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夏河縣城向西途經(jīng)??茲竦毓珗@,至??撇菰?。大夏河水從南到北徐徐流過,水草豐茂,藍天白云下牛羊成群,風(fēng)景秀美自不必說。桑科草原分布在大夏河兩岸,崎嶇不平的草原夾在兩岸的雪山之中,河水蜿蜒曲折地靜靜流淌著,帶著高原的冰晶似從遠古而來,滋潤著大夏河沿岸的藏族兒女,六畜興旺的牧區(qū)在這里繁衍生息,若似神圣的殿堂展現(xiàn)在藍天白云間。牦牛穿著厚長的絨毛悠閑地吃著青草,不時回頭看看我這個天外來客,卻又似乎不在意,回過頭去,搖著尾巴繼續(xù)尋找青草的味道?,F(xiàn)代化的牧民騎著摩托車來回穿梭,把走遠的牛羊趕回牧草的地方。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讓這高原之上的牧民也拋卻了原始的面孔,把現(xiàn)代化的裝備投入到千百年來從未改變過的放牧中?,F(xiàn)代與原始的完美結(jié)合,讓人不由的感嘆,這是天人合一的完美畫卷。
我來到群山蕩漾的??撇菰粭l寬闊的谷地間,大夏河嘩嘩流淌,兩邊的山勢,向外舒緩出去。桑科草原海拔三千米,我覺得,是上蒼對??撇菰o予了特殊的關(guān)愛,像一位仁慈而勤勞的園丁,照料和體貼著???,用天國的乳汁,喂養(yǎng)著??啤_@里的山川沒有經(jīng)過修改,生活在這里的藏民,只是把土屋搭建在山腳下,升起一縷簡單的炊煙。只有欲望簡單了,才能減少對世界的索取,幸福也就在血脈里傳承,對于日月的困苦,也認命地擔(dān)當(dāng),視為一生的必然。誰能把海拔改變呢,誰又能把四季改變呢?桑科的山川是原始的,這里的藏民屬于桑科,但不支配自然,人本身就是??频囊徊糠?,人和土地是融合的。唯其如此,泥土生長著加倍的青草,流淌著甘甜的河水,把最清新的空氣,賜予了知足的藏民。牛羊從草地上走過,啃食著多汁的青草,糞團落在草根,一場雨水,又是茂盛的搖曳。
我往草原的深處走,一條土路,在大地的腹部延伸。??撇菰皇悄欠N一望無際,平展如鏡的草原,群山斗篷一樣在四野張開,目光有了阻擋,反而變化出了神秘,更增添了誘惑。草原和天空挨得更近了,似乎走在草原上的羊群和牦牛把天空支撐起來一樣,似乎天空的高度,就是羊群和牦牛的高度。一條小河橫在面前,河里散落著石頭,河水很淺,有一座小橋,剛好放上去兩只腳,搖擺著過去,耳朵里還響亮著河水的嘩嘩聲。河對面是一道漫坡,走上去,濃烈的牦牛糞的味道擴散著,就看見一群牦牛,被圈進一個柵欄里。柵欄外的地上,鋪了一層牦牛糞,已經(jīng)半干。心里一陣溫暖,牦牛糞點著后,燃燒是相當(dāng)持久的,經(jīng)過一個寒冷的夜晚,還能保存沉穩(wěn)的火光。閑散的牦牛,不全是黑色的,還有黃色的和身上帶著大團大團粉白的。有一頭牦牛,黑色的臉上描著橫豎的白道道,眼圈是一圈白,看去像是戴著一個拜神的面具。我看牦牛的時候,牦牛也看我,我們互相不認識,我盯著牦牛,牦??戳宋?guī)籽?,就不再看了,我還站著不走。這時,雨水無聲地落下來了,抬頭看,頭頂沒有云朵,山那邊的高空,倒是簇擁著大團的云朵。雨是哪里來的呢?可能是一陣風(fēng)吹過來的吧。這陣子雨,像是霧,潮濕的霧,過來增加了一下空氣的濕度,見我一楞神,又離開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草原上空,光線似乎每一秒都在調(diào)整角度,這既和云層地遮掩有關(guān),也是太陽不斷移動位置的結(jié)果。蜜蜂也停留在一朵羊羔花的紫色的花心里,后腿上已經(jīng)粘滿了花粉。我腳下鋪展的這一片草地,一簇簇青草中間,夾雜著干枯的草莖,甚至高過了新生的草葉。干枯的草莖,原來可能是倒伏著的,向上的草芽,在拔節(jié)的過程中,把干枯的草莖也給扶直了身子,而干枯的草莖也用消失前的最后身影,給初生的鮮嫩以支撐。一眼看過去,搖曳的青草,黃綠交織,有繁榮,有寂滅,正把枯榮替換的必須,隨著一場又一場雨水,而認命地出場和退場。我走在草地間,起伏的雙腳一次次被埋沒。
桑科草原是寬敞的,天空和草地一起提升,浮動著魔幻的云朵,有層次,有形狀,也有呼吸。??频脑贫涫腔畹?,有生命的,抬頭看著云朵,就覺得心里的空間放大了,云朵也在心里飄。我愿意松弛下來,沒頭沒腦的,又特別敏感,或者亂想著什么,或者空白了自己。這時候的我是一個平凡的人,是一個偉大的人,這時候的我,六神歸位,身子輕省。云朵有廣大的領(lǐng)地,云朵會七十二變。云朵把世上有的變出來,把世上沒有的也變出來。一朵云就在變大變小中,染了重重的墨色,下沉著來到了我的頭頂。身子一陣清涼,我知道要下雨了,如果這時候我趕緊跑,就能跑到云彩的外面去,雨水就淋不到我。我沒有跑。??频挠?,金子一樣,我怎么能跑呢。我就等著雨水落到身上,哪怕全身濕透,我也要把身子打開。雨水流進我的嘴里,味蕾告訴我,不僅僅是甜,不僅僅是純凈。這樣的雨水,不僅僅包含著營養(yǎng)。雨水過去,又被太陽照耀,還蒸發(fā)出了一股股熱氣,我的身上又干爽了。
火紅的夕陽為遠山染上了一層緋紅,回歸的牧群緩緩而行,也披上了一層霞光。眼見一頭牦牛,跳出隊伍獨然駐足,它望著遠處跳動的夕陽沉默不語,像一位沉思中的哲人,留下長毛飄飄的剪影。那剪影韻味悠長,竟有逸然出塵的模樣!天色漸晚,馬頭琴聲在蒼茫中浮動悠長著,張開雙臂擁抱風(fēng),耳邊響起了古老的藏歌。渺遠低沉的法號以及蕩滌塵俗的經(jīng)聲,輕叩耳鼓這些聲響,在心頭奇妙地組合,化為一把神奇的梳子將纏結(jié)的心梳理得順順暢暢,無蔓無妄。夕暉即去,在天際留得些許玫紅的云翳,瘋長的青草,懶散的羊群,彌漫而起的桑煙,還有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的經(jīng)幡,在行走的時候我會把自己的念想托付給它們,一程又一程,這片雪域高原是我靈魂的棲息地、也是心靈的故鄉(xiāng)。
2017年9月17日脫稿于甘南州合作市酥油燈假日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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