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南鏟史官

張居正被抄家后，海瑞評價了這樣一句：

居正工于謀國，拙于謀身。

海瑞的評價太精準了。

呂毖的《明朝小史》卷十四《萬歷紀》記載，有下屬為了拍張居正的馬屁，送了他一副黃金制作的對聯(lián)：

日月并明萬國仰大明天子

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

把“太岳相公”與“大明天子”相提并論，有僭妄之嫌，張居正卻安之若素。

和張居正同時代的王世貞說，嚴嵩被抄家時，十分之九財產(chǎn)進入宮中，后又逸出，大半落入宗室朱忠僖家，而其中最為精貴華麗的則是進了張居正的府邸。

一

萬歷元年他在江陵城東建造太師府邸。皇帝不但為他親筆書寫堂匾、樓匾和對聯(lián)，而且還拿出一大筆內(nèi)帑銀兩贊助。

于是上行下效。

御史湖廣官員紛紛出自納賄。

這座豪華府邸歷時三年建成，耗資二十萬兩銀子，張居正自己拿出來的不到十分之一。

二

《明神宗實錄》和《明史紀事本末》都記載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萬歷四年某一天，朱翊鈞來到文華殿講讀，撩起身穿的龍袍問張先生：此袍何色？

張居正回答：青色。

他立即糾正，不是青色而是紫色，因為穿久了褪色成這個樣子。

張居正卻大發(fā)議論：既然容易褪色，請少做幾件。世宗皇帝的衣服不尚華靡，只取其耐穿。每穿一袍，不穿到破舊絕不更換。而先帝（穆宗）則不然，一件新衣服穿一次就不要了。希望皇上以皇祖（世宗）為榜樣，如果節(jié)約一件衣服，那么民間百姓幾十人就有衣可穿；如果輕易丟棄一件衣服，那么民間就有幾十人要挨凍……

吧啦吧啦吧啦……

朱翊鈞本是借著舊衣標榜自己節(jié)儉，沒想到張居正卻教育了他一大通，而朱翊鈞也只好點頭稱是，想必他其實是很郁悶的。

然而，張居正呢？

據(jù)王世貞在《嘉靖以來首輔傳》的《張居正傳》記載：

居正性整潔，好鮮麗，日必易一衣，冰紈霞綺，尚方所不逮。

唔，你要求皇帝少做幾件衣服，自己卻“日必易一衣”，這樣恐怕不大好吧。

三

在萬歷八年朱翊鈞成年后，張居正自己也察覺到“高位不可以久竊，大權(quán)不可以久居”，于三月二十二日向皇帝“乞休”。

如不早日辭去，恐怕使得王事不終，前功盡棄。所以他請求皇上批準他骸骨生還故鄉(xiāng)，保全晚節(jié)。此時張居正已經(jīng)有了不祥的預感。

張居正聯(lián)想到霍光、宇文護這些威權(quán)震主的權(quán)臣之下場，不免有些惶恐，所以想急流勇退，但皇帝卻毫不猶豫地下旨挽留。

接到圣旨兩天后張居正再次“乞休”，他向皇上表達了近年來惴惴不安的心情，訴說自己的苦悶。

聽完張居正的肺腑之言，朱翊鈞有些猶豫，于是他決定回家問問他媽。

而慈圣皇太后的態(tài)度很堅決，懇切挽留張居正，對兒子說：“待輔爾到三十歲，那時再作商量?！?/p>

朱翊鈞遵奉母后的慈諭，拒絕了張居正的請求。親筆寫了一道手諭，把皇太后的慈諭原原本本轉(zhuǎn)告張先生。并且鄭重其事地特派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孫秀、文書房太監(jiān)丘得用，前往張府遞送手諭。

四

然而矛盾在這里出現(xiàn)了。

慈圣皇太后對兒子親政還不放心，對張居正的信賴仍一如既往，所以斬釘截鐵地定下輔佐到三十歲的規(guī)矩。

對于朱翊鈞而言，在母后眼里，自己還是個孩子。

“內(nèi)外一切政務(wù)，爾尚未能裁決”，不得不打消親政的念頭；“待輔爾到三十歲，那時再作商量”，似乎意味著張先生在世一日，親政便永無指望。

物極必反，朱翊鈞對張居正由崇敬向怨恨轉(zhuǎn)變，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伏筆，張居正一旦死去必將有所發(fā)泄。

對于張居正而言，皇太后既然說“今后再不必興此念”，豈敢再提“乞休”之事！他答應(yīng)即日赴閣供職，卻難以擺脫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擔憂，進退兩難的考慮日益明朗化了。

朱翊鈞已經(jīng)成年，自認為已經(jīng)不必首輔張居正攙扶，可以獨立行事。但是母后要他一如既往地聽從張居正的輔佐。對于一個權(quán)力欲極強的皇帝而言。

這種長期壓抑與管束，是難以承受的，總有一天會爆發(fā)出來。

五

張居正病死后被抄家，《明神宗實錄》評價道：

威權(quán)震主，禍萌驂乘。何怪乎身死未幾，而戮辱隨之也。識者謂：居正功在社稷，過在身家。

但張居正輔佐小皇帝，革除積弊，締造新政，而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功績不可抹殺。《明神宗實錄》也給了一個較為公正的評價：

成君德，抑近幸，嚴考成，綜名實，清郵傳，核地畝，洵經(jīng)濟之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