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兆貴
看到高考把書法筆勢的寓意圖鑒列為命題作文，讓我想起了東晉永和年間的《筆陣圖》。
《筆陣圖》是我國古代史上指導價值頗高的書法專論，正文雖然不到700字，但卻把書法筆勢的精要闡述得非常到位，特別是“筋”“骨”“肉”的比擬，堪稱書法審美的經典之談。
《筆陣圖》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后世盡管尚有爭議，或置疑偽托，但就既有典籍的傾向性表述，仍被列在衛(wèi)夫人名下。
衛(wèi)家是世人公認的書香門第、書法世家。衛(wèi)夫人本名衛(wèi)爍，河東安邑（今山西夏縣）人。司空衛(wèi)瓘的侄女，廷尉衛(wèi)展的女兒。祖孫數(shù)代，都以書法聞名。衛(wèi)夫人師承鐘繇，尤擅楷書，王羲之是她親外甥，自小得其真?zhèn)?。唐人評述衛(wèi)夫人之書，如插花仕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又若紅蓮映水，碧沼浮霞。杜甫詩云：“學書初學衛(wèi)夫人，但恨無過王右軍?！笨梢姡缭谔拼?，衛(wèi)夫人就已被公認為書法界的楷模。但凡研究中國書法史的著述，都會尊她為書法美學杰出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值得我們研讀和揣摩的是，《筆陣圖》的作者以自己的親身體驗，既能跳出書法本體，將“筋”“骨”“肉”之說引入書論，概括為書法品位的基本要素，使之成為書法審美的范疇；又能回到運筆的章法，將部首的筆勢形象化地加以比擬：[橫]如“千里陣云”，[點]如“高峰墜石”，[撇]如“陸斷犀象”，[折]如“百鈞弩發(fā)”，[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雷奔”，[橫折鉤]如“勁弩筋節(jié)”。作者倡導用心揣摩，意在筆先，心手協(xié)同，各象其形，為后世書法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提供了借鑒。
《筆陣圖》提到，書法品位在于“多力豐筋”：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這樣的評判標準，同當時的審美觀念和價值取向相一致。魏晉人崇尚“風骨”，以“瘦硬”為美?！敖睢薄肮恰薄叭狻敝f，不僅同魏晉風骨同源，而且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講求“精”“氣”“神”相通。魏晉以降，人們的審美觀念呈現(xiàn)多樣性，對“筋”“骨”“肉”的體認有所不同，書法間架隨之多樣化，或崇尚“豐腴”，或崇尚“肥勁”，諸如“顏胖柳瘦”等類比以及“館閣體”“瘦金體”等類型，難分軒輊，各有千秋。正如蘇東坡詩云，“杜陵評書貴瘦硬，此論未公吾不憑。短長肥瘦各有態(tài)，玉環(huán)飛燕誰敢憎”。但是，“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缺一，不能成書”，則是歷代書家的共識。胖也好，瘦也好，都離不開“筋”“骨”“肉”這三個基本特征。
漢字書寫既然以法相稱，說明它已超脫了實用工具性而走向藝術性，其中必有門道。其道若何，眾說紛紜，自古而今，并無定論。沒有定論不等于沒有定義。目前，我們能看到的符合學科屬性的定義如下：
中國書法是以筆、墨、紙等為主要工具材料，通過漢字書寫，在完成信息交流實用功能的同時，以特有的造型符號和筆墨韻律，融入人們對自然、社會、生命的思考，從而表現(xiàn)出中國人特有的思維方式、人格精神與性情志趣的一種藝術實踐。歷經三千多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國書法已成為中國文化的代表性符號。
這段話出自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向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中國書法申報書，應該說比較嚴謹，具有一定的權威性。
與自然科學不同，在人文領域，書法同繪畫、雕塑、詩歌、散文、戲曲、小說等文學樣式類似，不太可能產生“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法則。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說的就是文化藝術的評判標準比較抽象，很難量化，不像比武那樣能夠一決高下，這也符合藝術表現(xiàn)水準的基本特征。從這個意義上說，《筆陣圖》也是一家之言。
附注：本文發(fā)表在《光明日報》2021年8月13日光明文化周末·雅趣版，編輯郭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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