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校園暴力(上)
作者:舊數(shù)據(jù)庫 來源:舊數(shù)據(jù)庫原新聞導入 點擊: 856 次 評論: 0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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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我國的中小學教育工作取得了顯著成績,“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正成為校園文化的主流,但同時也存在著個別與這一主流相悖的暗流,校園暴力就是其中之一。這里所說的校園暴力,特指發(fā)生在學校及其周邊地區(qū),由同學或校外人員針對學生生理或心理實施的、達到一定傷害程度的侵害行為。近日,本報記者就校園暴力現(xiàn)象展開了較細致、深入的調查和分析,以期引起社會各方對校園暴力的關注,更好地為青少年創(chuàng)造一個和諧、友愛、平等的環(huán)境,促進青少年更加健康地成長。
不容忽視的暗流
10月18日,某市第二高級中學辦公室。
當記者將采訪話題轉向校園暴力時,本來正在和記者興致勃勃地聊天的幾位老師一下子愣住了,而且很快就有人找借口離開。他們的這種表現(xiàn)在記者的意料之中:校園暴力雖然不是一個新話題,但卻非常敏感,誰都怕不小心說漏了嘴,給學校“抹黑”,在曾經發(fā)生過嚴重的校園暴力事件的學校,更是如此。
“這樣的事兒,咋能公開說呢?”就在記者離開這所學校時,一位剛剛參與采訪的老師,悄悄跟上來對記者說,“你如果真想知道我們學校在這方面的情況,晚上我去賓館找你聊。”
當天晚上,這位老師如約而至,向記者講述了下面的故事:
本學期開學不到兩個星期,該校二年級某女生宿舍丟了一件衣服,住在這個宿舍的6位女生懷疑是來串過門的一年級某女生偷的。于是,她們把這位女生叫到宿舍,讓她交出偷走的衣服。該女生不承認自己偷了衣服。結果,這6位女生先是對她進行辱罵,然后就打她的耳光、踢她的身體、撞她的頭,接著又逼她頂著盛滿水的洗臉盆,在水泥地上跪了整整一夜,直到她答應請她們集體吃一頓“德克士”才罷手。事后,她們警告該女生不準告訴老師和家長,否則,她永遠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然而,事情還是因這位女生的住院而很快敗露了。憤怒的家長沖進校長辦公室,要求對打人的6名女生進行嚴懲,并向她們和學校索賠醫(yī)療費、精神損失費。學校隨即對這6名女生進行了嚴肅處理,此外,還自掏腰包,滿足了家長的部分要求。此后,學校召開了全體教師會議,要求老師們對這起校園暴力事件保守秘密,以免其流傳到社會上之后,對學校的聲譽造成損害。當然,也特別強調要以此為戒,加強對學生的教育和管理,堅決杜絕類似事件的再次發(fā)生。
“這之后學校又發(fā)生過校園暴力事件嗎?”記者問。
“我說不準。”這位老師回答。
“為什么?”記者又問。
“因為即使發(fā)生過,學校也很難知道。學生對這種事兒保密得很。”這位老師說,“不過,我隱隱有一種擔心。前幾天學校突擊檢查男生宿舍時,發(fā)現(xiàn)了個別可能和校園暴力有關的東西,如匕首、鐵棍、繩鞭等。”
隨著記者對校園暴力調查的不斷深入,在某些地方存在的校園暴力的暗流,逐漸在記者眼前明晰起來。
一位家長對記者說,他的孩子小亮讀小學四年級,班上有4個孩子結成一伙,號稱“四大金剛”,整天欺負同學。前不久,他們又威逼小亮當“老五”,不然就得拿錢買一個人給他當“替身”。他鄰居的孩子剛上小學二年級,高年級的學生就敲詐他的錢,不給就打人,逼得這個孩子只好從媽媽的口袋里偷了200元錢交“保護費”……
一位醫(yī)生告訴記者,某民辦學校高一男生張某,在放學路上被一個初三男生無故攔截,問:“你知道我是誰嗎?”見張某回答不出,就抓住他的雙肩,用膝蓋猛頂他的下體,致使張某昏死。事后,張某被醫(yī)院診斷為左側睪丸碎傷。由于身體的傷殘和精神上的極大壓力,這名16歲的男孩在手術后不久即服藥自殺……
某中學一名男生向記者透露,他們學校從上學期開始就有學生被強行收?。玻霸剑保埃霸坏鹊?#8220;保護費”,到目前為止,已有100多人被強行“保護”。收“保護費”的主要是校外的社會青年和校內高年級的學生“老大”。這些人每個月都要向被“保護”者下發(fā)“收費通知”,誰敢違反,就會挨打。當記者到該校調查時,大多數(shù)接受采訪的學生知道“保護費”這個詞兒……
逆來順受的學生
在將近兩個月的采訪中,記者不斷聽到學生、家長、老師等直接或間接接觸過校園暴力的人這樣議論:“遇到這種事兒,給他們(指施暴者,本段皆同--記者注)一點兒錢就是,犯不著挨頓打。”“對他們這種人,咱惹不起躲得起,少理他們那一套就是。”“躲避他們的最好辦法就是轉學。”“像他們這種‘大錯沒有,小錯不斷,氣死公安,惱死法院’的人,你反抗又能怎樣?弄不好還會越陷越深。”“寧愿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對他們這號人,還是順著點兒好。”
當記者在某中學隨機采訪幾個學生,問他們如果在路上遇到有陌生人向他們“借錢”,他們該怎么辦時,這幾個學生竟不知所措,一時答不上來。后來,一個學生說:“能跑就跑。”事實上,“能跑就跑”的只是少數(shù)。在采訪中記者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學生遇到這種事都是乖乖給錢。事后,他們不但不敢告訴家長或老師,更不敢報警,甚至警方在破案后找到他們時,他們也不敢出面作證。
前不久,某市公安局破獲了一個搶劫團伙,其主犯是一個16歲的在校高中生。自今年2月份以來,這個團伙連續(xù)作案30余起,搶劫對象大多數(shù)是中小學生,搶劫財物價值共計2000多元。警方到一些學校調查時,發(fā)現(xiàn)有些學生曾遭遇過搶劫,但他們中沒一個人到公安機關報案,甚至也沒人記下被搶劫的詳細時間、準確地點以及搶劫者的體貌特征等,這給公安機關的調查取證帶來了很大困難。
“選擇中小學生作案,是因他們年紀小,經不起嚇唬。即便遇到一兩個態(tài)度稍微強硬點兒的學生,踢他兩腳、揍他幾拳后,他也會老老實實,叫干啥就干啥。”在看守所里,這位16歲的少年主犯面對記者說得很隨意。
實際上,正是受害者這種軟弱的態(tài)度,助長了施暴者的淫威,擴大了施暴者的隊伍。
據(jù)記者調查,在一些學校里,常有個別為滿足自己上網(wǎng)、玩游戲機和吃零食等欲望,強行向低年級的學弟、學妹索要“零花錢”的高年級學生。他們一般看準那些家庭條件比較富裕的低年級學生下手,“成功”之后,就一直盯著這些“軟柿子”反復拿捏。假如碰到稍有反抗的,他們就會給其以“顏色”,直到被欺負者順從為止。除“零花錢”外,他們還會向學弟、學妹強行索要自己喜歡的文具、手表、自行車等物品。
在采訪中,記者還了解到,不僅學生遭受到了校園暴力的侵害,個別老師也被卷入其中。某中學一位正直的老師因保護班上的一名女生,訓斥了幾位社會小青年幾句,沒想到,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竟遭到了不明身份者的偷襲,頭也被石頭砸破了。一些學校的老師向記者反映,現(xiàn)在老師們都不敢管那些“小混混”了,因為你上午批評了他們幾句,晚上你就可能遭到他們的報復。有時候,他們自己不敢直接出面,就去找他們的校外“老大”對老師偷偷下手,事后就是報警也難以追查。
令記者擔憂的是,逆來順受的學生們長期的忍氣吞聲,除使財物遭受更多的損失外,還對他們的身心健康構成了更大的傷害:有的因身體受傷而住院治療;有的因過分恐懼而精神失常;有的性格發(fā)生變化,整天沉默寡言、孤僻古怪……這種傷害對他們的影響是終生的。同時,由于精神長期處在恐懼狀態(tài)中,他們的心理問題比較突出,情緒不穩(wěn)、心情壓抑,學習積極性銳減。
以暴易暴的循環(huán)
“他們能抱成團兒,我們?yōu)槭裁床荒埽?#8221;“他找人打我,我也找人打他,看誰能打過誰。”“他加入小幫派,我加入大幫派,讓他拿錢給我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遲早我會讓他在我手里栽跟頭!”
在采訪中,記者發(fā)現(xiàn),這種以暴易暴的心理,在不少受過校園暴力傷害的學生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尤其在那些長期忍氣吞聲的學生身上,這種心理更加明顯。在某縣的一所郊區(qū)中學,一名13歲的初中生甚至向記者展示了一把一直藏在書包里的大號水果刀,聲稱這是用來“自衛(wèi)”的。因為近段時間以來,老是有三五成群的“小混混”在放學路上攔住他們要錢,不給就往死里打。據(jù)說,已經有幾個學生先后被他們打傷了。
面對校園暴力,受害的學生用以暴易暴的方式解決問題,自然是愚蠢的,因為它不但不能讓暴力遠離自己,反而會使暴力離自己越來越近,直至使自己完全滑進暴力的泥潭中無法自拔。這種惡性循環(huán)的鏈條越長,校園暴力的發(fā)展越迅猛,其影響也就越惡劣。
話雖這么說,以暴易暴的所謂“黑道原則”,還是悄然侵入了某些學校,占領了一部分學生的思想、道德陣地。在這個原則的指導下,一些學生開始“拜把子”,在此之后,如果再受人欺負,他們就不再向老師或家長尋求幫助,而是通過拜了“把子”的兄弟或姊妹自行解決。同時,一些學生在受到高年級同學的欺負后,也往往會依賴“拜把子”后形成的團伙力量,變本加厲地在低年級同學身上尋找“補償”:勒索他們的財物,向他們收“保護費”。
在采訪時,某鄉(xiāng)第一初級中學的一名初一男生就告訴記者,他們班的學生在威脅別人時經常說的話是:“再不服氣,我就叫人收你的保護費。”一位張姓家長也對記者說,一天,他年僅10歲的兒子突然說要加入學校的“××幫”,因為這樣不但可以不把自己的零花錢白白給別人,而且還能向別人要零花錢用。張先生因此而擔心,這些在校園內外橫行無忌的學生幫派,會不會一步步演變成少年“黑社會”。
張先生的擔心并非沒有道理。事實上,在今年“兩會”期間,北京市已經有兩位人大代表提到了少年“黑社會”問題。他們說,目前在一些學校里已經出現(xiàn)了“黑社會”勢力的苗頭,一些學生有組織地搞地下幫會,逼迫在其勢力范圍內的學生按期交納“會費”,有的組織甚至制定了幫會“章程”,設計了“會徽”。比如,今年3月份湖北省恩施市紅土鄉(xiāng)派出所搗毀的該鄉(xiāng)某中學具有黑惡性質的學生組織“太陽幫”,這個幫已成立了一年多,成員全部是該校初中一、二、三年級學生,共77人,他們推舉的所謂“幫主”是一位初三學生。該組織制定的《本幫密要》第五條說:“……在必要時,要出手毒辣。不要心慈手軟,不能感情用事。”
法學家皮藝軍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說:“一般的青少年犯罪團伙和黑社會還是有一定區(qū)別的,但青少年團伙是典型的黑社會組織的基礎,最有可能發(fā)展成為其外圍組織。比如臺灣的‘竹聯(lián)幫’就經常到校園尋找自己的發(fā)展對象,他們所尋找的對象一般不是單個的孩子,而是青少年團伙,通過雙方的接觸,他們很快將青少年團伙發(fā)展為黑社會組織的一部分。一旦青少年團伙這種松散的組織被黑社會利用的話,很容易讓本來只是不良少年的孩子變成真正的罪犯。”
值得深思的心態(tài)
在采訪中,記者遇到了這樣一種現(xiàn)象:當校園暴力發(fā)生時,不少耳聞目睹的學生,非但沒有勇敢地挺身而出加以制止,或者積極地向學校報告,尋求解決辦法,反而抱著一種麻木不仁的“看客心理”聚眾圍觀,個別人還會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火上澆油,甚至落井下石,助施暴者一臂之力。
去年3月2日下午,某市一中學的兩名初三學生在班級衛(wèi)生掃除中追逐耍鬧,其中一位不小心將另一位的毛衣撕開一個小口,兩人遂互相推搡爭執(zhí),造成班內的學生圍觀。班主任發(fā)現(xiàn)后,將他們帶到辦公室進行勸導,兩人均表示和解。不料,放學后,在數(shù)名同學的慫恿下,毛衣被撕破的學生再次追上對方要求賠件新毛衣。因對方不答應,兩人又扭打起來。在廝打中,毛衣被撕破的學生手握慫恿者借給他的鉛筆刀揮舞捅扎,造成對方頸部和左前胸各中一刀,最后因搶救無效死亡。
從這起本已平息,卻由于幾個別有用心者的挑撥,使矛盾更加激化、后果也更為嚴重的暴力事件看,校園暴力事件的增加和現(xiàn)在普遍存在于青少年中的暴力傾向密不可分。
在某鎮(zhèn),記者見到了已被診斷患有精神分裂癥的梅梅。1998年9月,活潑可愛的梅梅進入該鎮(zhèn)中學讀初一,慢慢地,母親發(fā)現(xiàn)她變得越來越膽小怕事,每天上學也很勉強。原來,梅梅經常被一些同學毆打、謾罵,而老師對此也沒多加管理。隨后,梅梅的母親找到學校領導要求調換班主任,被拒絕后,又提出給女兒換班,但也被拒絕了。后來,梅梅的性格越來越孤僻,經常一個人發(fā)呆。去年2月,她開始一個人傻笑和自言自語,說有人要打死她。兩個月后,15歲的梅梅不得不輟學治病。
當記者找到梅梅的同學,詢問為什么同學們都不喜歡梅梅時,大家除了說梅梅的笑聲不好聽外,別的竟毫無理由!曾與梅梅同學、今年已讀高二的鄒小雪告訴記者,剛進初一時,梅梅特別喜歡笑,人也很活潑,還是語文科代表,但不知為什么,后來班上一些同學說梅梅“憨”,從此開始戲弄和毆打她。小雪說:“下課后總有人打梅梅,用書敲她的頭,或者用拳頭打她的背。開始時梅梅還會哭,到后來就只會傻笑了。”梅梅的同桌、15歲的男孩徐勇慚愧地承認:“我也打過她,而且還打得比較兇。我們班上不少同學都打過她,還把她的書包丟到淤泥里去。”
對梅梅的遭遇,記者想到的是:我們固然不能希望每一個孩子都在道德上達到精英的高度,但我們總可以要求他做一個平常人、一個有益于社會的人、一個不傷害他人的幸福生活的人。只要孩子懂得了社會生活中最基本的原則是對他人的尊重、理解和同情,那么,他對暴力及其危害就會有新的理解,至少不會在面對以強凌弱的暴力事件時,像梅梅的那些同學那樣麻木不仁、甘當看客,甚至火上澆油。
然而,真誠地檢討我們自己,誰又能說在這方面給了孩子或學生良好的教育?這樣,值得我們深思的,就不僅僅是學生對暴力的集體欣賞和崇尚,對施暴現(xiàn)象的集體麻木和縱容,更多的應是至今仍在我們的社會文化中散發(fā)著霉菌的某些愚昧、落后的意識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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