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亂入:杏花·煙雨·江南是江南的名片,時值江南芳春,煙雨空濛,群山凈洗,文史宴公眾號特邀畫家梓庭君撰文,帶我們大家領(lǐng)略江南的如煙美景與璀璨文華,還有那些風流掌故、名士風采。文末還可欣賞作者的國畫作品。
古龍寫過《劍花·煙雨·江南》,我卻總記成“杏花·煙雨·江南”。盡管至今我也沒讀過這本小說,但總是感覺書里的描寫一定很美很浪漫。奇怪,難道就是為了“杏花”、“煙雨”、“江南”這六個字?
杏花————
杏花
其實杏花和江南的關(guān)聯(lián)應(yīng)該沒那么親密,杏不是江南的特產(chǎn),杏花自然也就不會專屬江南。我在江南從未看見過杏花,倒是在山東領(lǐng)略過大片云霞般的嫵媚。
盡管我國從黑龍江流域到珠江流域,從東部沿海到新疆的綠洲,最主要的還是在黃河流域,杏都有分布,但是說起的時候,“杏花”、“煙雨”、“江南”這六個字卻那么的順口。
好像“梨花”說起來就有些生硬,“桃花”也難免有點俗氣,而“杏花”卻像春水里的錦鯉一樣的順一樣的滑。
也許是受了“沾衣欲濕杏花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熏染,就再也不能把這三個名詞分開,于是就自然而然地認為:杏花——江南……
杏與梅、桃、李、櫻、梨等都同屬于薔薇科,開出的花相仿,也都是盛開在春季。但在吟詠春天的詩句里出鏡率最高的還是杏花,其中最出彩的恐怕要算“紅杏枝頭春意鬧”了。
作者是北宋的宋祁,不是太有名,但這一個“鬧”字,卻讓宋祁在文學史上有了一個位置。王國維不是說了么:“這句著一‘鬧’字而意境全出”,而宋祁甚至還因此被后人稱為“紅杏尚書”。
宋祁詩
本文作者原創(chuàng)
南宋葉紹翁的“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恐怕是有關(guān)杏花的詩句里被引用頻率最高的,甚至當代的作家也常常搬用以給人哲理的啟迪。
葉紹翁對春景春色細微之處的留意讓人嘆服,但這句或許還不是他的原創(chuàng)。因為在他之前的陸游就有過“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的詩句了,甚至早在殘?zhí)莆宕?,馮延巳也寫過“春到青門柳色黃,一梢紅杏出低墻”。
葉紹翁詩
本文作者原創(chuàng)
用來形容杏花的常常有“云霞”這個詞,單株的杏花不覺十分繁盛,但花季里成片的杏林確實是如云似霞,或許因為杏是先花后葉而于粉紅中不見雜色,或許因為花蕊花瓣隨風飛舞而縹緲無形如夢似幻。
總之,中國文字的修辭有頗多的巧妙,初春的柳是“煙柳”,春天的雨是“煙雨”,柳色的朦朧和雨色的空蒙都用一個“煙”字概括得不遺余地,卻讓我們的思緒飛翔得無拘無束……
煙雨————
江南煙雨
若把“煙雨”分拆理解為煙和雨,固然也不失美麗,但卻少了聯(lián)想的浪漫美感。這一個“煙”字,蘊含了多少縹緲和輕柔的意象,是啊,又有什么能柔過縹緲的煙呢?
“煙”只是對雨的一種絕美的比喻,雨細即可成煙。細雨也不為江南僅有,但春季的細雨卻是江南最典型的氣候特征,而此時淮河以北的地區(qū)卻往往是“十年九春旱”的干燥感覺。更何況,這煙一般的雨是落在了細膩而秀美的江南。
和“鐵馬秋風塞北”相對,“杏花春雨江南”始終是江南的名片。
元代畫壇大家王冕就有“展卷令人倍惆悵,杏花春雨隔江南”的詩句,詩名就叫《山水圖》,不用再多說,只需展開想象的翅膀,江南的美景就如圖畫如花香一般沁入胸膺。
王冕像
江南的春季,風是“楊柳風”,雨自然是“杏花雨”。且不說“誰家舊宅春無主,深院簾垂杏花雨”,也不說“正杏花雨嫩,紅飛香砌,柳枝風軟,綠映芳臺”,更不用說“沾衣欲濕杏花雨”了,“一枝紅杏出墻頭”的前景就是“平橋小陌雨初收”,而“深巷明朝賣杏花”不也要“小樓昨夜聽春雨”么?
這樣一個氣氛,就忍不住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空蒙的雨,濕漉漉的巷子,丁香……”也好,丁香和杏花一樣都是被人們專屬于春天的江南的。
可能就是這首《雨巷》把江南的形象定格了,煙雨之中的黛瓦粉墻就是江南的最典型的印象,連同小橋流水、庭院園林渲染出了江南乃至中國的審美情趣和處世哲學。
鋼筆畫江南水鄉(xiāng)
本文作者原創(chuàng)
在我國南北兩條氣候分界線——淮河和南嶺之間,正是氣候意義上的“江南”。每到冬春之際,北下的冷空氣常常阻于南嶺,而南上的暖空氣越過南嶺后被冷空氣抬升,從而形成降雨。
2007年冬季發(fā)生在鄂湘黔贛的罕見雪災正是冷暖空氣相持不下的結(jié)果,而到了春季,則是大面積輕柔連綿的細雨了。
看這些詩句:“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滿眼游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殘杏枝頭花幾許,紅恨清明雨”不都是眼下這時節(jié)的雨么。
如煙的春雨給杜牧的感受除了那首《清明》,還有這首《江南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有聲有色,有動有靜,連同我們的感覺也都隨著杜牧的詩意隱現(xiàn)于這煙雨里,溶化在細膩柔美之中了。
嘉興煙雨樓
煙雨樓臺這一絕好的搭配在金庸筆下要數(shù)嘉興南湖煙雨樓,盡管我實地看后大失所望,但這意境一直留有一個完美的畫面:輕如霧淡如煙的細雨輕拂著瓦檐軒窗欄桿,只有靜和柔飄蕩在江南……
江南————
姑蘇滄浪亭雨意
本文作者原創(chuàng)
“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边@首詩大家再熟悉不過,我沒有去考證志南是在哪里寫的這首詩,這首詩描繪又是哪里的風景,相信大家都和我一樣,只憑第一印象就一定會把聯(lián)想的地域歸于江南。
從字面上講,“江南”就是長江以南。而長江以南差不多是半個中國。顯然,今天的人們不會把長江以南的鄂湘贛認作“江南”的,那么哪里才是江南呢?
從自然地理區(qū)劃的角度看,江南是指除卻長江中下游平原的南嶺以北洞庭湖、鄱陽湖以南太湖以西的一片盆地丘陵相間分布的區(qū)域——江南丘陵區(qū)。
江南丘陵區(qū)
從氣象學的角度看,江南卻是淮河以南南嶺以北湖北宜昌以東直至大海的梅雨區(qū)。
梅雨區(qū)
從語言學的的角度看,江南大體上是以蘇州話、上海話為代表的吳方言區(qū)。
吳語區(qū)
而從歷史學的角度看,江南的區(qū)域就更復雜了。
從古代文獻和文學作品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秦漢時期的江南主要就是今天的湖北湖南;魏晉南北朝時期,江南開始向東包括了江浙一帶;唐朝在長江中下游以南南嶺以北的區(qū)域設(shè)立了一個地域廣闊的行政區(qū)——江南道。
后來這個“江南道”又幾度分割,被稱為“江南”的地區(qū)逐漸向東縮小;兩宋時期把今天的蘇南、浙江全境劃為兩浙路;直至明清時期,江南已專指蘇松常嘉湖五府外加鎮(zhèn)江、杭州兩府,這已經(jīng)和當代的江南概念幾乎一致了。
唐江南道
宋兩浙路
今天一提到“江南”,人們多把太湖周邊地區(qū)和江南劃了等號,甚至就干脆把蘇州、杭州視作江南的代表。這里,就是黛瓦粉墻、小橋流水的江南;這里,就是蠶紗錦繡、絲竹彈唱的江南;這里,就是蓮蓬桂子、龍井花雕的江南……
太湖流域
江南已經(jīng)從兩湖地區(qū)濃縮到了今日的蘇南浙北地區(qū)那么,南京和無錫呢?長江之北的揚州呢?它們也是我們印象之中的“江南”吧。
在古代“大江南”時期,作為六朝古都的南京一直就是江南的中心,誰能說秦淮河洋溢的不是江南的情調(diào)?而唐詩里的江南則大多就是指的是揚州。所以,僅僅以地理來劃分江南的范圍已經(jīng)不太能概括全部。
今天的“江南”已不是一個單純的地理名詞,更多的意義在于文化,文化濃縮了也跨出了地理的限制。
太湖、西湖流域包括之外的南京、揚州等等地區(qū)正是幾千年來通過各種文學作品才在人心中建構(gòu)起來的一個“江南”概念下的江南,一個文學的江南、詩意的江南。
從戰(zhàn)國屈原的“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到南北朝丘遲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樹生花,群鶯亂飛”,再到唐宋以來諸如“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好”、“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連”、“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等等的名辭佳句,牽連出的“江南”何其的多樣,又何其的一致。
更多的文字無需再舉,只看白居易的這三首《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遠眺雷峰塔
本文作者原創(chuàng)
在杭州西湖,在蘇州園林,在黛瓦粉墻、小橋閭巷之間,不正是你我心目中的江南么,正如時下的美景——杏花、煙雨,在江南……
剛得知有朋友過幾天要來上海再去杭州,我隨口就說:好啊,杏花煙雨江南,你真幸運……
江南總是給人柔柔的美感,再趕上煙雨籠著杏花,足以把人的魂化掉。過于柔美的形象可能并不總是人人喜歡,但是既然身在其中,好好感受一番也是不妨的,哪怕是真的迷了眼,丟了魂。
又是清明時節(jié)了,雖然這兩天都是春日催眠,但在心里卻總是這般風景——
杏花·煙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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