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蘇軾在黃州寓所定慧院寫下了膾炙人口的《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dú)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當(dāng)在貶謫之地寫下這首充滿感傷寂寞情緒的詞時,蘇軾四十六歲,年近知天命之年的他或許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天命”大多會和孤獨(dú)相隨。
在此時期,北宋的文壇大牛歐陽修已溘然長逝十年之久,王安石也垂垂老矣,才情不再,風(fēng)華正茂的蘇軾儼然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文壇領(lǐng)袖。而正當(dāng)他在北宋文壇叱咤風(fēng)云、意氣風(fēng)發(fā),準(zhǔn)備大顯身手的時候,在小人的百般讒害下因?yàn)跖_詩案猝然跌入谷底——“貶官黃州,任團(tuán)練副使,不得簽署公事”。對一心扶民濟(jì)世的蘇軾來說,這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初到黃州,“罪官”的身份使他如履薄冰;囊中羞澀,只能借住在定慧院——這是一所寺廟。前面的人生太熱鬧了:讀書,天賦異稟;科舉,一鳴驚人;寫作,技壓群雄;為官,政績突出。在蘇軾的前半生里,包裹著他的大多是鮮花和掌聲。此刻被貶這遠(yuǎn)離繁華的黃州,倒使他有足夠的寂寞可以回味人生。
縱使定慧院遠(yuǎn)離塵世喧囂,蘇軾能睡著嗎?他睡不著。在一個月才半弦的深夜,他終于披衣而起,在院子里徘徊良久。天上的弦月西斜,恰好掛在院中稀疏的梧桐樹上。烏臺詩一案,多少讓蘇軾有些許的心灰意冷,他決心不再寫詩作詞,此情此景卻還是不合時宜的撥動了他敏感的心弦,一首《卜算子·缺月掛疏桐》就這樣橫空出世了。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漏斷”一詞可看出時已夜半,詞人卻在院子里“幽人獨(dú)往來”,一個“幽人”道出了蘇軾無盡的憂傷和惆悵。他徘徊無聲,倒是天上一飛而過的孤鴻使他吃了一驚,恍惚間“驚起卻回頭”??粗箍者h(yuǎn)去的飛鴻,孤獨(dú)的它將要到哪里去呢?給不出答案,他卻想到了自己。一身抱負(fù),現(xiàn)在剛從囹圄中求得生路,孤獨(dú)的淪落在偏州僻地,不正像天空中飄渺的孤鴻嗎?還有什么資格去談?wù)摗爸螄教煜隆蹦??連公事都不得簽署的貶官身份,扶民濟(jì)世的理想可與誰訴說?說出來豈不徒惹人譏笑?所以,他無奈的感慨“有恨無人省”哪!
不過,蘇軾到底是蘇軾,他明明知道正是自己耿介的性格導(dǎo)致了今天的悲劇,卻還是“頑固”的固守自己的本心,雖不再像之前那般鋒芒畢露,卻依然本心難改。“揀盡寒枝不肯棲”,把自己比作高潔的鳳凰,正是在向世人宣告:蘇軾,絕不屈服!縱使這種硬抗的代價是巨大的,是寂寞的,他依然傲然面對。最后一句“寂寞沙洲冷”,并不是為自己這種大義凜然的寂寞而自傷,而是一種“微斯人,吾誰與歸”的孤獨(dú)。
也正是這種無與倫比的孤獨(dú),成就了蘇軾光彩熠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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