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貴
在沒有自來水之前,人類與水井的關(guān)系相當密切,特別是對不能逐水而居的人們,就更加須臾不可分離了?!拌従?,引水灌園”,“臨井汲泉,蒸醴釀酒”,是我們祖先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因此,人們將故土稱為“鄉(xiāng)井”,把街衢叫作“市井”,將出門在外視為“離鄉(xiāng)背井”。
關(guān)于“井”的起源,在《易經(jīng)》《周禮》等各類典籍中均有記載。資料顯示,元大都建設(shè)之初,深巷內(nèi)必定配備一口深井。蒙古語“水井”發(fā)音為“胡同”,久而久之,“胡同”就成了小巷的代名詞。
拓展開來說,包括勘探所需,凡是人工開鑿出來的地下洞窟,均可叫作“井”,與井相關(guān)的名詞術(shù)語也就多了起來。以“井”相稱的地名也很多,全國各地都有,羅列出來,完全可以編繪一部“萬井圖”。
我來南方之初,發(fā)現(xiàn)不只是鄉(xiāng)下,許多城鎮(zhèn)都有小巧的水井,因水層很淺,只需一段繩索系桶便可將井水拔上來。正因其淺,所以古代女人可以當鏡子用。姑蘇名勝“西施井”,據(jù)說就是西施梳洗理妝的所在。可見,水井的用途,不只是食用、洗滌與澆灌。就拿釀酒來說,有許多傳統(tǒng)名酒,都是以“井”和“泉”命名的。因為釀酒離不開水,水好酒才好。
平原地區(qū)多旱地,少有河塘和水庫可資利用,取水方式主要靠打井。在實行機械化灌溉前,鄉(xiāng)民們一年四季灌園澆地和飲用,都來自地下井水。那時的農(nóng)戶,每家至少有一眼水井,農(nóng)田里的公共水井就更多了。凡有水井的地方,多半都有一架汲水的轆轤。
在北方,水層深達數(shù)丈,則必須安放類似絞車的器械,這就是轆轤。明代羅頎所編的《物源》載:“史佚始作轆轤”。史佚為周初史官,故轆轤可能起源于商末周初。在《天工開物》一書中,還配有形象的轆轤圖。遠看,這種三足鼎立的簡易井架就像一匹樸拙的木馬,跨在堅實的井臺上。井架上配有圓柱形空心轆轤頭,套在榆木加鐵皮做的固定軸承上,加上潤滑油后轉(zhuǎn)動流暢。轆轤頭上纏有足夠長的麻繩或鋼纜,通過鎖扣與水斗相連。人們搖動鑲嵌在轆轤頭上的弧形把手,便可以收放自如地汲水了。
水井的形制大同小異,一般都砌有高出地面的井臺,像樣一點的還要修筑花式井欄,并搭建一個遮風避雨的小亭子。傳統(tǒng)戲曲《井臺會》演繹的故事,就發(fā)生在井臺邊。有一部現(xiàn)代電視連續(xù)劇,名字就叫《轆轤·女人和井》。作為農(nóng)耕時代的澆灌器械,轆轤井也能入詩。唐代詩人常建詩云:“轆轤井上雙梧桐,飛鳥銜花日將沒。”陸龜蒙詩云:“美人傷別離,汲井長待曉。愁因轆轤轉(zhuǎn),驚起雙棲鳥?!?/span>
記得老家舊宅南面,曾有一塊不到半畝的菜園,西南角梧桐樹下,有一眼老式水井。這眼水井打我記事時就存在,也不知經(jīng)歷過幾代人了。那口水井,井臺由石板加磚塊壘砌而成,緊湊而又堅固。井臺的一側(cè),圍有青石板鋪就的水槽,與簡易的水道相連接,通向大大小小的菜畦。井臺上方是用廢舊材料搭起來的簡易棚子,上面爬著密密匝匝的葡萄藤。井筒上下渾圓,直徑約有兩尺,井壁附著碧綠的青苔,晴朗天,望到井水處可照見人影。井臺上照樣有一架轆轆,配有井繩和水斗等汲水設(shè)施。除了人畜飲用外,園內(nèi)的樹木果蔬靠它來澆灌,脫坯壘墻靠它來和泥,盛夏酷暑靠它來沖涼,浣紗滌塵捶布等家務也是在井臺邊完成的。
深水井的妙處在于冬暖夏涼、甘甜可口。嚴冬時節(jié),井口通常會冒熱氣,即使大雪封地,也很難將它遮蔽?!敖揭换\統(tǒng),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這首燈謎樣式的打油詩,因其形象通俗,至今流傳不衰。每年深冬,大雪鋪天蓋地,到處白茫茫一片,唯獨那水井口兒捂不住,總有一個黑窟窿朝天示人。剛汲取的井水,喝下肚子不涼,洗在臉上溫潤,提到暖室洗澡都可以。到了盛夏,井水拔涼拔涼,冷峻而又清冽。在冰箱進入農(nóng)村之前,水井就是鄉(xiāng)民們的天然冰箱。將瓜果放進剛汲取的井水里,浸泡一會兒便有冰鎮(zhèn)效果。有的人家,干脆把食品放入柳條編結(jié)的笆斗中,蓋上透氣的網(wǎng)罩,用轆轤降到緊貼井水處存放,不餿不腐,保鮮期長,可隨時取用。
隨著機井的普及特別是有了自來水后,那轆轤只有在鄉(xiāng)俗博物館中才能看到了。作為農(nóng)耕文明的產(chǎn)物,水井是人類足跡所到之處的印記,它雖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但在我們的語匯中,“井”字并沒有消逝,作為一種極具代表性的文化符號,它將長期存留于人們口頭和書面語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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