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7-29 作者:張曙光 來源:文匯報 |
思想及其當代意義 ——張曙光教授在上海大學的講演 |
我們希望每個人都有思想,并且希望思想能進入一切領域,思想本身不是重復性的、平庸的,而是能夠不斷推陳出新。但是,思想本身充斥著矛盾,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悖論。邏輯上的悖論來自思想上的活動。比如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按照中國人素樸的經(jīng)驗主義意識,大概能夠得到的是“我在故我思”。這兩個命題是對立的。后一個命題是經(jīng)驗主義的,而前一個命題則是一種思想的和語言的邏輯?!拔宜脊饰以凇笔沟梦覀兊乃枷胗辛藢τ跉v史的超越。它主要不是經(jīng)驗的歸納,而是基于人的自我意識而產(chǎn)生的一種觀點,像黑格爾講的,人是用頭立地的,并且憑借這個概念,西方人才會說,人是具有神性的。神是全知全能、自我創(chuàng)造的,有了神性的人也能夠在一定意義上創(chuàng)造自己。因而很多人把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看成是為現(xiàn)代性奠基的一個概念。如果沒有這個概念,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性就不會產(chǎn)生?!拔宜脊饰以凇卑盐鞣秸軐W從原來的自然本體論推展到主體的認識論,在一定意義上是一個認識主體的形而上學。當西方的自然哲學轉向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西方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自然本體論下面還有更深層的東西。認識論在一定意義上成了本體論成立的一個條件。與此相反的“我在故我思”同樣有意義。這是一個經(jīng)驗的命題,我們還是一個當下、有感覺的、有生命的,并且總是不可能完全超越自己利益的人。我們很多思想是圍繞著我們“在”而展開的,而我們“在”不僅僅是在自然中生存,而且在社會中生存。所以我們不僅要謀最基本的生活資料,還要謀社會的權利。這都可以從“我在故我思”里推演出來。
思想的矛盾可以分為外部矛盾和內(nèi)部矛盾。剛才的兩個命題是思想的內(nèi)部矛盾。笛卡爾的我思是一個非身體的我思。笛卡爾說身體不決定我們思考的邏輯和我們思考的結論。但畢竟我們是人,因為有了大腦才能夠進行思維。因而當我們思考自然科學或者純邏輯的東西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充分地了解到,我們?nèi)匀皇艿饺怏w或者大腦的結構對思考的邏輯和方式的制約與影響。舉個例子,大自然的物理世界是沒有色彩的。只有光波作用于視網(wǎng)膜,我們才有了顏色的感覺。顏色對色盲是不存在的。這就說明感覺總是離不開身體的結構。身體結構已經(jīng)在原則上制約了感性的認識。理性認識難道也受肉體制約?當我們思考問題的時候,一方面力求擺脫偶然的東西,包括身體屬性、民族屬性、年齡屬性,而達到一種思想的純粹性,這樣才能夠進入到幾何學、數(shù)學和自然科學;但另一方面,這種思想必定是由肉身產(chǎn)生的,所以,思想到底能不能完全超越生理的生命、社會的生命是值得我們思考的。
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里提出,當我們運用理性來思考整個世界的問題的時候,就產(chǎn)生了二律背反。理性試圖超越現(xiàn)象進入本體界,康德給我們揭示了思想的內(nèi)在矛盾。當然這個內(nèi)在矛盾是不是被黑格爾用那種絕對精神的辯證法完全解決了?我個人認為恐怕要打個問號。黑格爾的辯證法并沒有否定思想的矛盾性,而只不過是想把思想的矛盾變成思想的張力。恰恰是思想的矛盾在不斷推動我們向前延伸,而這種延伸是沒有終極目的地的。
思想的開顯和遮蔽主要是黑格爾的一個命題。在西方哲學史上以及在中國哲學史上都有一些人認識到了思想的這兩個對立功能,荀子專門有一篇叫做解蔽。他認為,我們的思想特別是一旦通過語言表述出來總是有蔽的。所謂蔽是遮蔽,而這種遮蔽在荀子看來,恰恰是開顯的結果。荀子批評莊子的時候,說“蔽于天而不知仁”。但其實,莊子恰恰是講天的,但是他把天開顯出來的同時,天也成了遮蔽仁的東西。
因此,我們不能把自己已經(jīng)獲得的認知固定化,僵化,而永遠要保持一種開放的心態(tài),我們今天對很多問題可能了解了,但是也有很多問題還不了解,并且已經(jīng)了解的東西可能會遮蔽我們更多地了解其它東西。
現(xiàn)實生活中有很多規(guī)范和規(guī)則,并且還有禁忌,它不是行為可以輕易破除掉的。我們在思想上可以游走于任何世界,可以成為上帝,成為魔鬼。但是現(xiàn)實世界是有界限的,因為世界是分化的,而分化后的世界分成不同領域,每個領域都有自己的規(guī)則和尺度。我們不能輕易把分化的界限打破。如果打破,回到混沌狀態(tài),就沒有我們今天生存的狀態(tài)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了。
我們今天應該如何在分化的社會正常地生存?承認界限,不要輕易地越界。我們要有一種意識,合理的分界,合法的越界。思想可以無禁區(qū),但是行動要分級,要知道事物的界限。事物的界限并不是銅墻鐵壁,完全不可跨越,但這個跨越是有條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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