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貴
古往今來,描述春天的詩文太多太多,而且在不同地域不同作者的筆下,春天的畫面不盡相同。在我國北方以及中原地區(qū),由于光照和氣溫的原因,春天不像南方來得那樣早,所以就有了“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朦朧。到了南方,就不能以“只此青綠”來描述了。南國已是滿眼青蔥,北國尚在冰雪覆蓋中。綠茵對于南方來說,一年四季都尋常得見。
我們的古人辨識春天的方式主要是看刮什么風(fēng)。南風(fēng)熏是夏天,北風(fēng)緊是冬天,西風(fēng)烈是秋天,東風(fēng)勁就是春天了。在氣象學(xué)中,這叫季候風(fēng),在民諺中叫作花信風(fēng)。那么,報告春消息的花就是報春花,于是就有了“東風(fēng)第一枝”的說法。
那么,“東風(fēng)第一枝”指的是哪種花呢?有說是梅花,也有說是杏花的。說梅花當(dāng)然有道理,“沖寒先喜笑東風(fēng)”,指的就是梅花??墒?,梅花耐寒,介于冬春兩季綻放,與其說是春花,不如說是冬花。從植物學(xué)分野上看,梅花與臘梅不是一個物種,花期相距兩三個月,容易混淆,梅堯臣初見杏花時,就吟哦“淺紅欺醉粉,肯信有將梅”。況且,梅花還有個美譽(yù)叫“不爭春”。倘若梅花 “讓賢”,“東風(fēng)第一枝”就非杏花莫屬了,最有詩意的說法叫“杏花春雨江南”。其實,“杏花春雨”的景致到處都有,又何止是江南呢?
在古典詩歌中,描寫杏花的名句很多,各有各的意境。例如,宋代葉紹翁的《游園不值》: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這首詩的妙處在于蘊(yùn)含自然規(guī)律:春光是不受拘束的,即便你把門關(guān)得再嚴(yán),它照樣會泄露出來。此前,陸游曾有一首《馬上作》寫道: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也許是因為對比不夠鮮明,名氣稍遜葉紹翁。
有意思的是,葉紹翁的這首詩雖然隱喻哲理,但卻絕無曖昧情愫。不知從何時起,“紅杏出墻”成了女子出軌的代名詞,以至于連外國文學(xué)作品的譯名也因襲此例。如,根據(jù)佐拉小說《苔麗絲·拉甘》改編的電影,譯名也叫《紅杏出墻》。
“紅杏出墻”所借代的寓意,據(jù)說最早出自話本小說《西山一窟鬼》,其中有“如捻青梅窺少俊,似騎紅杏出墻頭”的唱詞。元代以后,“紅杏出墻”的寓意就愈加明朗了,如“恰便似一枝紅杏出墻頭,不能夠折入手,空教人風(fēng)雨替花羞”。到了近代,隨著社會的開放,“紅杏出墻”已泛化為戲謔的流行語,用來記述風(fēng)流韻事,影射閨閣緋聞。葉紹翁他老人家如果泉下有知,不知該哭呢還是該笑,或許是哭笑不得。
范成大的“浩蕩風(fēng)光無畔岸,如何鎖得杏春園”,過于理性,不如宋祁的“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趣味濃。記得老家南園,有一大一小兩棵杏樹,每當(dāng)杏花開放,引得蝶戀蜂狂,它們不約而同地聚攏而來,上下翻飛,就像有人在抖空竹似的,嗡嗡嚶嚶,令人昏昏欲睡。宋祁用一個接地氣的“鬧”字,把怒放的杏花寫活了。正如王國維所云,“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不僅展現(xiàn)了杏花的繽紛與紅火,而且將大好春光泄露無遺。自此,“鬧春”一詞遂成經(jīng)典,宋祁也被譽(yù)為“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
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遣詞明白如話,繪景清新如洗,節(jié)奏和韻律就像如歌的行板那樣流暢。小樓、春雨、深巷、杏花,不過是些尋常景致,落入他的筆端,再揮灑到紙上,便有了一種淡雅清爽的意蘊(yùn),把江南之春的風(fēng)韻點染得如同一幅水粉畫。
在我國古代,杏花素有“艷客”之稱,插杏花是比較風(fēng)行的雅事,王磐的散曲中就有“斜插,杏花,當(dāng)一幅橫披畫”的描述。陳繼儒則認(rèn)為,不同的瓶花可以烘托不同的氛圍,插瓶杏花置于梳妝鏡旁,能給閨房帶來春的氣息。
杏花不僅用來插瓶欣賞,還可以贈人以示美意,所謂“聊贈一枝春”;可以簪戴作為美飾,所謂“插向鬢云斜吐”。古時簪花之風(fēng)不限于女子。在唐代,同榜及第的進(jìn)士們,要到杏園集會探花筵,參加皇帝賜酒的瓊林宴,并以爭戴杏花為榮耀,所以鄭谷《曲江紅杏》詩云:“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風(fēng)及第花。”
既然杏花可插瓶、可贈人、可簪戴,自然是大受歡迎。那些皇家后宮里的嬪妃們,抑或是豪宅大院里的閨秀們,尋常難入坊間市井,只好使喚下人出門買花,即便是門庭不闊的小家碧玉,對鮮花也有需求。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描繪的正是這樣的風(fēng)習(xí)。宋代以降,花卉市場更趨繁榮,有固定花市,也有挑擔(dān)挎籃賣花人。李清照正是從“賣花擔(dān)上,買得一枝春欲放”,至于說這枝“春欲放”是梅花還是杏花,就有待您來研判了。(文/王兆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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