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唐風(fēng)宋月下的中國文人是令人羨慕的,那是一段讓所有夢想者都心馳神往的時代,或許平步青云只需一首膾炙人口的唐詩,而聲名鵲起也只是一首宋詞的距離。然而盛世之外亦有感傷之言,唐有安史亂,宋有靖康恥,生于這兩個時期的文人便不能只醉心風(fēng)月,心中那份傲骨在抑制不住地隱隱作響,所以文壇才有了為民成圣的杜甫,金戈鐵馬的辛棄疾。北宋時期,另一位著名詩人陸游也有錚錚鐵骨,他生于北宋滅亡之際,少時因被秦檜排斥而仕途不順,壯年又因與主和派屢發(fā)爭議而多次被貶,這樣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硬漢,臨終之際會說些什么呢?
嘉泰二年,陸游奉詔入京,開始負責(zé)編纂《兩朝實錄》與《三朝史》。這時期的陸游雖主修文事,但內(nèi)心依然放不下大宋河山,所以當(dāng)其修完書立馬就拾起了政事,卻無奈身體已吃不消了,他只能蟄居山陰,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國事。嘉定二年,即公元1210年,陸游終于撐不住了,他再也看不下去心心念念的大宋再軟弱一點點,遂與世長辭。臨終之際他將兒子呼喚到身邊,強撐著身子匍匐著寫下了生平最后一句詩,僅僅28個字,卻被譽為史上最狂的絕筆。
《示兒》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題目是《示兒》,給兒子看的,相當(dāng)于是一份遺囑,但我們仔細讀來,卻發(fā)現(xiàn)這不僅是兒子的遺書,更是給大宋皇帝的誡勉書!陸游起句便豪放大氣:死了一切皆空。這樣無所畏懼的生死觀讓人敬佩,這也體現(xiàn)出了一位文人的傲骨。然而陸游雖然已經(jīng)看破塵世,但有一點他還是放心不下,那就是“但悲不見九州同”:一個“但”字與前一句的態(tài)度形成顯著對比,使讀者看到了陸游真正關(guān)心的東西是什么;一個“悲”字更蘊含了詩人極其悲憤的心境,他悲的不是個人生死,而是祖國統(tǒng)一。
后面兩句陸游開始暢想未來,想象那多少年后的勝利場景,等到大宋將士奪回失地、收復(fù)河山,那么后輩子孫祭奠的時候別忘了把這個喜訊告訴他!陸游的語氣由悲痛轉(zhuǎn)入激昂,一個將死之人不去考慮身后事,反而因想到祖國統(tǒng)一而分外興奮,猶如回光返照一般,這足以顯示陸游那一顆赤誠熱烈的愛國之心。這也難怪,幾乎千百年來這首詩都能以愛國詩中的至佳之作被人們傳誦,因為它的感染力太強,陸游的赤子之心被剖析得太徹底,看過之人無不動然。那么為何說這首詩是最狂的一首絕筆詩呢?
狂就狂在信心,狂在陸游對宋廷的信任,可稱其為“悲狂”。陸游逝世于1210年,在寫下此詩的11年之前,他曾寫下一句詩曰“死前恨不見中原”,從那時起他就一直等待著這個宏愿實現(xiàn),但他等來的不是勝利,而是議和。
1208年,宋金議和,名義上是議和,實際相當(dāng)于宋廷給金朝舉了白旗。我們來看議和條款都是些什么。首先最重要的一條,宋帝與金帝由原來的侄叔關(guān)系改為侄伯關(guān)系,這就相當(dāng)于宋帝又降了一階,本就蒙羞的不平等輩分再度蒙上更加羞恥的成分。
第二點,宋廷增加給金國的歲幣,而且直接是翻倍式的增長;第三點,宋廷支付金軍作戰(zhàn)的軍費,這相當(dāng)于別人打我們受了傷,我們還要給他拿醫(yī)藥費;第四點,宋廷用大將韓侂胄、蘇師旦的首級去換被侵占的淮、陜等地,萬萬沒想到宋廷真的換了。這份議和僅僅發(fā)生在陸游去世兩年前,然而,陸游卻妄想這樣的大宋去收復(fù)中原,去王師北定,難道不是癡人說夢嗎?故此從這個角度去看,這首悲痛萬分又慷慨激昂的詩確是狂之又狂。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