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秦娥·簫聲咽》以短短四十六字,描述了豐富的畫面,蘊含無盡的意境,并給讀者和研究者留下了無限的解讀空間。
近代著名國學大師王國維盛贊此詞:
“太白純以氣象勝?!黠L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guān)千古登臨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漁家傲》、夏英公之《喜遷鶯》,差足繼武,然氣象已不逮矣?!?/p>
一、《憶秦娥》的作者問題概述
然而,這首詞究竟是不是李白所作,卻一直存在著爭議。自從這首詞問世以來,關(guān)于作者究竟是不是李白的討論,幾乎就沒有斷過。這首詞雖歸名于唐朝大詩人李白,但事情卻開始于宋朝。
南宋淳祐年間,黃昇編集的《唐宋諸賢絕妙詞選》中,選錄了兩首詞——《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和《憶秦娥·簫聲咽》,皆署名李白,并說:“二詞為百代詞曲之袓?!?/p>
但畢竟唐和南宋不僅不一個朝代,中間還隔了一個北宋,李白的詞沒有在唐朝流傳下來,卻在宋朝突然被人翻出,且沒有切實證據(jù),因此,《憶秦娥》的作者問題從一開始就存在爭議,還有人提出《憶秦娥》應為溫庭筠所做,或后人托名李白的作品。畢竟托名人以傳詩文的做法在中國古代實在是屢見不鮮。
歷代學界大家為此不斷尋找證據(jù),或證明不是李白所做,或證明應為李白所做,如俞平伯就結(jié)合李白生平,認為此詞與李白似無關(guān)聯(lián)(俞平伯《今傳李白詞的真?zhèn)螁栴}》),而李漢超則認為俞平伯所列證據(jù)并不能否認李白作此詞的可能,并從藝術(shù)的想象性角度和李白的生平思想經(jīng)歷出發(fā),認為李白確有作此詞的動機和條件(李漢超《論李白<憶秦娥>》)。
但不管如何爭論,直至如今,此事也依然沒有定論,仍是一樁懸案,尚未有能被學界普遍接受的觀點。因此,筆者在本文中,還是暫從李白作此詞說。
二、李白《憶秦娥·簫聲咽》的審美藝術(shù)成就
《憶秦娥·簫聲咽》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憶秦娥·簫聲咽》之所以為歷代評論家所重視,自然不只是因為他的作者是唐代著名詩人李白,關(guān)鍵在于這首詞實在是寫得好:不僅意脈連貫,一氣呵成,還詞境闊大,氣象過人。
這首詞表面上寫得很零碎,似乎一會兒寫簫聲,一會兒寫秦娥,一會兒又寫霸凌,一會兒又忽然寫節(jié)日游玩,最后竟然又突然加入歷史滄桑,使人一時摸不著頭腦。但這只是讀者沒有深入理解的緣故,殊不知此詞妙處正在于似斷實連,似碎實圓,似散漫實渾融。
首先,“簫聲咽”,一個“咽”字,就將百般苦楚,凄然心境完整不落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了。而這心境是誰的,為何會如此凄然呢?
詞人在后一句就給了答案,“秦娥夢斷秦樓月”,原來是秦樓里的秦娥夢斷而醒,恰恰抬頭,望見了樓外的月亮。
我們來重點看看第一句的“咽”字和第二句的“斷”字。
“咽”字使你想起了什么呢?周汝昌在《吟壇聲苑的千古絕唱——析<憶秦娥>》此文中談到這個字,立時舉了蘇軾《赤壁賦》中的兩句:“如怨如訴,如泣如慕”,并說:“四個‘如’字,既得‘咽’字之神,復傳秦娥之心矣”。
這個字給人的感覺正是如此。而“斷”字,則有戛然而止,被迫中止,從中折斷的感覺,“夢斷”則是不正常的斷,非普通的“夢醒”所能相比?!皦魯唷北厝皇菈糁惺芰梭@方才突然醒來,或是正是好夢,卻不知是外在的因素還是做夢者的憂心使得這好夢無端斷掉了,一旦醒來,好夢難續(xù)。這就留了遺憾和凄然。
更令人難過的是,剛剛夢斷,醒來還未回神,便聽到凄凄簫聲,如何讓人平靜!情緒層層起伏,詞句回環(huán)發(fā)生作用,如此手法,實在是詞中高手。
其次,再接著看后面幾句——“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這就把前面的疑問一并解決了:秦娥為何夢斷?作者為何寫簫聲如此嗚咽?原來是秦娥因為情人不在,受離別相思之苦而悲傷。
于是不僅簫聲聽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連夢也要“斷”。而“年年柳色,灞陵傷別”,和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如出一轍,都是以美好的“楊柳色”這樣的樂景反襯離別的悲傷,以樂寫哀,哀情更哀。
再次,來看“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咸陽古道音塵絕”兩句。
樂游原在長安東南方,唐朝時,太平公主曾在此地建造亭閣,這里地勢高,站在此處,可以鳥瞰全城。長安士女們常在一些節(jié)日間來此游覽賞玩。清秋節(jié)指的是重陽佳節(jié)。而咸陽則位于長安的西北,是漢唐時期向西北經(jīng)商從軍的必經(jīng)之地。
了解了這些,再看這兩句詩,即可得知,秦娥為離別而感傷,欲登高懷人,或是到熱鬧的地方開散心情,結(jié)果看著別人高興愉快地過節(jié),竟襯得自己更為孤寂,愁便更難消除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條件反射般的眺望咸陽古道,結(jié)果愈看愈加失望,我們都知道登臨最容易觸動相思離別或世事滄桑等情懷,秦娥這一登臨,自然只能給自己留下更多愁緒。
陸永品在《百代詞曲之祖—<憶秦娥>》中就點出這里正和辛棄疾的“欲上高樓去避愁,愁還隨我上高樓”有異曲同工之妙。
三、格調(diào)之高:“百代詞曲之祖”和“開宋代詞家格調(diào)”。
而最后,“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三句,一直是評論者最為重視的對象。王國維盛贊為“寥寥八字,遂關(guān)千古登臨之口”的,也正是這八句。
首先“音塵絕”和上闕的“秦樓月”一樣,都是對前句尾部的重復,給此詞帶來了音韻和意義上的回環(huán)往復和綿延不絕。
其次“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是“音塵絕”的衍生,是從一家之情擴大到了萬世的悲哀,是人生短暫之痛的感慨,是對人世滄桑、世事易變的感嘆,具有宏大的思考空間。
更有人從劉熙載對此詞的“歸趣難名”入手,結(jié)合詞句和李白生平,提出李白此詞,表面是寫秦娥登高所見之凄涼景,其實是由此暗寫了唐朝由盛轉(zhuǎn)衰的圖景,盡顯黍離之悲(李漢超《論李白<憶秦娥>》)。
正是由此,劉熙載在《藝概·詞曲概》中才說:
“太白《菩薩蠻》、《憶秦娥》兩闕,足抵少陵《秋興》八首。想其情境,殆作于明皇西幸后乎?”
此詞也才被評論者稱為“開宋代詞家格調(diào)”,才被譽為“百代詞曲之祖”。
為何說“開宋代詞家格調(diào)”呢?
這就要從詞的發(fā)展來說了。詞本為配樂演唱的歌詞,最早的詞集是《花間集》,風格綺媚,格調(diào)多不高,此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后來經(jīng)由馮延巳、李煜等人發(fā)展,詞的格調(diào)稍高,能承載家國之情,但北宋之初依然以男女之情為主,柳永的詞就是代表。
直到蘇軾,以詩為詞,使得詞的品格和地位大大提升,詞才真正有了與詩并駕齊驅(qū)的資格。
而李白的這首《憶秦娥》,以男女情寫家國情,而氣象闊大,承載量豐富,讀之令人深贊格局之大,自然稱得上“開宋代詞家格調(diào)”。
參考資料:周汝昌《吟壇聲苑的千古絕唱——析<憶秦娥>》李漢超《論李白<憶秦娥>》陸永品《百代詞曲之祖—<憶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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