jié)轍
以盤桓兮，馬躑躅以悲鳴。攀扶桑而仰觀兮，假九日于天皇。瞻沈云之泱漭兮，
哀吾愿之不將。
又曰：夫何季秋之淫雨兮，既彌日而成霖。瞻玄云之晻晻兮，聽長空之淋淋。
中宵臥而嘆息，起飾帶而撫琴。
○喜霽賦
禹身誓于陽旰，卒錫圭而告成。湯感旱于殷時，造桑林而敷誠。動玉輞而云
披，鳴鑾鈴而日陽。指北極以為期，吾將倍道而兼行。
○登臺賦
從明后之嬉游兮，聊登臺以娛情。見天府之廣開兮，觀圣德之所營。建高殿
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沖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川之長流兮，
望眾果之滋榮。仰春風(fēng)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天功怛其既立兮，家愿得而獲呈。揚(yáng)仁化于宇內(nèi)兮，盡肅恭于上京。雖桓文
之為盛兮，豈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澤遠(yuǎn)揚(yáng)。翼佐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
地之矩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于東王。
○九華扇賦（并序）
昔吾先君常侍，得幸漢桓帝。帝賜方竹扇，不方不圓，其中結(jié)成文，名曰九
華。故為此賦。其辭曰：
有神區(qū)之名竹，生不周之高岑。對綠水之素波，背玄澗之重深。體虛暢以立
干，播翠葉以成秋。形五離而九折，蔑釐解而縷分。效虬龍之蜿蟬，法虹蜺之氤
氳。攄微妙以歷時，絢九層之華文。爾乃浸以芷若，拂以江蘺，搖以五香，濯以
蘭池。因形致好，不常厥儀。方不應(yīng)矩，圓不中規(guī)。隨皓腕以徐轉(zhuǎn)，發(fā)惠風(fēng)之寒
微。時氣清以方厲，紛飄動兮綺紈。
○寶刀賦（并序）
建安中，家父魏王命有司造寶刀五枚，三年乃就，以龍、虎、熊、鳥、雀為
識。太子得一，余及余弟饒陽侯各得一焉。其余二枚，家王自杖之。賦曰：
有皇漢之明后，思明達(dá)而玄通。飛文藻以博致，揚(yáng)武備以御兇。乃熾火炎爐，
融鐵挺英。烏獲奮椎，歐冶是營。扇景風(fēng)以激氣，飛光鑒于天庭。爰告祠于太乙，
乃感夢而通靈。然后礪以五方之石，鑒以中黃之壤。規(guī)圓景以定環(huán)，攄神思而造
象。垂華紛之葳蕤，流翠采之滉瀁。故其利陸斷犀革，水?dāng)帻埥恰］p擊浮截，
刃不纖流。逾南越之巨闕，超西楚之泰阿。實真人之攸御，永天祿而是荷。
○車渠碗賦
惟新碗之所生，于涼風(fēng)之浚濱。采金光之定色，擬朝陽而發(fā)暉。豐玄素之煒
曄，帶朱榮之葳蕤。缊絲綸以肆采，藻繁布以相追。翩飄飖而浮景，若驚鵠之雙
飛。隱神璞于西野，彌百葉而莫希。
于時乃有篤神后，廣被仁聲。夷慕義而重使，獻(xiàn)茲寶于斯庭。命公輸使制匠，
窮妍麗之殊形。華色粲爛，文若點成。郁蓊云蒸，蜿蟬龍征。光如激電，影若浮
星。何神怪之巨偉，信一覽而九驚。雖離朱之聰目，猶炫耀而失精。何明麗之可
悅，超群寶而特章。俟君子之閑宴，酌甘醴于斯觥。既娛情而可貴，故求御而不
忘。
○迷迭香賦
播西都之麗草兮，應(yīng)青春而凝暉。流翠葉于纖柯兮，結(jié)微根于丹墀。信繁華
之速實兮，弗見雕于嚴(yán)霜。芳暮秋之幽蘭兮，麗昆侖之英芝。既經(jīng)時而收采兮，
遂幽殺以增芳。去枝葉而持御兮，入綃縠之霧裳。附玉體以行止兮，順微風(fēng)而舒
光。
○大暑賦
炎帝掌節(jié)，祝融司方，羲和按轡，南雀舞衡。映扶桑之高熾，燎九日之重光。
大暑赫其遂蒸，玄服革而尚黃。蛇折鱗于靈窟，龍解角于皓蒼。遂乃溫風(fēng)赫戲，
草木垂干，山坼海沸，沙融礫爛。飛魚躍渚，潛黿浮岸。鳥張翼而遠(yuǎn)棲，獸交逝
而云散。
于時黎庶徙倚，棋布葉分。機(jī)女絕綜，農(nóng)夫釋耘。背暑者不群而齊跡，向陰
者不會而成群。于是大人遷居宅幽，緩神育靈。云屋重構(gòu)，閑房肅清。寒泉涌流，
玄木奮榮。積素冰于幽館，氣飛結(jié)而為霜。奏白雪于琴瑟，朔風(fēng)感而增涼。《御
覽》改。
○神龜賦（并序）
龜壽千歲。時有遺余龜者，數(shù)日而死，肌肉消盡，唯甲存焉。余感而賦之曰：
嘉四靈之建德，各潛位乎一方。蒼龍虬于東岳，白虎嘯于西崗，玄武集于寒
門，朱雀棲于南鄉(xiāng)。順仁風(fēng)以消息，應(yīng)圣時而后翔。嗟神龜之奇物，體乾坤之自
然。下夷方以則地，上示隆而法天。順陰陽以呼吸，藏景曜于重泉。餐飛塵以實
氣，飲不竭于朝露。步容趾以俯仰，時鸞回而鶴顧。忽萬載而不恤，周無疆于太
素。感白靈之翔翥，卒不免乎豫且。雖見尊于宗廟，罹刳剝之重辜。欲訴怨于上
帝，將等愧乎游魚。懼沈泥之逢殆，赴芳蓮以巢居。安玄云而好靜，不淫翔而改
度。
昔嚴(yán)周之抗節(jié)，援斯靈而托喻。嗟祿運(yùn)之屯蹇，終遇獲于江濱。歸籠檻以幽
處，遭淳美之仁人。晝顧瞻以終日，夕撫順而接晨。遘淫災(zāi)以殞越，命剿絕以不
振。天道昧而未分，神明幽而難燭。黃氏沒于空澤，松喬化于扶木。蛇折鱗于平
皋，龍脫骨于幽谷。亮物類之遷化，疑斯靈之解殼。
○白鶴賦
嗟皓麗之素鳥兮，含奇氣之淑祥。薄幽林以屏處兮，蔭重景之余光。狹單巢
于弱條兮，懼沖風(fēng)之難當(dāng)。無沙棠之逸志兮，欣六翮之不傷。承邂逅之僥幸兮，
得接翼于鸞凰。同毛衣之氣類兮，信休息之同行。痛美會之中絕兮，遘嚴(yán)災(zāi)而逢
殃。并太息而祗懼兮，抑吞聲而不揚(yáng)。傷本規(guī)之違忤，悵離群而獨(dú)處。恒竄伏以
窮棲，獨(dú)哀鳴而戢羽。冀大網(wǎng)之解結(jié)，得奮翅而遠(yuǎn)游。聆雅琴之清韻，記六翮之
末流。
○蟬賦
唯夫蟬之清素兮，潛厥類乎太陰。在炎陽之仲夏兮，始游豫乎芳林。實淡泊
而寡欲兮，獨(dú)咍樂而長吟。聲噭噭而彌厲兮，似貞士之介心。內(nèi)含和而弗食
兮，與眾物而無求。棲高枝而仰首兮，賴朝露之清流。隱柔桑之稠葉兮，快閑居
而遁暑。
苦黃雀之作害兮，患螗螂之勁斧。冀飄翔而遠(yuǎn)托兮，毒蜘蛛之網(wǎng)罟。欲降身
而卑竄兮，懼草蟲之襲予。免眾難而弗獲兮，遙遷集乎宮宇。依名果之茂陰兮，
托修干以靜處。
有翩翩之狡童兮，步容與于園圃。體離朱之聰視兮，姿才捷于猿猴。條罔葉
而不挽兮，樹無干而不綠。翳輕軀而奮進(jìn)兮，跪側(cè)足以自閑?？钟嗌碇@駭兮，
精曾睨而目連。持柔竿之冉冉兮，運(yùn)微粘而我纏。欲翻飛而愈滯兮，知性命之長
捐。委厥體于膳夫，歸炎炭而就燔。秋霜紛以宵下，晨風(fēng)烈其過庭。氣憯怛而薄
軀，足攀木而失莖。吟嘶啞以沮敗，狀枯槁以喪形。
辭曰：《詩》嘆鳴蜩聲嘒嘒兮，盛陽則來大陰逝兮。皎皎貞素俟夷節(jié)兮，帝
臣是戴尚其潔兮。
○鸚鵡賦
美洲中之令鳥，越眾類之殊名。感陽和而振翼，遁太陰以存形。遇旅人之嚴(yán)
網(wǎng)，殘六翮之無遺。身掛滯于重綶，孤雌鳴而獨(dú)歸。豈余身之足惜，憐眾雛之
未飛。分糜軀以潤鑊，何全濟(jì)之敢希。蒙含育之厚德，奉君子之光輝。怨身輕而
施重，恐往惠之中虧。常戢心以懷懼，雖處安其若危。永哀鳴以報德，庶終來而
不疲。
○鹖賦
鹖之為禽猛氣，其斗終無勝負(fù)，期于必死，遂賦之焉。
美遐圻之偉鳥，生太行之巖阻。體貞剛之烈性，亮金德之所輔。戴毛角之雙
立，揚(yáng)玄黃之勁羽。甘沈隕而重辱，有節(jié)俠之儀矩。降居檀澤，高處保岑。游不
同嶺，棲必異林。若有翻雄駭游，孤雌驚翔。則長鳴挑敵，鼓翼專場。逾高越壑，
雙戟只僵。階恃斯珥，俯耀文墀。成武官之首飾，增庭燎之高暉。
○離繳雁賦（并序）
余游于武陵中，有雁離繳，不能復(fù)飛，顧命舟人追而得之。故憐而賦焉。
憐孤雁之偏特，情惆焉而內(nèi)傷。尋淑類之殊異兮，稟上天之休祥。含中和之
純氣，赴四節(jié)而征行。遠(yuǎn)玄冬于南裔，避炎夏于朔方。白露凄以飛揚(yáng)兮，秋風(fēng)發(fā)
乎西商。感節(jié)運(yùn)之復(fù)至兮，假魏道而翱翔。接羽翮以南北兮，情逸豫而永康。望
范氏之發(fā)機(jī)兮，播纖繳以凌云。掛微軀之輕翼，忽頹落而離群。旅暗驚而鳴遠(yuǎn)，
徒矯首而莫聞。甘充君之下廚，膏函牛之鼎鑊。蒙生全之顧覆，何恩施之隆博。
于是縱軀歸命，無慮無求。饑食粱稻，渴飲清流。
○鷂雀賦
鷂欲取雀，雀言：“雀微賤，身卑些少，肌肉瘠瘦，所得蓋少。君欲相啖，
實不足飽。”鷂得雀言，初不敢語。“頃來纮軻，資糧乏旅。三日不食，略思死
鼠。今日相得，寧復(fù)置汝。”雀得鷂言，意甚怔營。“性命至重，雀鼠貪生。君
得一食，我命是傾。皇天降鑒，賢者是聽。”鷂得雀言，意甚怛惋。“當(dāng)死弊雀，
頭如果蒜。不早首服，烈頸大喚。”行人聞之，莫不往觀。雀得鷂言，意甚不移。
依一棗樹，叢蕽多刺。目如擘椒，跳蕭二翅。“我雖當(dāng)死，略無可避。”鷂
乃置雀，良久方去。二雀相逢，似是公嫗。相將入草，共上一樹。仍敘本末，辛
苦相語：“向者共出，為鷂所捕。賴我翻捷，體素便附。說我辯語，千條萬句。
欺恐舍長，令兒大怖。我之得免，復(fù)勝于兔。自今徙意，莫復(fù)相妒。”
○蝙蝠賦
曰：吁何奸氣，生茲蝙蝠。形殊性詭，每變常式。行不由足，飛不假翼。明
伏暗動，□□□□。盡似鼠形，謂鳥不似。二足為毛，飛而含齒。巢不哺飐，空
不乳子。不容毛群，斥逐羽族。下不蹈陸，上不憑木。
○芙蓉賦
覽百卉之英茂，無斯華之獨(dú)靈。結(jié)修根于重壤，泛清流而擢莖。竦芳柯以從
風(fēng)，奮纖枝之璀璨。其始榮也，皦若夜光尋扶桑。其揚(yáng)暉也，晃若九陽出旸谷。
芙蓉蹇產(chǎn)，菡萏星屬，絲條垂珠，丹榮吐綠，焜焜韠韠，爛若龍燭。觀者終朝，
情猶未足。于是狡童媛女，相與同游。擢素手于羅袖，接紅葩于中流。
○酒賦
余覽揚(yáng)雄《酒賦》，辭甚瑰瑋，頗戲而不雅。聊作《酒賦》，粗究其終始。
賦曰：
嘉儀氏之造思，亮茲美之獨(dú)珍。仰酒旗之景曜，協(xié)嘉號于天辰。穆生以醴而
辭楚，侯嬴感爵而輕身。諒千鐘奇慕，何百觚之足云。其味亮升，久載休名。有
宜城醪醴，蒼梧縹清?；蚯锊囟l(fā)，或春醞夏成?；蛟品鞒庇?，或素蟻浮萍。
爾乃王孫公子，游俠翱翔。將承芬以接意，會陵云于朱堂。獻(xiàn)酬交錯，宴笑
無方。于是飲者并醉，縱橫讙嘩?；驌P(yáng)袂屢舞，或叩劍清歌?；蝻A噈辭觴，或
奮爵橫飛?；驀@驪駒既駕，或稱朝露未晞。于斯時也，質(zhì)者或文，剛者或仁。卑
者忘賤，窶者忘貧。于是矯俗先生聞之而嘆曰：“噫！夫言何容易。此乃淫荒之
源，非作者之事。若耽于觴酌，流情縱逸，先王所禁，君子所斥。”
○槐賦
羨良木之華麗，爰獲貴于至尊。憑文昌之華殿，森列峙乎端門。觀朱欀之
振條，據(jù)文陛而結(jié)根。揚(yáng)沈陰以博覆，似明后之垂恩。在季春以初茂，踐朱夏而
乃繁。覆陽精之炎景，散流耀以增鮮。
○植橘賦
有朱橘之珍樹，于鶉火之遐鄉(xiāng)。稟太陽之烈氣，嘉杲日之休光。體天然之素
分，不遷徙于殊方。播萬里而遙植，列銅爵之園庭。背江川之暖氣，處玄朔之肅
清。邦換壤別，爰用喪生。處彼不雕，在此先零。朱實不雕，焉得素榮。惜寒暑
之不均，嗟華實之永乖。仰凱風(fēng)以傾葉，冀炎氣之所懷。飏鳴條以流響，晞越鳥
之來棲。夫靈德之所感，物無微而不和。神蓋幽而易激，信天道之不訛。既萌根
而弗干，諒結(jié)葉而不華。漸玄化而弗變，非彰德于邦家。拊微條以歡息，哀草木
之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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