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歲日增，許多往事都已淡忘，但記憶最深的還是小時候的年味。
故鄉(xiāng)是個四面臨海的海島村，村里的鄉(xiāng)親多以航海、造船為業(yè)，常年漂泊在外，一年之中回不了幾次家，唯獨(dú)過年時叔伯們才會同時回來。從臘月初開始，沉寂一年的碼頭又熱鬧起來，船只開始陸續(xù)回港了。漁港就像盼望游子回家過年的母親，進(jìn)了漁港就意味著到家。男人們卸下魚貨和一筐筐、一包包稀罕什物，伴隨著女人們的歡笑聲和小孩歡呼聲，這時候，村莊的年味就越來越濃了。
最熱鬧的就是我家了。我們家廳堂的兩廂廊房分別住著伯父、父親和兩位叔叔。我們的大家庭共有二十幾口人，在這充滿溫暖祥和的房屋里和睦相處，其樂融融。奶奶曾說：“小孩盼過年，大人怕過年?！笨墒敲康脚D月，奶奶也和我們一起盼望著過年。因?yàn)橹挥羞^年，父親、伯父、叔叔才會回來，我們的家就齊圓了。也許是日照足，我家房屋門前成了村里的叔伯經(jīng)常曬暖閑聊的地方。每到過年時，叔伯們都會聚集在那里。我與小伙伴們總是纏著他們要他們講述從海上帶回的傳奇。有一件小事很是難忘，我們家后廳天井下有一小魚池，池上置花架栽種花草，過年時伯父會帶回許多五顏六色的名貴的花。那些盛開的花朵兒花香飄溢，映襯著照壁上的“?！弊?，讓人頓感暖暖的喜慶。有一次，我數(shù)著一簇簇鮮艷的花朵，發(fā)現(xiàn)唯獨(dú)牡丹還不開花，以為寒冬臘月，牡丹怕冷，于是我突發(fā)奇想，偷偷用開水澆灌，等伯父發(fā)現(xiàn)時，牡丹花已枯萎。那時我一度成為大家談話間的笑料。
臘八過后，年的氣氛就更濃起來。村里的叔伯去島外置辦年貨的絡(luò)繹不絕。母親與嬸子便開始忙著在魚池旁置起廚板。廚板上擱放一個個硋缽，用來裝年前準(zhǔn)備的菜肴，用來招待正月里來訪的親朋好友。這時候家里的大人通常會讓我們幫忙清洗海帶，并把干凈的海帶系個花結(jié)，再將其揪斷。這是我們大顯身手的時候，我們就比賽誰系的海帶花漂亮，誰揪斷的海帶多。母親過年要準(zhǔn)備米稜脯、脆豆粉。如果要做年糕、脆豆，那就比較費(fèi)力了。要先把糯米洗凈、曬干、炒熟，再拿到村頭叔婆家去磨。那時候村里還沒通電，更不用說有碎米機(jī)，靠的是碾盤和碓臼，碾盤是石頭做的槽，槽里放好米，靠一根插在石輪旁邊把手圓心里的木棒來推動石輪。我們?nèi)诵×獠淮螅枰獌蓚€人把手握住木棒，推動碾盤。剛開始覺得很好玩，磨的可帶勁，不一會兒我們就氣喘吁吁，但一想到美味的脆豆粉還可以捏成各種形狀的脆豆時，我們還是把米磨完。
除夕的前一天，我們家都會用大鍋烀肉。我們家的廚房與房間之間只隔著一扇月亮門，聞著鍋里飄出的香氣，讓人垂涎欲滴。母親、嬸子會用筷子扎肉讓我們吃，滋糯適口，肥而不膩，至今想起仍回味無窮。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母親，同樣是母親煮的烀肉，父親煮的醉排骨，為什么不全是兒時的味道呢？父親說，過去食品匱乏，即便有錢也買不到食物，更何況是豬肉？如今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的生活就像天天在過年，這些紛繁而令人驚艷的美食，自然就品味不出過去的味道。
除夕的早上，大叔開始寫對聯(lián)了。那時候的對聯(lián)與現(xiàn)在不同，都是買來大紅紙請人手寫的。大叔書法很好，村里的叔伯都會來求對聯(lián)。伯父畫了一幅故鄉(xiāng)島嶼的畫，掛在廳堂的板壁上。父親與小叔在房屋的椽上釘上釘子，寓意“添丁生財”。家里的大人對我們說家規(guī)和過年的忌諱。比如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筷子擺上桌不能長短不一，吃飯不能吧唧嘴，吃魚時要從魚頭夾起、不能翻面，飯甑盛飯要層層盛起，寓意“風(fēng)平浪靜”。過年時，不能哭，不能吵架，要說吉利話?；蛟S這些規(guī)矩與忌諱對于海上作業(yè)的人來說是一種祈愿平安的方式吧！我也在母親千叮嚀萬囑咐的循規(guī)蹈矩中養(yǎng)成習(xí)性，祈盼和諧美好的平安年。
年夜飯后，母親忙碌到很晚，但她總會叫我們先去睡，并把新衣服放在床頭邊，在我們耳邊說：“早點(diǎn)睡，明天大過年的要早起，要笑臉盈盈的說吉利話”。我們都滿口答應(yīng)，就想著明天穿新衣服的情景進(jìn)入夢鄉(xiāng)。天還沒亮，我們就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從睡夢中醒來，母親讓我們喝著八寶糖水。不一會兒吃完早飯就跟著母親到村莊里的叔伯家拜年去了。
在記憶里，我小時候的年就是這樣度過的，年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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