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明代嘉、隆、萬時期高拱(1513-1578,字肅卿,號中玄,河南新鄭人)的地位問題,史學界有著截然相反的判定:有學者認為“徐階起草遺詔,高拱全盤否定,這就勢必毀掉以平反冤獄為前導的改革。高拱把興利除弊的正確政策,說成是為先帝抹黑,以此迫使徐階罷相。在嘉靖穢政之后要更化改制,必須力糾前朝弊政,這是革新的起點,但高拱沒有膽識和度量擺脫一己的私仇,丟不開個人恩怨,這就失去了改革的重要前提,再也不可能邁出前進的步伐”,“直接影響到改革的順利進行”(劉志琴語)。與此相反,有學者則提出“高拱是一位很有干略的宰相,在許多方面開張居正之先”(嵇文甫語);“明中葉的改革實際上是從隆慶三年(1569)高拱復出,其后任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任重要閣員時期開始的”,“隆慶時期實為大改革的始創(chuàng)期,實為其后萬歷朝進一步的改革奠立基礎和確定政策走向的關(guān)鍵性時期。由張居正總攬大權(quán)以主持的萬歷十年改革,基本上是隆慶時期推行改革方案的合理延續(xù)和發(fā)展?!保f慶遠語)。對后一種觀點,筆者深為贊同。本文試從明代政治史和學術(shù)史的角度,對高拱的歷史地位加以申述之,對其學術(shù)地位也作一補充。

一、隆、萬大改革的開創(chuàng)者

  在社會發(fā)展動力系統(tǒng)中,政治改革是其重要動力之一。明代歷史上規(guī)模較大的改革有四次:即建文改制、弘治中興、嘉靖初政和隆萬大改革。前三次改革都是對前朝的體制進行調(diào)整,最后因人去而政息,其結(jié)果都以失敗而告終。而隆萬大改革雖然最后也歸于失敗, 但它是明朝影響最大、最深刻、持續(xù)時間最長的一次。因為這次改革所要解決的問題如吏治、邊政、法治、賦稅、漕運等都是封建時代具有根本性問題,它牽動著社會各階級、階層利益的再調(diào)整,也關(guān)乎著明代中后期政局的走向。因此,隆萬大改革在明代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地位。

  隆萬改革運動長達十三年之久,前后分為兩個相銜接的階段。隆慶后三年為第一階段,是這場改革運動的創(chuàng)始期;萬歷前十年為第二階段,是隆慶后期改革的延續(xù)期。隆萬兩朝的改革是一個不同階段性的整體,合稱為“隆萬大改革”。主持隆慶朝改革,并揭開隆萬大改革序幕的重要人物,是隆慶三年(1569)底重新被召回內(nèi)閣,繼又提任首輔兼掌吏部事的高拱。另一內(nèi)閣大學士,時任次輔的張居正,是高拱改革的主要副手。由此我們認為高拱是隆萬大改革的開創(chuàng)者和奠基人。

  1.高拱首先奠定了隆萬大改革的理論基礎

  歷史上任何改革都有其理論基礎,以此論證改革的必然性、合法性。缺乏理論支撐的改革不會出現(xiàn),即使出現(xiàn),也不可能持久。隆萬大改革的理論基礎首先是由高拱奠定的。嘉靖四十四年(1565),高拱主持乙丑會試,在程士文中提出了經(jīng)權(quán)改革論。經(jīng)權(quán)觀是關(guān)于政治調(diào)整和政治改革的政治理論之一。高拱通過批判漢儒的“反經(jīng)合道”說、宋儒的“權(quán)即是經(jīng)”說和“常則守經(jīng),變則行權(quán)”說,創(chuàng)造性地闡發(fā)了“經(jīng)乃有定之權(quán),權(quán)乃無定之經(jīng)”和“權(quán)也者,圓而通者也”[1]的權(quán)變理論,并通過對“無時無處,無非權(quán)”的權(quán)變普適性問題的論證,明確提出了“事以位移,則易事以當位;法以時遷,則更法以趨時”[1]的政治改革論。高拱的包括權(quán)變改革思想的《程士集》,當年即刊刻成書,公諸于世,影響很大:“奇杰縱橫,傳頌海內(nèi)。”[2]

  七年之后,即隆慶五年(1571),張居正主持辛未會試,在程策中也闡發(fā)了政治改革的理論。他主張:“法制無常,近民為要;古今異勢,便俗為宜?!薄胺o古今,惟其時之所宜,與民之所安耳。”救弊之策在于:“祛積習以作頹靡,振紀綱以正風俗,省議論以定國是,核名實以行賞罰。”[3]可見,張居正提出的是法制無常、通變救弊的改革理論。

  高拱的通變達權(quán)、更法趨時的政治改革理論同張居正的法制無常、通變救弊的政治改革理論,其共同的本質(zhì)特點都是強調(diào)通變——改革。但是前者與后者相比,提出的時間要早得多,論證要充分深刻得多,影響也要廣泛深遠得多。因此,把高拱稱為隆萬改革理論的創(chuàng)建人或奠基者,是當之無愧的。

  2.高拱首先提出了隆萬大改革的政治綱領

  高拱和張居正在主政隆慶內(nèi)閣,推行改革之前,曾先后提出自己的帶有綱領性的政治主張,即高拱的《挽頹習以崇圣治疏》(又名《除八弊疏》)和張居正的《陳六事疏》。高拱在《除八弊疏》中,把當時的陳規(guī)陋習條列為“八弊”:即“壞法”、“黷貨”、“刻薄”、“爭妒”、“推諉”、“黨比”、“茍且”、“浮言”。這些積習大有積重難返之勢:“八弊流習于天下,非惟不可以救患,而患之所起實乃由之?!钡吖皥孕爬糁慰尚蓿T邊可靖,兵弱可振,財乏可理,這就必須使用“抉腸滌胃之方”,“剔蠹厘奸之術(shù)”,大力進行整頓改革:

  夫舞文無赦,所以一法守也;貪婪無赦,所以清污俗也。于是崇忠厚,則刻薄者消;獎公直,則爭嫉者息;核課程,則推諉者黜;公用舍,則黨比者除;審功罪,則茍且無所容;核事實,則浮言無所售。[4]

  這一改革綱領集中到一點就是:凡事核實,以法治國?!鞍吮准瘸?,百事自舉”[4]。只有破除“八弊”,才能拯救危機,扭轉(zhuǎn)頹勢,達到“修內(nèi)攘外,足食足兵”的目的。

  張居正在《陳六事疏》中既指出了當時積弊之所在,又提出了改革之對策。他針對不務實際,議論浮泛,提出“省議論”的對策;針對綱紀不振,獎懲不明,提出“振綱紀”的對策;針對詔令廢阻不行,行政效率低下,提出“重詔令”的對策;針對選拔人才,名實不符,提出“核名實”的對策;針對國庫虧空,民不聊生,提出“固邦本”的對策;針對倭虜侵擾,邊防大弛,提出“飭武備”的對策[5]。綜上六策,集中到一點,就是要進行強國富民的整頓改革。

  這兩篇疏文雖然強調(diào)的重點不同,高疏重在揭露當時存在的八大積弊,張疏重在營造新局面的建議,但他們所持的政治主張則是基本一致的,都強調(diào)不能再墨守成規(guī),必須以變處變,立足于除舊布新,將國家的前途寄托于改革上??梢哉f,這兩篇疏文不僅對于隆慶改革,而且對于萬歷初元的改革,實際上起著綱領性的指導作用,為隆萬大改革確定了大政方針。

  但是,從這兩篇疏文提出的時間來看,《除八弊疏》是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三月間,高拱任禮部尚書時撰就的,由于嘉靖即將崩逝而未及上奏;而《陳六事疏》則是張居正在隆慶二年(1568)八月才奏上的。由于高疏在嘉靖末葉提出,張疏在隆慶初元奏上,在時間上高疏早于張疏,且高拱執(zhí)政后是根據(jù)自己的《除八弊疏》提出的改革綱領和方案進行改革的。由此我們認定高拱是隆萬大改革的開創(chuàng)者。

  3.高拱首先把改革理論和綱領付諸實踐

  高拱提出的改革綱領不僅早于張居正,而且他還是這場改革運動的最早主持者和實施者。隆慶三年十二月,高拱以大學士兼掌吏部事,為首輔大臣。自隆慶三年至六年(1569-1572),高拱在穆宗的充分信任和重托下,針對嘉靖中期以后因襲虛浮、陋弊山積的嚴峻局勢,大刀闊斧地進行了一系列整頓改革,在清整吏治、選儲人才、加強邊備、疏通漕運、恢復海運、恤商惠商、丈田均糧和實行一條鞭法等方面都卓有建樹。“(高)拱有干濟才,勇于任事。既為首輔,更慨然以天下為己任。其籌邊、課吏、用人、行政,不數(shù)年間,成效卓然”[6]??梢哉f,高拱主持隆慶時期的改革及其所取得的顯著功績,為其后張居正主持萬歷初元的改革奠定了基礎,萬歷初元的改革只是其合理的延續(xù)與發(fā)展。如果沒有隆慶時期的改革奠定基礎,萬歷初元的改革就不可能得到有效開展,更不可能達到高潮,并取得輝煌成就。就此而言,隆慶時期實為隆萬大改革的始創(chuàng)期,高拱堪稱隆萬大改革的開創(chuàng)者。誠如韋慶遠先生所說:

  明中葉的改革實際上是從隆慶三年(1569)高拱復出,其后任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任重要閣員時期開始的。……隆慶時期實為大改革的始創(chuàng)期,實為其后萬歷朝進一步的改革奠立基礎和確定政策走向的關(guān)鍵性時期。由張居正總攬大權(quán)以主持的萬歷十年改革,基本上是隆慶時期推行改革方案的合理延續(xù)和發(fā)展。兩者之間的承傳和銜接關(guān)系是非常明顯的。也可以說,如果沒有在隆慶時期奠定初基,萬歷時期的改革勢難如此迅猛地得到開展。[7]

  總之,無論是從改革理論、改革綱領提出的時間上看,還是從諸多改革方針政策的實施及其取得的成效上說,高拱都早于張居正。高拱是隆萬大改革的開創(chuàng)者和奠基人。我們不能因為高拱主持改革的時間較短而否認其開創(chuàng)隆萬大改革的歷史功績,更不能否認他在明代政治史上的重要地位。

二、實學思潮的先驅(qū)者

  著名學者嵇文甫先生認為:“高拱是一個在政治上和學術(shù)上都有特別表現(xiàn)的人物,是一個站在時代前面開風氣的人物。”[8]事實確實如此。高拱不僅在政治上開創(chuàng)了隆萬大改革的先河,而且在學術(shù)上又推動了明清實學思潮的形成,成為明清實學思潮的先驅(qū)者之一。

  高拱作為實學思潮的先驅(qū)者,是與明中后期實學思潮勃興的學術(shù)氛圍密不可分的。明初,最高統(tǒng)治者為了重構(gòu)封建綱常,強化封建專制制度,確立程朱理學的一尊地位。然而自正德、嘉靖以后,農(nóng)民造反,社會動亂;武備廢弛,邊患日重;爭權(quán)奪利,黨爭不息。日益嚴重的政治危機,使許多有識之士開始對程朱理學維系封建制度的功能發(fā)生懷疑和動搖。由于時代的局限,他們尚不知道這是封建制度造成的必然結(jié)果,而將其歸之于“人心不正”。因此,要拯救危機,挽救頹勢,就必須從“正心”開始,于是在普遍追尋形上本體之理的同時,便逐漸轉(zhuǎn)向主體內(nèi)在之心,學術(shù)思想也出現(xiàn)了向心內(nèi)求索的趨勢。這一趨勢為王陽明心學的產(chǎn)生提供了社會條件。

  心學形成后,其勢甚盛。王門弟子遍天下,他們紛紛建書院、立學舍、修祠堂、刻語錄、聚眾講學,聽講者動輒數(shù)百人,甚至上千人。在政界,陽明學派也擁有強大勢力。其弟子居顯位者比比皆是:席書、張璁、方獻夫、徐階、李春芳、趙貞吉、申時行等先后位居內(nèi)閣而執(zhí)國柄,聶豹、歐陽德、程文德等亦位居六部而握實權(quán)。嘉靖三十二年(1553)末,適值各地官員進京朝覲,以徐階、聶豹、歐陽德等為盟主,在京師靈濟宮舉行講學大會,“與論良知之學”,到會者多達五千人[9]。心學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心學雖有反對圣賢偶像,破除經(jīng)典權(quán)威的積極意義,但其宣揚的“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10]的“四無說”卻釀成了支配整個學界空疏無實的學風,進而成為官場作風和社會風氣。它不是提倡人們?nèi)フJ識和改造社會,而是把人們引向逃避現(xiàn)實、脫離實踐的歧途,為后世虛無主義的泛濫打開了閘門。特別是王門后學鼓吹“現(xiàn)成良知”、“以無念為宗”,提倡斂心禪坐、虛靜寡欲,使心學日益陷入空虛簡陋的絕境。這種空虛貧乏的思想,棄實清談的學風不僅不能拯救危機,反而使危機更加嚴重。

  為了拯救危機,破除心學空虛寡實之弊,一些有識之士提出必須批判“空寂寡實之學”,提倡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他們認識到,只有以“實”救“虛”,才能實現(xiàn)以“強”救“弱”;救弊之道在實學,不在空言,“惟實學可以經(jīng)世”[11]?!皩崒W”是他們尋覓到的拯救危機的新的思想武器。于是在嘉、隆、萬時期便形成了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思潮。

  這時倡導實學的代表人物很多,如王廷相、高拱、張居正、唐鶴征、陳第、楊東明、呂坤、顧憲成、高攀龍、張溥等等。但開創(chuàng)明代實學思潮之先河,并付之以改革實踐的則是嘉、隆、萬時期的王廷相、高拱和張居正。他們繼承和發(fā)展了中國歷史上經(jīng)世致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抨擊心性空談,反對坐而論道,倡導實政、實事、實理、實才、實行、實功,并通過對社會時弊的改革,以實現(xiàn)富國強兵之目的。

  高拱青少年時代曾研習過陽明心學,但他步入仕途后,目睹士風空浮,政治腐敗,便逐漸認識到了心學之非。因而他多次提出要破除“虛套”、“舊套”、“常套”、“故套”、“舊習”、“虛文”、“拘攣之說”,特別是對政治生活中的“八弊”陋習更是深惡痛絕,立志要徹底革除之。不久,他手握重權(quán)進行改革,并提出“修內(nèi)攘外,足食足兵”的改革綱領,“挽刷頹風,修舉務實之政”[12]的改革目標。他還明確提出一切唯實的施政方針,強調(diào)遵“實理”,做“實事”,行“實政”,反對一切表面文章和虛浮之風。在這一方針指導下,他的改革取得了“官修實政而民受實惠”[13]的顯著效果。

  為了推行實政,高拱在學術(shù)上又建構(gòu)起較為系統(tǒng)的實學思想體系。如“蓋天地之間惟一氣”的惟氣論,“盈天地之間惟萬物”的惟物論,“在天有實理”的實理論,“在人有實事”的實事論,“事必求其實”的求實論,“虛心以求其是”的求是論,等等。此外,在人才觀、軍事觀、法治觀和理財觀上,高拱也始終貫串著鮮明的實學精神,如講究“綜核名實”,“務核名實”;倡導“以實為聲”,反對“以聲為實”;力求“法必貴當”,“罪必責實”;主張生財理財,“民受實惠”,等等??傊?,“做人求誠,做學問求是,做事情求實,這就是高拱的真精神”[14]。

  高拱倡導的實學精神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扭轉(zhuǎn)了當時整個學界虛偽迂腐、空疏無實的學風,而且對其后的東林學派和復社也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東林領袖顧憲成痛言王氏之弊,要求改變空虛浮泛之風,使之“反之于實”。為此還必須把學術(shù)與政治結(jié)合起來,講求經(jīng)世實踐。他指出:“至于論學,特揭出躬行二字,尤今日對病之藥?!盵15]“先行后言,慎言敏行?!盵16]提倡言行一致,行重于言。高攀龍也主張揚“實”棄“虛”,反復強調(diào)“學問必須躬行實踐方有益”,“學問不貴空談,而貴實行”[17]。這些主張和要求對推動實學思潮的高漲起到了重要作用。

  復社也繼承和發(fā)揚了高拱的實學精神。復社領袖張溥是明末杰出的學者和民間政治活動家。在政治上,他反對腐敗勢力,欲“振起東林之緒”,“推而遠之”。在學術(shù)上,他主張尊經(jīng)、治史,目的是“察古鏡今”,“贊治資化”;提倡“質(zhì)訪實用,不務虛文”,認為國家只有具備實力,才能立于不敗之地。由于復社聚集了各地大批才杰俊秀,聲應氣求,風動天下,因此對晚明實學思潮的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由上可以看出,實學思潮自明中期產(chǎn)生后,不僅為地主階級改革派提供了新的思想武器,使他們能夠以經(jīng)邦濟世的學問去解決現(xiàn)實“急務”,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沖破了宋明理學的長期統(tǒng)治,使社會思想獲得了一次大的解放,促進了社會生產(chǎn)力和學術(shù)思想的發(fā)展??梢哉f,高拱是一位站在時代前面開風氣的人物,“影響了明代中后期的社會政治生活與思想文化,推動了實學思潮的形成”[14],成為明清實學思潮的先驅(qū)者之一。

三、氣學哲學的重要代表

  在明代哲學史上,與心學思潮出現(xiàn)的同時,又形成了與之相對立的氣學思潮,并涌現(xiàn)出一大批氣學哲學家,如羅欽順、王廷相、韓邦奇、楊慎、吳廷翰、高拱、呂坤、唐鶴征、楊東明等等。這些哲學家組成一個龐大的氣學陣營,使氣學與理學、心學形成三足鼎立之勢。高拱是明代氣學的重要代表,在宋明氣學發(fā)展史上也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1.高拱是明代氣學哲學的重要代表

  高拱氣學的理論先驅(qū)是明代著名的氣學家王廷相。在本原論上,王廷相闡發(fā)了元氣本原論觀點:“天地未形,惟有太空,空即太虛沖然元氣?!盵18]“天地、水火、萬物皆從元氣而化,蓋由元氣本體具有此種,故能化出天地、水火、萬物?!盵19]在本體論上,他又闡明了氣本體論觀點:“天內(nèi)外皆氣,地中亦氣,物虛實皆氣,通極上下造化之實體也?!盵20]“元氣上無物、無道、無理?!盵18]此外,在天人觀、人性論和認識論方面,王廷相也貫徹了他的氣學思想,從而建構(gòu)起博大精深的氣學思想體系。

  高拱作為王廷相氣學的繼承者和發(fā)揚者,早年在開封“汴梁書院”就學時曾研讀過王氏的《慎言》、《雅述》等氣學著作,晚年他在《浚川王公行狀》中稱贊王廷相“立言垂訓,根極理要,多發(fā)前賢所未發(fā)焉。”[21]高拱在其《問辨錄》、《本語》等著作中也多次引證和稱贊王氏的氣學思想,肯定其“茲言良是”??梢?,“在思想上,高拱深受王廷相的影響,把他看成是王廷相氣學思想的繼承者和發(fā)揚者,是符合歷史實際的”[22]。

  高拱在繼承王氏氣學的基礎上,提出了“天地之間惟一氣”[23]的氣學命題。在本原論上,他指出元氣是天地萬物產(chǎn)生的根源:“天地有大德焉,乃其體之總括處,元氣之根本,敦厚盛大,而生生化化,其出無窮,此所以并育并行也?!盵24]元氣產(chǎn)生萬物的過程,既是一個“生生化化,其出無窮”的無限性過程,也是一個“實理運行,更無參雜”[24]的有規(guī)律性的過程。他認為,萬物產(chǎn)生后,其存在的根據(jù)也是氣,由此他又闡發(fā)了氣本體論觀點:“氣具夫理,氣即是理;理具于氣,理即是氣。原非二物,不可以分也?!瓪饩蹌t理聚,與生俱生;氣散則理散,與死俱死。理氣如何離得而可分言之耶?”[25]氣與理原非二物,不可分離,那么誰本誰末呢?他指出:“物,氣之為;則,理之具。有物必有則,是此氣即此理也?!盵26]物質(zhì)性的氣含具規(guī)律性的理,而規(guī)律性的理又依賴物質(zhì)性的氣。這是最明顯的氣學宇宙觀。

  高拱的氣學對后世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如呂坤認為:“天地萬物只是一氣聚散,更無別個?!盵27]反對理氣相分離的觀點:“理者,氣之自然者也?!薄暗榔鞣莾晌铮須夥莾杉??!盵27]唐鶴征提出:“盈天地間一氣而已,生生不已,皆此也。乾元也,太極也,太和也,皆氣之別名也。自其分陰分陽,千變?nèi)f化,條理精詳,卒不可亂,故謂之理,非氣外別有理也?!盵28]楊東明也主張:“理氣斷非二物”、“理氣一也”,肯定“盈宇宙間只是一塊渾淪元氣,生天生地,生人物萬殊,都是此氣為之。”[29]認為“理”只是氣的條理、屬性:“氣猶姜桂,而理則其辛辣之性,渾是一物,毫無分別。”[29]可見,這些哲學家的氣學觀點同高拱是一致的,就連他們提出的氣學命題同高拱也是相似的??梢哉f,他們都是高拱氣學思想的繼承者和發(fā)揚者。

  從明代氣學陣營來看,羅欽順、王廷相、吳廷翰、高拱、呂坤、唐鶴征、楊東明等都是著名的氣學家。但相比較而言,除羅欽順開明代氣學之先河、王廷相集氣學之大成外,明代另一位最重要的氣學家當推高拱。這不僅是因為他構(gòu)建了氣學思想體系,對后世氣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30],而且還由于他對理學、心學進行了全面深刻的批判,使氣學與理學、心學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在這種意義上,我們認定高拱是明代氣學哲學的重要代表。

  2.高拱的氣學是宋明氣學思想發(fā)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從宋明氣學發(fā)展來看,以王廷相、高拱為主要代表的明代氣學是從北宋張載到明清之際王夫之的中間環(huán)節(jié),與張載和王夫之共同構(gòu)成氣學發(fā)展的三個階段。張岱年先生說:

  張載開辟了中國古代樸素唯物主義哲學一個新階段。后來,經(jīng)過王廷相,到王夫之而達到中國樸素唯物主義高峰。[31]

  筆者認為,作為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發(fā)展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并非只有王廷相一人,而應該包括高拱在內(nèi)。因為“高拱是滿可以配得上王廷相的一位唯物主義思想家”[32],“高拱與王廷相都是第一流的哲學家”[14]。若從氣學發(fā)展史來考察,就不難看到王廷相、高拱這個中間環(huán)節(jié)的重要地位。

  中國哲學發(fā)展到宋代,其重要代表有兩派:一是以二程為代表的洛學,一是以張載為代表的關(guān)學。洛學經(jīng)過朱熹的闡揚,形成龐大的理學思想體系,而后源遠流長,一直到清代占據(jù)著學術(shù)思想上的統(tǒng)治地位。如果不是張載倡導氣學學說,則我國自先秦以來唯物主義傳統(tǒng)到唐代柳宗元、劉禹錫就近乎“中絕”,而且“張載的唯物主義學說,在一定意義上說,決定了明清時代的唯物論發(fā)展方向”[33]。但關(guān)學門戶不象二程那樣英才濟濟,《宋元學案》列名弟子僅有十三人,其中最著名者是呂大臨,但他在張載死后竟背離師道投附二程,在其所著《橫渠先生行狀》中,不顧事實盛贊二程,貶損張載??梢?,真正繼承闡揚張載氣學的不是其及門弟子,而是王廷相和高拱。如果沒有王、高二人,張載的氣學至少在明代則成為“絕學”。

  王廷相和高拱都是以闡發(fā)張載學說自命的,特別是發(fā)揚光大了他的氣學思想。王廷相在其《橫渠理氣辯》中曾高度評價張載的氣學:“橫渠此說,闡造化之秘,明人性之源,開示后學之功大矣?!秉S宗羲在《明儒學案》中也認為,王廷相“主張橫渠之論理氣”。高拱在《問辨錄》、《本語》等著作中,對張載的關(guān)學多有評論,而對其氣學則沒有直接論及,但并不能由此否認他與張載之間的淵源關(guān)系。如前所述,高拱在其著作中多次引證王廷相的氣學觀點,稱贊其“茲言良是”[34]。既然高拱是王廷相氣學的繼承者,王廷相又是張載氣學的繼承者,當然,順理成章,高拱也是張載氣學的繼承者。

  在高拱之后,把古代氣學推上高峰的是明清之際的王夫之。他從諸多方面對以往氣學的成就作了全面深刻的總結(jié),在堅持氣本論關(guān)于氣范疇內(nèi)涵傳統(tǒng)規(guī)定的基礎上,進一步抽象概括,提出以“實有”作為宇宙萬物存在的根據(jù)和統(tǒng)一的基礎,力圖突破氣學的直觀性、樸素性的局限。另外,他對氣的陰陽、聚散、動靜的性質(zhì)和功能也作了全面深刻的闡析,從而使中國古代氣學思想獲得了充分發(fā)展,并達到了高峰。如果說王夫之是古代氣學思想的集大成者,建構(gòu)起博大精深的氣學思想體系,那么,高拱應是他的理論先驅(qū)。這也顯現(xiàn)出高拱在宋明氣學發(fā)展史上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總之,高拱作為隆萬大改革的開創(chuàng)者,推動了當時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促進了社會經(jīng)濟的繁榮和政治進步,取得了“官修實政而民受實惠”的顯著效果;高拱作為明代實學思潮的先驅(qū)者,開創(chuàng)了經(jīng)世致用的新學風,為地主階級改革派提供了思想武器;高拱作為明代著名的氣學家,豐富了古代的氣學思想,成為宋明氣學發(fā)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此,高拱在明代政治史和學術(shù)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歷史和學術(shù)地位。

參考文獻:

[1]高拱:《程士集》卷四,《策五道·孔子言權(quán)》。

[2]郭正域:《明太師高文襄公拱墓志銘》。

[3]張居正:《辛未會試程策二》。

[4]高拱:《南宮奏牘》卷一,《挽頹習以崇圣治疏》。

[5]張居正:《陳六事疏》,載《張居正集》,第一冊。

[6]嵇文甫:《論高拱的學術(shù)思想》,《嵇文甫文集》(下),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50頁。

[7]韋慶遠:《張居正和明代中后期政局》,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4-5頁。

[8]嵇文甫:《張居正的學侶與政敵——高拱的學術(shù)》,《嵇文甫文集》(中),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34頁。

[9]吳震:《明代知識界講學活動系年》,學林出版社2003年版,第279頁。

[10]王守仁:《與王純甫書》。

[11]王廷相:《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二,《送涇野呂先生尚寶考績序》。

[12]高拱:《政府書答》卷四,《答同年陳豫野書》。

[13]高拱:《掌銓題稿》卷十八,《復吳文佳條陳疏》。

[14]牟鐘鑒:《論高拱》,《中州學刊》1988年第5期。

[15]顧憲成:《涇皋藏稿》卷五,《簡鄒孚如吏部》。

[16]顧樞:《顧端文公年譜》下。

[17]高攀龍:《高子遺書》卷五,《會語》。

[18]王廷相:《雅述》上篇。

[19]王廷相:《答何柏齋造化論》。

[20]王廷相:《慎言·道體篇》。

[21]高拱:《詩文雜著》卷四,《行狀·浚川王公行狀》。

[22]葛榮晉主編:《中國實學思想史》(中),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46頁。

[23]高拱:《程士集》卷四,《策五道·天人之際》。

[24]高拱:《日進直講》卷二,《中庸直講》。

[25]高拱:《問辨錄》卷八,《論語》。

[26]高拱:《問辯錄》卷十,《孟子》。

[27]呂坤:《呻吟語》。

[28]唐鶴征:《桃溪札記》。

[29]楊東明:《晉庵論性臆言》。

[30]岳天雷:《試論高拱的哲學思想》,《中國哲學史》1993年第3期。

[31]張岱年:《中國哲學發(fā)微》,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05頁。

[32]嵇文甫:《論高拱的學術(shù)思想》,《嵇文甫文集》(下),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61頁。

[33]張岱年:《張載——十一世紀中國唯物主義哲學家》,湖北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56-57頁。

[34]高拱:《問辨錄》卷一,《大學》;《本語》卷三。

原刊《天中學刊》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