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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 讀 詩 情 畫 意
－－禪宗思想影響下的傳統(tǒng)中國詩畫
文/馮朝輝
禪宗是誕生于我國本土之上，貼有漢民族文化標簽的中國佛教一大宗派，其以外傳佛教般若智慧與中國傳統(tǒng)儒家心性學說和老莊自然主義哲學人生態(tài)度相融合，經(jīng)唐、五代、北宋的發(fā)展，至南宋初年已臻成熟。伴隨著禪宗思想在華夏土壤上的落地生根與演進，其對“空性”“頓悟”的認知深深地影響著中國文學藝術的發(fā)展方向與進程，唐詩、宋詞、宋畫皆取得了登峰造極的藝術成就，令后世無法超越。元朝之后禪宗進一步與儒釋道調(diào)和，發(fā)展勢衰，中國詩詞和中國畫成就照比前朝亦走向暗然。
在此就禪宗思想影響下的中國詩詞與傳統(tǒng)中國畫的文化一統(tǒng)性略作分析：
馮朝輝作品 仁者樂山
中國詩詞與中國畫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門類中的代表，二者間有著十分緊密的聯(lián)系，在傳統(tǒng)文化的統(tǒng)領下，中國詩詞通過筆墨做合理的物象組合表達即為中國畫，中國畫將其意境做精煉的文字表述即為中國詩詞，是故“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是無形的畫，畫是有形的詩”，北宋文學家蘇東坡有言“古來畫師非俗士，妙想實與詩同出”，明末畫家沈顥在其“山水畫論”中寫到：“層巒疊嶂如歌行長篇，遠山疏麓如五七言絕”，清初詩人王士禎又說“余嘗觀荊浩論山水，而悟詩家三昧”……
馮朝輝作品 問道
由此可見，中國詩詞與中國畫雖表現(xiàn)手段不同，但其思想主旨與創(chuàng)作追求是一致的，正因為此，在文化浸染的基礎上，詩詞、繪畫共同成為中國文人借以宣泄情感的手段。翻開中國歷代名人大字典，詩人、畫家不在少數(shù)，這其中集詩詞、繪畫創(chuàng)作于一身的大家亦占有不小的比例，尤其在禪宗思想深刻影響下的唐宋時期，出現(xiàn)了如唐代王維、皎然，五代貫休、巨然，北宋惠崇、蘇東坡，南宋法常等，既是詩人亦是畫家的名師，他們寂然心清，思接天地，詩詞、繪畫各養(yǎng)其性，各展其心，各表其技，以超悟的智慧造境。
馮朝輝作品 仙草也
故品讀、吟詠中國詩詞或是欣賞、創(chuàng)作傳統(tǒng)中國畫，必須站在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上，其中又應以對禪宗美學的研究與理解為重點，否則將面對一片迷茫無果的世界。
第一，文化是其共同的學養(yǎng)
中國詩詞與中國畫本身都是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同時它們又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滋養(yǎng)，有著高度的文化一統(tǒng)性，明代文學家、書畫家李日華說：“繪事必多讀書，讀書多，則古今事變多，不狃于見聞，自然胸次廓徹，山川靈秀，透入性也，時一灑落，何患不臻妙境！”所以從文者、習畫者離開了對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對中國古典哲學、禪宗美學等的長期學習、浸染，單取詩詞、繪畫之形，雖異常刻苦、反復訓練，終將只得其表，難取其質(zhì)；同理欣賞者如何沒有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理解與把握，在優(yōu)秀的詩詞與畫作面前也將難以體味出其豐富的內(nèi)蘊與至美。
馮朝輝作品 春山一路鳥空啼
第二，境界是其共同的追求
禪宗對中國古典文藝美學影響的最高表現(xiàn)就是使中國人的審美經(jīng)驗臻于境界化，這種境界的性質(zhì)實為“寂”。王維詩畫的境界可謂是“寂”的代表，境界的締造亦或是準確表達是詩人、畫家個人學養(yǎng)以及對語言、筆墨絕妙駕馭能力的綜合體現(xiàn)。王維參禪悟道，詩畫各臻其妙，其詩不僅家喻戶曉，其畫更是被后人推為南宗山水畫之祖。《宣和畫譜》卷十《山水一》這樣評價王維：“觀其思致高遠，初未見于丹青，時時詩篇中已自有畫意，由是知維之畫出于天性，不必以畫拘，蓋生而知之者。”蘇軾又評價其曰：“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梢娡蹙S的詩境與畫境是統(tǒng)一的，統(tǒng)一在相同的“空、遠、寂、靜”上，這個境界并非是什么都沒有的頑空，其于“有”中透視“無”，以禪境入畫，意象寂寥空曠，乃靜觀天地的凝視者，他的詩、畫隱退了主體人，卻讓山水有了呼吸，剝離出其獨立自在的精神。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p>
（唐·王維）
馮朝輝作品 學白石一格
中唐詩人權德輿說：“凡所賦詩，皆意與境會，疏導性情，含寫飛動，得之于靜，故所趣皆遠?！?/p>
第三，空觀基礎上的主情
詩詞、繪畫是禪宗走向“文人化”過程中的一個產(chǎn)物，于是歷史上誕生了不少的詩僧、畫僧，尤其是北宋文人畫家的誕生，強調(diào)的是禪境空觀下的一個“情”字。在唐和唐以前中國畫的主要功能是摹形再現(xiàn)，包括唐代大畫家吳道子，盡管其最大限度地在畫面中融入了抒情性，運用線條的嫻熟變化表達感情，但其于中國畫發(fā)展進程上仍然不過是量的積累，直到禪宗興起，伴隨著唐詩、宋詞的文學成就，思想的轉變催動了中國文人畫的產(chǎn)生，將在此之前中國畫上的“抒情”徹底轉變?yōu)椤爸髑椤保诋嬅嫔仙嵝稳∫?，故蘇東坡有詩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庇诸}《吳道子王維畫》曰：“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摩詰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謝樊籠?！蔽覀冊倨纷x蘇東坡的詩，欣賞蘇東坡的畫，正如其所崇尚和追求的，雖荒寒寂寥、孤石枯枝卻讓人體味出生活疏靜清遠下的寂寞與恬然，一言一語、一筆一墨無不關乎于情，又無不讓觀者釋懷放遠。
馮朝輝作品 煙林清曠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p>
（北宋·蘇東坡）
我國近代學者王國維在其《人間詞話》中進一步解釋到：“境非獨謂景物也，感情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p>
第四，于自然關照下對意的表達
中國古典哲學的核心主張即“天人合一”“物我冥一”，將自我融入自然，思想自由地和宇宙交往，關照天地，以達己意。
馮朝輝作品 松鼠
我國藝術理論中所強調(diào)的“意”與禪宗的“意”在精神上是一同的。唐代詩僧皎然在論詩中寫到：“至如天真挺拔之句，與造化爭衡，可以意冥，難以言狀，非作者不能知也?！庇迷娙恕嫾彝蹙S的語言表述，即為：“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庇谑窃谠娫~或繪畫作品中，創(chuàng)作者通過“比興”的手段，引發(fā)人對自然的感發(fā)，從而筆不到意到，或筆至此意已至遠。我國南北朝時期文學理論家劉勰在其所著《文心雕龍·比興》中寫到：“興者，起也”，南宋理學家、思想家朱熹于《朱子語類》中進一步說：“興，起也，引物以起吾意。”
馮朝輝作品 一念空時萬境空
故“借物抒懷”“托物言志”是中國詩詞與中國畫的共同表達、表現(xiàn)手法，因為對自然的關照，中國文人崇尚天地之清悠，進而荒寒之境在中國文學藝術史上占有重要的席位，詩人、畫家紛紛取之入詩、入畫。
“雨后空林生白煙，山中處處有流泉。
因?qū)り懹鹩臈? 獨聽鐘聲思罔然?！?/p>
（元·倪瓚）
漢字“清、空、寂、寒、靜、幽、絕、滅、獨、閑、去、水、夜、月”等成了中國古代詩詞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字眼；異曲同工，為表清荒“深山、云氣、古寺、寒鴉、枯枝、幽林、孤草、蒼苔”也成了畫家筆下常繪之景，北宋歐陽修論繪畫時說：“蕭條淡泊，此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飛走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閑和嚴靜之趣，簡遠之心難形。寄意于毫素者，非高懷絕識，不能得其妙?！?/p>
馮朝輝寫生作品 四川途中所見
中國詩詞與中國畫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當下無論創(chuàng)作者還是欣賞者，如能將自身作禪宗、詩詞、繪畫三方面的知識浸染，于文學藝術成就上將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中國美學從莊子開始審美經(jīng)驗總是走在藝術經(jīng)驗的前面，當我們放下權利、欲望、經(jīng)驗，甚至是技術關注時，審美關注就會出現(xiàn)。審美格調(diào)的培養(yǎng)靠的不是機械的技術性重復，“書山有路勤為徑”不假，但我們首先要找對路，它靠的是對“形而上”的關注與構建，是對思想認知領域的正確選擇與思考，有時我們甚至并不需要特別嫻熟的技法，精準的造型、生僻的語言，意先達筆才有可能至，誠如唐詩、宋畫，看似那么平常的事物，三言兩語，寥寥數(shù)筆，是以最直接的語言，和最為簡單的筆墨卻表現(xiàn)出了最為博大與深遠的境界，是禪宗美學統(tǒng)領下文化內(nèi)涵的集中呈現(xiàn)。
“迷聞經(jīng)累劫，悟則剎那間。”
馮朝輝寫生作品 遼陽山村所見
現(xiàn)代作家、文學家錢鐘書說“它們（中國詩與中國畫）不但是姊妹，而且是孿生姊妹”，是故文人近墨，畫者撰文、作詩，是文化陶養(yǎng)，情發(fā)意至時不自然的一種流露。
南朝宋畫家宗炳在其所著《畫山水序》中寫到：“閑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坐究四荒……余復何為哉，暢神而已?！?/p>
戊戌除夕于逍遙堂
馮朝輝作品 空谷幽鳴
馮朝輝，號逍遙山人，堂號逍遙堂,1967年生，現(xiàn)為魯迅美術學院中國畫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受聘為遼寧可移動文物普查書畫類專家、遼寧湖社書畫研究會副秘書長。曾旅居日本16年，獲碩士學位，2013年歸國任教。長期從事寫意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國書畫鑒定和相關學術研究，個人繪畫作品多次參加國內(nèi)外展覽，并曾被遼寧省博物館收藏，多篇學術論文于報刊雜志等媒體上公開發(fā)表，精鑒賞，富收藏，著有《輝緣翰墨——朝輝藏畫精選》《鳳舞九天》《墨韻留臻》《咫尺乾坤》，參編《吳昌碩全集》《世紀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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