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講:奶奶年青時候有潔癖，長工挑的水奶奶只要前面那一桶，上個廁所也要先準備大盆水沖洗，那時可沒有衛(wèi)生紙，廁所里都是掉塊碎布，惡心得想嘔。
奶奶是個所謂的“千金小姐”，爺爺當時是奶奶家的長工，那時候的爺爺即使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個傻福，奶奶不知怎么的就嫁給了做長工且高大威武的爺爺。
爺爺和奶奶共生育了五個孩子，爸爸有兩個姐姐，還有弟弟和妹妹。印象中奶奶從未出過遠門。聽說去稍微遠點的地方都是爺爺背著。盡管那時生活疾苦，爺爺像轉(zhuǎn)個不停的陀螺，但有時也會牽著奶奶去爬山，眺望遠方……再背著奶奶回來。奶奶被爺爺寵得像個幸福的孩子！
在爸爸7歲時，爺爺重病走了。奶奶的天也塌了！
爺爺有四兄弟，大爺爺成家多年一直沒有小孩，條件最好，奶奶為了減輕負擔把爸爸過繼給了大爺爺。
這也是爸爸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吧！是什么感覺只有爸爸知道，他身不由己地掉進了蜜罐里，幸福里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牽掛，遺憾，缺陷，無奈……
大爺爺大奶奶對爸爸很好，如親生子一樣，什么都要給爸爸最好的。而奶奶從不會去看這個兒子，怕惹嫌話，慢慢的就如同這個兒子真沒了一樣。
好日子沒過幾年，在爸爸14歲的時候，大爺爺愛上了鄰村一個帶著一兒一女的寡婦，寡婦懷了大爺爺?shù)暮⒆?，也就成了爸爸的二媽?br>
大奶奶是個瘋瘋癲癲沒有心計的女人，在那個年代，也只有卷鋪蓋走人。大奶奶無家可歸，陸陸續(xù)續(xù)找了好幾個男人，也沒有一個能長久，只好回娘家村里找侄子，侄子給了她一間不用了的毛坑房。大奶奶以后便在此孤獨終老！
爸爸成了有三個媽（親生媽媽，養(yǎng)育了幾年的大媽，新進門的二媽。）的孤兒。??
二奶奶城府很深，早年喪夫，帶著一兒一女過日子，現(xiàn)在跟著大爺爺，她處處小心翼翼，為人謹慎，但骨子里卻透著一股威嚴。大爺爺什么都聽她的，而且，二奶奶又給大爺爺添了四個親生兒子，大爺爺更是寵著她，處處維護著她。
十幾歲爸爸就成了家，大爺爺可能也覺得這個養(yǎng)子有點多余了，分開好各自生活吧！
十七歲時爸爸做了父親，那時爸爸還在湖南長沙師范大學讀書，長期不在家，那時交通很不方便，都是走路的，通訊也不發(fā)達，家里什么事都管不著，也不想管。奶奶也像個旁觀者，二奶奶更是不會過多的插手幫忙。
后來，奶奶發(fā)現(xiàn)兒媳竟偷偷做了鞋墊給隔壁老王……
等爸爸放暑假回來時，還在離家?guī)坠镞h的小街上就被第一任老婆攔著去辦離婚，爸爸像個犯錯的孩子疑惑地問了無數(shù)句:“為什么？你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即使是死也要跳出去?！?br>
這個回答讓爸爸難受，盡管之前一直都不太喜歡這個女人。于是，他當著村干部的面飛快地寫上了——同意離婚。
回家的路不長卻走了幾個小時，因為走的是水渠，他怕看見任何人，他的心已經(jīng)支離破碎……
家只剩下了一張床，所有一切能用的都搬走了，連筷子都沒有留下一雙?？粗帐幨幍募?，對妻女無比思念的爸爸癱坐在了地上，心疼得無法言喻。
奶奶站在屋門口大罵那個狠心的婆娘，并告訴了爸爸真相，老實的爸爸也沒有去找隔壁老王理論，只是他心里再也沒有了對妻女的愧疚。呆坐許久之后，爸爸用了句俗語對奶奶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奶奶心里不痛快，自然逢人就要講那婆娘偷人的事，卻不知也是爸爸內(nèi)心深處的痛。
奶奶的潔癖自從爺爺走后就好了，走路雖然慢卻也村頭村尾到處能去了，再也看不到千金小姐的影子，唯有那一箱繡花三寸金蓮美得詭異！
小時候我總羨慕奶奶的鞋子好看，做夢都想有一雙這樣的繡花鞋。但有一次去叔叔家玩時不小心看到了奶奶的腳，嚇呆了，腳跟很高很厚，腳底如同沒有，腳趾頭小而粗糙，一點都不好看，三寸金蓮原來是見證那個年代女人的悲哀呀！
爸爸畢業(yè)后分在了長沙工作，經(jīng)大爺爺家的熟人介紹認識了媽媽，兩人一見鐘情。爸爸相親時的確良襯衫都是找人借的，困難無比，還有一個女兒，媽媽都不介意。
外婆很疼愛媽媽，嫁妝陪得很厚重，家里的柜子，桌子，椅子，茶盤等都是用銅包邊，銅壺銅鎖什么的都有。
愛情的甜蜜讓兩個人沖暈了頭腦，沒有對未來做任何的規(guī)劃，四年里生了三個女孩子，肚子里又懷上了，生活是苦不堪言。屋陋偏逢連夜雨，爸爸大學畢業(yè)時的一篇論文被文化大革命劃成了右派，爸爸失去了工作，只能回家務(wù)農(nóng)。
隊里出工，要栽田插秧什么的，爸爸都不會，隊長是三爺爺?shù)膬鹤?，爸爸就找到堂哥商量，隊里這么多人就守著這么點田，日子怎么過？不如我?guī)┠昵嗳巳ネ饷尜嶅X，我們給隊里多出一點份子錢，這樣隊里好了大家都好了，堂叔滿口贊同！
爸爸帶著許多年青人去長沙抓副業(yè)，他是頭，讀的書多。在那個看不到一分錢的年代，爸爸帶隊交的錢多，堂叔全部用來做房做排水溝，隊里成了那個鄉(xiāng)的第一個新村。堂叔和爸爸為隊里多多少少還是做了點貢獻的。
許多鄰村的年青人也跟著爸爸去抓副業(yè)，隊伍越來越大。
雷厲風行的爸爸忘了還有個家，全心全意帶著鄉(xiāng)親們致富，長沙路途又遠，回來一趟得幾天才能到家，有一次爸爸要鄰村的帶了五元錢給媽媽生孩子用，媽媽見有鄰居回來就去問問有沒有帶東西回來，因為媽媽就快要生了，一分錢也沒有，鄰村的說沒有，媽媽心都涼了。
媽媽生的第四個孩子是個男孩，長得像爸爸一樣濃眉大眼，很是可愛。爸爸卻無緣見到這個兒子。
媽媽在月里沒一分錢買肉吃，只有外婆拿了10個蛋一斤面，還要分給幾個孩子吃一點，再加上要弄喂豬的野草，要撿柴燒飯，還有三個2至5歲的女兒要帶，根本停不下來，奶水又少，孩子體質(zhì)也很差，媽媽沒有注意兒子病了，只以為不想吃奶，到傍晚時發(fā)現(xiàn)孩子在嘔，在發(fā)燒，媽媽慌了，去找奶奶求助，奶奶說小孩子感冒一下別搞得大驚小怪，別把兒子當個寶一樣，沒事的。媽媽欲哭無淚，想請醫(yī)生又沒錢，外面又冷，四個孩子還沒人照顧！
微弱的煤油燈已快燃盡，媽媽隨便煮了點吃的，孩子們早早上床睡覺了。寶寶一直在哭，慌亂無助的她踱步晃蕩著寶寶，寶寶的哭聲也越來越小，最后睡著了。就在她放下寶寶的那一瞬……發(fā)現(xiàn)寶寶的臉白得嚇人，她不敢去探寶寶的呼吸，心口像被人狠狠插了一刀，痛得無法呼吸，意識一片空白，完了，她不由自主地嚎啕大哭起來。
鄉(xiāng)下的11點已然是深夜了，尖銳的哭聲格外地刺耳，驚動了整個村子。
鄰居們都起來幫忙，幾個勤快的小伙派去媽媽娘家叫小舅子來，還有幾個熱心的在房間里守著。奶奶叫了半天才來，摸了下孩子，眼淚在眼眶打了個轉(zhuǎn)沒有流下來……悄無聲息地走了。
小舅舅來后讓其他人也都回去了。媽媽哭啞了嗓子，就這么呆坐到天亮，誰也抱不走她手里出生才四十幾天的兒子。
……
孩子走了的那天中午，爸爸正睡午覺，聽到有人一直在叫:“爸爸”。他爬起來找遍了整個樓房、過道、院子、走廊，一個人也沒有，失落驚悚的他突然好想孩子們了。
他趕緊坐車到岳陽，離家越近越心慌，沿路路人的異樣目光讓他不安，踏進家門，女兒們左擁右抱地圍著他，媽媽躺在床上，幾天了，不想吃飯也不想說話，看見爸爸已淚流滿面:“你怎么不早兩天回來？兒子沒了！”爸爸像被澆了兩盆冰水，想見兒子的喜悅與興奮瞬間化成了無限悲痛，兩人泣不成聲！
媽媽知道了爸爸讓鄰村的人帶了五元錢給她，她氣憤至極，如果有那五元錢，孩子也許不會死，她沿路哭著罵著想要去責問:“為什么人家生孩子補身體用的五元錢你都要瞞？”那時候的五元錢可金貴了，可以買幾斤肉和幾斤面。那人不敢開門，媽媽看著門外曬的嬰兒衣服時，懂了，心卻也更痛了，那年代的苦說出來都是淚。
爸爸還是會托人給媽媽帶錢，不過人家都是親自送來給媽媽，也有家里急用只送一半認欠一半的。
跟著爸爸出去的隊伍越來越大，幫著鄉(xiāng)村致富的同時爸爸的口袋也越來越厚，當時在長沙的銀行就有5千元的存款，完全可以在縣城買兩棟房了。
許多人私下叫我爸爸“海惡霸”，對他既尊敬又害怕，因為他聲音大，個子也高大，做事嚴格認真，路見不平還喜歡一聲“吼”。而他實實在在至少是一位很慈祥的父親，連和媽媽的唯一一次爭吵竟是被媽媽一掌推倒在了柴堆里，成了眾人皆知的笑話。
媽媽又要生了，爸爸早早就在家侍候著，孩子落地，一聽是女兒，爸爸愣了一下，扶著墻緩了緩神才過來抱。原本準備好的鞭炮也沒放了。因這事，四姐常說爸爸不喜歡她，其實小時候最折騰人的就是她，每晚要爸爸抱著她到處逛，成了習慣，也因為爸媽之前失去了一個孩子，所以特別寵她。外號叫她:“活寶”
生下我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五個女孩了，爸爸以為肚子里的我一定是男孩子，所以鞭炮買得多，生我的時候因為我的嗓門特別大，爸爸一聽就要放鞭，媽媽說:“別放了，又是一Y頭”
“五朵金花，怕什么，就是要人家知道我喜歡女兒?！卑职质腔沓鋈チ耍?br>
轟轟烈烈的鞭炮聲后，所有的人都以為生了個兒子，還請了不少客，直到請客那天，高興的外婆抱著我想要獻獻寶，才發(fā)現(xiàn)是個女孩，外婆氣得晚飯沒吃就走了，因為她沿路走過來逢人就說她女兒生了個兒子，哈哈哈哈……
爸爸已經(jīng)是有六個女兒了，（加上前妻生的一個女兒）可爸爸一點都不嫌棄，把我們都看得很重，媽媽幾次去接爸爸的大女兒，但她不愿意來，也不想讀書。那年代女孩子讀書的本來也不多。爸爸也只好做罷！
后來爸爸評反了，又可以去工作了。但爸爸不愿離家太遠，總是朝著鄉(xiāng)下調(diào)，放棄了許多好的前途，最后調(diào)至離家很近的鎮(zhèn)上了，爸爸便哪也不想再去了。
媽媽一個人帶一窩孩子，每天要出工，還有砍柴種菜家務(wù)活，整個人徹底累垮了，一頭厚厚的秀發(fā)掉得所剩無幾，腰酸背痛是常事，腳也痛得走不了。??除了撐就是死撐，大姐不想讀書，爸爸媽媽也沒有強制她去，家里實在需要幫手，大姐六歲就開始燒飯菜了，是媽媽的小幫手。
計劃生育也已經(jīng)開始抓了，鄉(xiāng)下生了兩個的全部結(jié)扎，爸爸的壓力很大，有工作的更應(yīng)該帶頭，盡管不嫌棄女兒，但他內(nèi)心一直渴望有一個兒子。幸好媽媽病重，別人不敢給她結(jié)扎，怕出人命，而且也都知道我爸的那點心思。
生活的重擔讓媽媽心力交瘁，焦慮萬分。她還去接過養(yǎng)育了爸爸幾年的大奶奶，想著能幫幫自己，以后好給她養(yǎng)老送終。可大奶奶瘋顛慣了，自由慣了，要她煮這么多人的飯菜肯定是吃不消，呆了半個月也回去了，以后媽媽也就再也沒去接過她，也許在媽媽最無助最需要人幫忙時沒有任何人伸手幫她，慢慢地她也不指望任何人了。只是，爸爸偶爾會送點錢去給大奶奶。
兩歲時媽媽給我生了個弟弟，轟動了一個鄉(xiāng)，請了六十桌客，那時爸爸當了個小官，肉食水產(chǎn)公司的主任，是個最紅火的單位，還有送了禮沒吃到飯的都有不少。
大奶奶也來了，喜得不得了。以后每次來我們家都會拿只雞，說是給弟弟一個人吃的，故意招我們姐妹厭，她就是這性格，還不是大家一起吃掉了！
媽媽又懷上了，不想要。爸爸說:“生吧，肯定是個兒子，這樣就雙保險了?！?br>
又生了個兒子，爸爸終于放寬了心，經(jīng)常喝點小酒，唱唱夜歌，我始終記得也會唱的那幾句:“黑勞勞黑勞勞，天上出太陽呀，地上開紅花呀，黑勞勞……”
每個星期五爸爸都會騎自行車回家，而我們總是一擁而上，爸爸腿上坐兩個弟弟，背上勒著爸爸脖子的我，還有姐姐們左右手各扶著一個，邊上站兩個，因為爸爸從不罵人，所以都特別親爸爸。這種天倫之樂應(yīng)該是爸爸有生之時最快樂的日子吧！
媽媽沒日沒夜地做事，照顧我們兄弟姐妹，九口人的生活，稱點肉一塊都吃不上，端上桌就被搶光了，長期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讓媽媽的身體一下子垮了，她的腳曾一度癱瘓了，頭發(fā)也掉光了。爸爸帶著媽媽四處求醫(yī)，全國各地的大小醫(yī)院跑遍了，不見好轉(zhuǎn)，他只要一聽哪里可以治腳，準會背著媽媽去，即使是赤腳醫(yī)生或土方法。
不管生活有多苦多累，爸爸也從不會對媽媽發(fā)牢騷，所以媽媽的性格也很樂觀，鄉(xiāng)下有喜事喜歡晚上放電影慶祝，爸爸總是早早把炭盆和椅子搬去占著中間的好位子，再背著媽媽帶著孩子們一起去看，對于從小就缺愛的爸爸來說，有老婆孩子在一起就很滿足，感覺幸福得不得了！
工作之余爸爸還會做做生意，整車紅辣椒拉回鄉(xiāng)里一天就搶光了，還有一些人來我們家?guī)椭缋苯?，只要拿點辣椒子回去做種。
一車車的錄音機、電表、單車、拉回來個把月就銷了。
整個村的第一臺黑白電視是我們家的，村里許多人都來我們家看電視，還要占坐位，坐一層站一層，門外窗口都有人顛著腳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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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時候，爸爸聽說雞爪子加蔥筋草一起煮著吃可以治腳，那時可沒有單獨的雞爪子買，家里過年殺的雞的爪子也都給媽媽吃了，我們那里過年流行辭年的，小孩子可以每家每戶辭年，得到許多糖果，爸爸就說:“你們?nèi)マo年的時候問一問能不能給雞爪，不要糖果。媽媽走不了路，要給媽媽治病的。”沒想到過年我們辭到了一大盆雞爪子，媽媽天天燉著吃，真的是集千家萬戶的爪子于一身呀！不走都不行，媽媽真的可以慢慢地走了。
家里條件越來越好，爸爸便不要媽媽種田了，我們?nèi)叶及岬搅随?zhèn)上，鎮(zhèn)上的第一臺彩電也是我們家先有，鎮(zhèn)上附近的鄰居和單位同事們都來看電視，爸爸把電視放在了他工作的會議室，可以坐五六十人。
這種熱心卻得不到感恩，反而引來了羨慕嫉妒恨，7個孩子，母親又沒工作，生活得比別人家還要好，有人朝上面狀告我弟弟是超生的。
市里也來了領(lǐng)導(dǎo)調(diào)查，媽媽殺了母雞熱情招待，私下里爸爸早就教好了我們每人加大兩歲。唯一擔心的是4歲的小弟弟，怕他忘記，沒想那個領(lǐng)導(dǎo)一來真的就抱著小弟弟問長問短，小弟弟從小機靈古怪，居然對答如流，沒露半點破綻。這件事就這樣順利通過了，爸爸的工作也保住了。
聽嬸娘講小時候的我很可憐，老實、乖巧、文靜、吃飯搶不到飯碗，搶菜更是搶不贏姐姐和弟弟們，總是呆呆地坐著，顢頇的樣子。但爸爸卻比較喜歡我這個小女兒，他總說我命好，明目皓齒，嘴巴大。長大不怕沒飯吃。而且他說兩個弟弟都是我?guī)淼?，功臣一枚呀！哈哈哈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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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兄弟姐妹在一起經(jīng)常打打鬧鬧，搶吃搶喝，爸爸總是喜歡看著我們吃，一臉的笑，媽媽老罵他筷子舉在空中，舍不得吃一點菜，總要等我們吃完了的殘羹再一一消滅干凈。
時光飛逝，我們都在吵吵鬧鬧中長大了，大姐在肉食站工作了，二姐、三姐、四姐都讀高中了，我也進了初中，兩個弟弟在讀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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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了，爸爸會要我們?nèi)タ纯创竽棠毯湍棠蹋瑤╁X和好吃的去。
奶奶精致的臉已滿是皺紋，仍是干凈白晰，透著一種滄桑之美，她以前一直都不喜歡我們姐妹，現(xiàn)在也不討厭了，還要我們多去玩，趁嬸娘不在家時還會燒烤幾塊糍粑給我們吃。
大奶奶的家我總共去過兩三次，基本是站在門外遞了東西就走，那次和姐姐去已快到吃飯時分，她拉著我們非要吃飯再走，進去一看:房里一張床，堆滿了衣服和零碎東西，床底下放了兩個盆子，裝著碗筷米，另一邊是個未填滿的坑，曾經(jīng)是一個毛坑?，F(xiàn)在放了一些木柴，兩把缺靠背的椅子厚厚的穿上了灰衣，幾口漆黑黑的鍋和壺便是全部家當吧！時不時看到老鼠蟑螂穿梭來回。我是吃不下飯的，可又很無奈，只好坐下幫著燒火，聊聊天。我問大奶奶怕不怕老鼠，她說怕，怕晚上睡覺時老鼠抓她的眼珠，以前抓過一次，現(xiàn)在看東西很模糊了。
我既心痛又可憐大奶奶，很想問問她為什么不肯和我們一起生活？但終究沒有說出來。她每次都會跟我們講爸爸，盡管只帶了爸爸幾年，卻是她唯一的記憶了。
后來大奶奶走的時候爸爸去做了孝子，葬事也還妥帖體面。
去大爺爺家很少帶東西，因為他有幾個有出息的兒子，什么稀罕物都不缺，只是去打個招呼，看得出來二奶奶應(yīng)該是非常幸福的。
改革開放讓肉食站和糧站等最紅火的單位被商販取締了。爸爸無事可做了，也不能看著大家都下崗，爸爸辦了飼養(yǎng)廠，養(yǎng)雞鴨和豬，沒經(jīng)驗，虧了。又辦起了皮蛋廠，記得大姐做的松花皮蛋很好吃，回味無窮，但吃的吃，拿的拿，再加上賒賬太大，也做不下去。
幾個在市里的同學要調(diào)爸爸去縣里煙草公司當局長，爸爸高興得不得了，調(diào)令下來了，我們正準備搬家去縣城蓋的新房子。卻來了幾個穿著便衣的人把爸爸帶走了，然后又來了一撥人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我們驚慌失措，只能由著他們翻。沒過多久我們住的單位房也被貼上了封條，只好搬至樓下的一套三室的陰暗單位房里。
媽媽也無力幫爸爸申冤，只能聽之任之。
大姐為了生計，在岳陽火車站道口處開了間小餐館，大姐雖然沒讀書，卻非常聰明能干。小弟弟也帶去了鐵小讀書。家里只剩我和大弟。生活異常困難，幸好我們樓上分來了一位年青小伙子，是中學校長的兒子，他每天都很用心讀書，準備考研，一心想要逃離這個鬼單位，平時從未接觸過，可他女朋友經(jīng)常給我們送菜，5分錢一斤的黃瓜，8分一斤的絲瓜，一籃藍送給我們。遺憾的是至今從未見過，常想: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很幸福吧！
星期六我也會去叔叔家玩，有一次我在外面和嬸娘聊了一會，不見奶奶，我就去她房間找，竟見她用褲腰帶掉在床梁上尋死，嚇得我忙問:“您要干嘛？”奶奶無語，死活都不肯說一個字。
奶奶已經(jīng)是步履蹣跚，再也做不動了。
晚上吃飯時我夾了塊肉給奶奶，奶奶很高興，她真的很想吃，于是，我又夾了塊肉要給奶奶，嬸娘卻用筷子在我筷子上敲了下說:“今天晚上拉屎拉尿你來洗。”我僵住了，那塊肉記不清放哪了，心里難受的很，奶奶又在找我要茶喝，嬸娘不肯，我還是倒了杯茶給她，她感激地抱著我，叫著“望崽，嗯臺好”。我堂姐的名字，而我一點不介意。
那晚下起了大雨，我見奶奶起來了，站在門口，握著拐仗立著，褲腰帶一半掉在了尿桶里，床上已經(jīng)被漏濕了，可能還有尿，不能睡。我叫嬸娘看看她，嬸娘不肯，又去叫堂弟幫我抬床，堂弟也抬不動，本來就笨的我好無奈，陪著站了一會的我竟然也睡去了，愛干凈奶奶卻站了個通宵。
我記憶里總抹不去那晚……有深深的愧疚。
過了沒多久奶奶就走了，聽說走時一直叫著我爸的名字。
家里吃雞，爸爸總要先端一大碗送去給奶奶的，有好吃的糖也要用紙包幾塊留給奶奶，盡管她放棄了爸爸，也從不理我們這些孫子，在爸爸心里她依然是最親的娘。我們兄弟姐妹都哭得很傷心，因為想起爸爸沒能來就想哭。
大姐認識了個男朋友，他幫忙請了律師，爸爸被收審一年多，無罪釋放。賠償十三萬，卻是要我爸找下崗員工去討爛賬。實際是一分都沒有，媽媽說只要人出來了，其他事也不重要了。
爸爸出來后去學?？次?，我興奮開心得不得了，從教室跑到大街上沿路對同學們大叫著:“我爸爸來了?！?br>
到了眼前我卻不知如何面對，爸爸握著拐仗，一臉的笑，少了幾顆門牙。感覺衰老了十幾歲，多少次夢里的擁抱呢？爸爸出獄的那種喜悅心情呢？我怯弱地緊緊握著爸爸的手，裝作很高興，心里卻很難受，爸爸這一年遭遇了什么？受了多少苦？怎么如此衰老了？千言萬語化成了眼淚撲撲望下掉。
多年之后爸爸告訴我:“做人一定要圓滑，他用了五百元害自己牢獄之災(zāi)，原本也可以是升官發(fā)財?shù)膲|腳石。”
原來爸爸的一個同學來我們家玩，他是一個部門領(lǐng)導(dǎo)，爸爸媽媽熱情招待那個同學住了一晚也就走了，爸爸突然記起昨天把五百元錢塞在了被子中間，忘拿了。再去看已經(jīng)是沒有了，爸爸居然打了電話去問同學有沒有看到錢？同學自然是不會承認，當官的會偷你錢嗎？他還以為你故意給他送禮呢？爸爸后悔打了這個電話，腸子悔青了也沒用。
爸爸就是這樣用半年的工資買了個仇人，一直和他死磕著。美好的前程就這樣葬送在了小人之手。
縣城里的房子也在爸爸出來的前一個月被舅舅交給法院處理了。剛聽到消息的爸爸氣得磨了刀想去與舅舅拼命，誰都知道我爸從來不敢殺雞的人，氣歸氣，能怎樣呢？媽媽的親哥哥呀，爸爸一夜白了頭，一切努力又回到了解放前。
這一切經(jīng)歷，讓他整個人都衰了，沒有了曾經(jīng)的雷厲風行，意氣風發(fā)。一個年年拿“先進干部”“先進單位”的人、一個被評為“優(yōu)秀勞?！钡娜?、一個站在上百名干部，上千名勞動群眾面前演講從不要手稿的人，……從此，他就呆在家里做飯菜，洗衣服。
三姐考上了大學，爸爸拿著通知單，紅了眼眶。多少委屈妥協(xié)忍讓在那刻仿佛全被撫平了。
二姐平時成績好，每次考試總是出狀況，復(fù)讀后仍未考上，也就嫁人了。四姐和不爭氣的我也開始了打工生涯，大弟當兵去了。小弟讀技校了。我們毫無想法地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地混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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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之后，大姐嫁在了武漢市，姐夫長得帥，只是個子不高，對大姐特別好，家里所有事都搶著做，姐姐只操心麻將子。二姐的孩子挺大了，二姐夫做茶葉生意，二姐只專心帶小孩。三姐找了個比自己小點的工程師，小伙子挺帥。四姐長得美，追求的人很多，她嫁在了城市里，婚后也很幸福。我也找了個大學生結(jié)婚了，雖然沒錢，日子也不太好過，但老公把我當“寶貝”。
婚姻方面爸爸從不干預(yù)我們的選擇，他說:“不管你們是找什么樣的男人，哪怕?lián)炖?，只要你們自己喜歡就行?！?br>
有一天，終于有人來看爸爸了。所謂“人走茶涼”，真正是如此。爸爸提審后從來都沒有人來看過爸爸，欠了錢的更是閉門不見。賬本被翻到哪里去了也無從知曉。當時我們在岳陽市的郊區(qū)租了房子，朋友一來開口就講這幾年賺了不少錢，感恩爸爸曾經(jīng)對他的大力支持和幫助，對爸爸收審的事感到不平與憤怒，甚至假裝抹著眼淚，然后問我們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爸爸說租的。他便帶著我們?nèi)タ此姆孔?，很精致的裝修，光線好又通風，地段也好。他說只要一少半的錢賣給我爸，5萬5千元，當作報恩。爸爸做夢都沒想過有這么好的房子吧，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到處借錢，而我已經(jīng)明顯感受到這是一個騙局，幾次提醒爸爸都被他無視，像瘋了一樣。
爸爸提出先換了門鎖，去房產(chǎn)公司辦了證再交錢，而他們只想快點交錢，他們騙我爸說房產(chǎn)證給我弟弟了，于是，我要弟弟接電話，弟弟說沒有，明知是騙局，被我戳穿了，雙方都不肯收手。
爸爸實在太喜歡那個房子了，怎么勸都沒用，合同簽了，留了一萬元過戶費，付了4萬5千元，我們便住上了豪華三室二廳的房子。
幸虧爸爸后來住著心慌，因為戶不是我們的，是朋友老娘的戶，多次去找，她老人家總躲著，避而不見。終于有一次逮著了，爸爸扶著老人家的手絲毫不敢怠慢，生怕一個不小心又不見了。其中的辛酸坎坷無法言喻……
房產(chǎn)證終于辦好了，爸爸拿著證看了半天，用牛皮紙包了一層又一層，生怕證會飛了。
不久后，法院派人來封門，法院說這房子早就被抵壓在了法院，是被爸爸朋友騙出了房產(chǎn)證，果真是騙局。爸爸這次很強悍:“誰敢封？我一個老百姓，有房有證我就買。我犯什么法了？上面又沒寫抵壓兩字?！狈ㄔ旱娜丝戳税职值姆慨a(chǎn)證，氣憤又無可奈何地走了。
爸爸這一生吃過多少虧，上過多少當，這一回連本帶利全賺回來了。也許蒼天有眼，不忍他再受打擊吧！
我們對面的土地局招人掃地，爸爸竟然去了，因為買房欠了點賬，他一個坐辦公室的領(lǐng)導(dǎo)居然拿著掃把掃地去了，我不會覺得爸爸卑微，卻是更加的崇拜與敬佩了。
細姑媽經(jīng)常拿點土特產(chǎn)來看爸爸，爸爸也常拿點錢給姑媽。有一次，她的三個兒子不肯出撫養(yǎng)費，于是就要這個大舅舅去管教一下外甥，表哥騎摩托接爸爸去的路上車翻了，爸爸摔得不醒人事，暈迷了幾個小時。表哥以為爸爸死了，只把他拖到了路邊上，許久之后才送醫(yī)院打電話告訴我媽，外甥拿了兩百元錢就再沒來過了，媽媽氣憤無比，恨爸爸多管閑事受了罪，也恨對方不拿錢來救治這個所謂的“大舅舅”。爸爸背上骨頭摔斷了幾根，一根插進了肺部，后背部還有一個包凸出來了。沒錢而且年紀大了不好治，花了六七千，爸爸心痛錢，不肯再治了，而且一直不許媽媽打電話讓我們知道，怕我們耽誤工作，也怕我們花錢。
那幾年我們在南江打工，每個月兩天假，來去時間和工資剛好都在路上跑了，爸爸其實最喜歡我陪在他身邊，但我們條件不好，怕我們用錢，來看我也從不住，他總說:“客去主安樂，等你條件好了再來長住。”
可是他卻沒有等到我條件好的那一天！
爸爸七十歲的那年做了爺爺，大弟媳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他喜得合不攏嘴，也不管身上的痛，總是要左右手各抱一個。只是幸福的日子太短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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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忙著、忙著賺錢、忙著家里大堆的煩心事、忙著上網(wǎng)聊天、忙著談情說愛……
忽略了爸爸年事已高，忽略了爸爸身體不好，忽略了他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我?guī)е榻B給小弟的女朋友回家看看時，爸爸竟躺在床上，他說:“你來得正好，我的腰和背好痛，你幫我摸摸。”我?guī)椭屏送?，他卻痛得更利害，全身痛苦地發(fā)抖，下不了床。這么嚴重卻不去醫(yī)院？我的眼淚決堤了，我打了二姐家的電話，我們一起帶著爸爸去醫(yī)院看病，
醫(yī)院化驗單上說:“爸爸疑似老鼠藥中毒。”晚來一天就可能見不到人了，而爸爸之前只是吃了幾副中藥，他不許我們?nèi)フ宜幍昀习迓闊?，說人家也是為了給他治病，爸爸就是這種人。
三醫(yī)院建議必須立即轉(zhuǎn)院至一醫(yī)院，在一院血液科治療了一個多月，人是好點了，卻又傳來了壞消息，背部的骨頭早已戳進了肺部，肺已經(jīng)感染了，還有前列腺癌晚期。
有醫(yī)生說別治了?；丶野?！老人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盡量滿足他的心愿。
媽媽淚流滿面驚慌失措地給她的兄弟姐妹打電話，而他們來了卻不是看爸爸，沒有握他的手，也沒有到床邊說幾句貼心話，只是大聲地討論著沒錢做后家。爸爸把頭轉(zhuǎn)向了一邊，脆弱無神的大眼睛緊緊閉著，眼角流下了淚。我強忍怒火對他們說:“你們出去聊，我爸還在呢！”
那一刻我有點仇視媽媽，比她好幾次要把我送人還難受，能不能多顧忌一下爸爸的感受呢？他就真的卑微到了塵埃里嗎？
我已經(jīng)泣不成聲，也寫不下去了，爸爸之后的漫長痛苦我不想再回憶，他很堅強，他知道杜冷丁打了不好，無論有多痛都堅持不打，他整晚痛得睡不著覺，大叫著大嚷著，……母親全心全意地照顧著。
我很想多陪陪爸爸，可家里做房子，公公一個人忙不過來，我要幫著買材料裝修，打掃衛(wèi)生，置家具什么的，準備過屋請客。忙完了之后，我去陪了他一個星期，每天隨時隨地要幫著按摩，緩解他的痛苦。晚上更痛，整晚整晚的磨床擦墊。有一次按著按著他睡著了，我也不想停，我希望他能多睡一會，他醒來后眼神發(fā)亮，驚喜地笑著說:“五崽，你心腸真好，我國慶節(jié)就要走了，你別怕，我只會保佑你的?！?br>
我一點都不怕，以為爸爸又胡言亂語。
他還告訴我:“健康才是人生最大的財富，他很羨慕身體健康的人?！?br>
爸爸想要我陪他到國慶節(jié)，而我自己也快虛脫了，不睡不行了。不知媽媽照顧這么久是如何做到的?；啬辖袅艘粋€晚上，幫忙照顧爸爸的嬸娘五點打來電話，說爸爸快不行了。
我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趕回岳陽，還有兩天就是六十周年國慶節(jié)，姐弟們都要放長假了。
爸爸已經(jīng)感覺不到痛了，不再需要我們按摩了。
大爺爺?shù)膬鹤樱ǖ轮沂迨澹┮瞾砹?，他說有車，趕緊回鄉(xiāng)下。??爸爸搖了搖頭，用手指比劃了個六，我知道他在等大弟。
下午了，再不回鄉(xiāng)下就怕他扛不住，他睡了一覺，夢里在大聲爭辯著他的案件，他還是沒放下那冤案。卻只字未提那一年多受了多少苦。醒來后我握著他的手，摸著他瘦弱蒼白的額頭再次問他:“您想不想回老家？我也去鄉(xiāng)下陪著，衣服都帶來了?！卑职志谷稽c頭同意了，經(jīng)過我家時還在外面看了新房子，喝了茶。一路上碰到熟人還微笑揮手打招呼，媽媽笑著說:“不會死了，這么精神，這么清楚?！?br>
到了老家。他說想吃飯，嬸娘用一次性杯子泡了一勺子飯去喂爸爸，他含在嘴里沒吞下，開始咳嗽流汗，姐夫姐姐一直在和鄉(xiāng)親們聊著天，我跟媽媽說:“今晚必須有人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先休息下，姐姐去睡的時候再叫我?！?br>
媽媽叫醒我時已經(jīng)兩點多了，爸爸的汗不停地流，我要媽媽給爸爸洗澡，爸爸搖頭，說等會要洗的。我們都不明白？他想坐起來，于是，細姑媽用背抵著爸爸的背，爸爸坐著看著我，慈祥的眼神帶著笑意，嘴角張了一下，就是與我永別……
嚎啕大哭聲，抽泣聲，尖銳的叫喊聲，匆忙的腳步聲，還有燒紙的煙和灰彌漫了整個房間。
我不想哭，只是流淚。因為爸爸終于解脫了，他一定就在某個空間，看著這里，他嘲笑這愚蠢的一切，他還想繼續(xù)高歌……
我的語言枯燥乏味，我的文字倉促簡單，我的詞匯幼稚寡聞，……我只是急切地想要寫下父親，告訴父親。我現(xiàn)在條件好了，也不忙了，可我卻來不及愛你——我敬佩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