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這個問題,大家應(yīng)該都看得出來,里面有一個潛臺詞,即“袁崇煥是誤國大漢奸,毛文龍是護國大英雄”。
我的觀點,毛文龍的確是大英雄,袁崇煥卻未必就是大漢奸。
關(guān)于這兩人的評論,網(wǎng)上的文章鋪天蓋地,這里只簡單說幾點。
說毛文龍是大英雄,且看他的事跡:
一、在遼東盡失,遼西廣寧危急之際,毛文龍以練兵游擊之職,帶領(lǐng)手下的一百九十七名勇士,橫跨海峽,深入敵后,先后收復(fù)了豬島、海洋島、長山島、廣鹿島等二千余里沿海島嶼,擒綁后金守島軍官胡可賓、任光先、何國用等人,進而襲取鎮(zhèn)江堡,擒鎮(zhèn)江游擊佟養(yǎng)真及其子佟松年、其侄佟松年等六十多人,接著又遣軍襲雙山,擒斬后金游擊繆一真等,獲得響震一時的“鎮(zhèn)江大捷”。
兩百多人孤懸敵后,非大勇不能為;不費國家一把鐵、一束草、一斗糧,連戰(zhàn)連捷,非大智不能達。
時人因此把毛文龍比喻為定西域的班超、守疏勒城的耿恭。
二、毛文龍憑一己之力,在距鐵山八十里之海中皮島站定腳跟,開府設(shè)鎮(zhèn),招撫流民,從朝鮮鐵山、義州到寬甸一帶進行屯田,擴充軍隊,不遺余力地與后金周旋,不斷對后金進行襲擊,取得了“董骨寨大捷”、“牛毛寨大捷”、“烏雞關(guān)大捷”等等勝利,成為了后金的腹心之患。
三、袁崇煥能取得“寧遠大捷”、“寧錦大捷”,毛文龍在后金后方搗虛之功不可沒。
實際上,努爾哈赤從寧遠撤兵后,該年五月下旬,曾率大軍越過義州、寧遠,準備繞道攻打山海關(guān)。是毛文龍分路進兵,舍生忘死,向后金襲擾,從而粉碎了努爾哈赤的計劃。
四、努爾哈赤暴病身亡后,繼位的皇太極將毛文龍列為頭號大敵。為了避免兩面作戰(zhàn),他故意向?qū)庍h的袁崇煥放出議和的風(fēng)聲,穩(wěn)住袁崇煥,然后于次年正月初八,趁著海面結(jié)冰(后金沒有水師,要登皮島剿殺毛文龍,唯有靠老天爺恩賜),派二貝勒阿敏、岳托、阿濟格領(lǐng)八萬大軍殺向皮島,徑取毛文龍。毛文龍只有兩萬余人,且戰(zhàn)且退,退至云從島,以少抗多,以弱擊強,倚仗有利地形與敵人展開廝殺,頂住了后金瘋狂的進攻。強攻不能湊效,阿敏轉(zhuǎn)攻朝鮮首都平壤,以切斷朝鮮方面對毛文龍的支持。毛文龍軍為海外孤旅,不顧自身生死,毅然入援大明藩屬國朝鮮,打響了歷史上抗日援朝和抗美援朝之外的抗金援朝戰(zhàn)爭。彼時,大雪紛飛,毛文龍部士將處境艱苦,多人衣不蔽體,甚至打著赤腳與強敵殊死搏殺。此戰(zhàn)結(jié)束,在中國的意大利傳教士衛(wèi)匡國欽佩無限地說:“抗拒韃靼人最有力的要數(shù)英勇蓋世的大將毛文龍。”
說完了毛文龍的事跡,再說說毛文龍被害后的惡果:
毛文龍死,其親手所創(chuàng)建的毛家軍迅速解體,“島弁失主帥,心漸攜,益不可用”,島上群龍無首,內(nèi)訌迭起,互相殘殺,作為牽制后金的東江鎮(zhèn)再也不復(fù)存在。
毛文龍死后四個月,皇太極再無顧忌,意氣風(fēng)發(fā),振旅西征,揭開了風(fēng)云激蕩的“己巳之變”序幕。
而且,因為世間已無毛文龍,從這年始,皇太極、阿濟格、多爾袞、豪格、阿巴泰等人輪番帶兵取道內(nèi)蒙古,殺入關(guān)內(nèi),策動多次大規(guī)模的奔襲戰(zhàn),每次都所向無敵,滿獲人畜貨財而歸,把大明劫掠得元氣大傷。
當年皇太極圍錦州,后方遭毛文龍襲擊,不得不恨恨收兵,成就了袁崇煥、趙率教“寧錦大捷”之功。而當毛文龍已死,皇太極于1640年再圍錦州,在松山盡殲來援十三萬明軍,俘獲明統(tǒng)帥洪承疇,然后從容迫降錦州城。
此戰(zhàn)結(jié)束,大明九邊精銳,盡毀一旦,王朝正式進入了倒計時。
時人對毛文龍的評價:
大詩人吳惟英知毛文龍冤死,作詩將毛文龍比作韓信、蒙恬,甚至將之與武圣岳飛并列,詩云:
昨夜營星色黯然,訃音忽向路人傳。
但嗟韓信成擒日,不見蒙恬御敵年。
功業(yè)已沉沙磧雨,精靈猶鎖海門煙。
好收戰(zhàn)骨鴟夷里,歸葬西湖岳墓邊。
毛文龍最初遭到疏劾時,屯田主事徐爾一曾以三子一孫力保毛文龍無反叛之心,聽到毛文龍的死訊,又上疏力訴毛文龍之冤,疏入不報,憤然掛冠而去。
以上種種,足見毛文龍為一英雄人物。
袁崇煥也很有英雄氣質(zhì),而且膽略不輸毛文龍。
廣寧陷落,熊廷弼和王化貞下獄,朝野驚駭,人心惶惶。從福建上京述職新任兵部職方司主事袁崇煥不信邪,“單騎出閱關(guān)內(nèi)外”,一個人在關(guān)外考察了半個多月,回來就拍著胸脯說來:“予我軍馬錢谷,我一人足守此!”
關(guān)于袁崇煥的英雄事跡:
一、天啟六年正月,努爾哈赤親率后金八旗勁旅,卷地而來,狂攻寧遠。袁崇煥召集大將滿桂、副將左輔、朱梅,參將祖大壽、何可綱等,“刺血為書,激以忠義”,決心與城共存亡,血戰(zhàn)到底。雖說此戰(zhàn)最終得毛文龍奔襲沈陽致使努爾哈赤撤軍回守而結(jié)束,但袁崇煥“憑堅城、用大炮”的戰(zhàn)法也打得有聲有色。
二、“己巳之變”中,袁崇煥千里回援,北京外城廣渠門外親自操刀與后金兵對砍,血染征袍,身為文士,不乏武人之威。
說完了袁崇煥的事跡,再說說袁崇煥被殺后的影響:
毛文龍一生的功業(yè)在皮島,毛文龍亡,皮島則成荒島;袁崇煥一生的功業(yè)在寧遠,袁崇煥死,代替他鎮(zhèn)守寧遠的是吳三桂。1644年,李自成大舉東征,大明帝都北京城風(fēng)雨飄搖,崇禎帝急召吳三桂入關(guān)勤王,寧遠被主動放棄。
時人對袁崇煥的評價:
“己巳之變”期間,民間“喧傳袁崇煥挾奴講款”,大臣指控袁崇煥,是說他“以五年滅奴欺皇上”、“密謀款敵”,“以脅城下之盟”。
袁崇煥被處死的主要罪狀也是:謀款誘敵、斬帥踐約。
現(xiàn)在有一種聲音,說袁崇煥是個欺世盜名的大漢奸、大奸賊。但從相關(guān)史料來看,袁崇煥對大明王朝的忠誠度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想想看,他的官職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wù);相當于現(xiàn)在的國防部長兼檢察院副檢查長,薊﹑遼軍區(qū)司令兼登﹑萊﹑天津地區(qū)衛(wèi)戍司令,這么大的官職,不可能不珍惜。導(dǎo)致他犯下這彌天大罪的原因,是他在崇禎面前夸口五年平遼,在無力實現(xiàn)的背景下,只好鋌而走險,寄希望于款和了局,偷偷和皇太極議和,走議和路線,以求實現(xiàn)收復(fù)部分失土的承諾。
所以,《石匱書后集》明確記,袁崇煥是“殺毛文龍以為信物,今勾引入犯,以城下之盟,了五年滅寇之局”?!睹魇芳o事本末補遺》也稱“(袁崇煥)無以塞五年平遼之命,乃復(fù)為講款計?!?/p>
袁崇煥慘遭“磔示”之刑時,京師百姓奔走相告,“將銀一錢買肉一塊,如手指大,啖之。食時必罵一聲,須臾,崇煥肉悉賣盡”。“皮骨已盡,心肺之間叫聲不絕,半日乃止。再開膛出五臟,截寸而沽。百姓買得,和燒酒生吞,血流齒頰”。
袁崇煥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自取滅亡,罪有應(yīng)得。但他的愛國情操和人格魅力沒有喪失,臨刑前的一刻口占了一首絕命詩,中有“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之句。
這也是為什么在袁崇煥下獄時,兵科給事中錢家修冒死上《白冤疏》為他鳴冤、何之璧率家四十余口詣闕代監(jiān)、義士程本直申請要陪他同死,甚至,袁崇煥死后,其部屬佘義士(義仆佘信)并其后世子孫甘愿連續(xù)十七代為袁崇煥守墓的緣由。
補充一下,袁崇煥被處磔刑了,則他的子女、后代下落到哪兒了呢?
《崇禎長編》載:“依律家屬十六以上處斬,十五以下給功臣家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產(chǎn)兄弟于二千里外,余俱釋不問?!庇衷t“在遼者,徙流浙,改復(fù)黔;在籍者流閩?!?/p>
《明史·列傳一百四十七·袁崇煥》載:“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崇煥無子,家亦無余貲,天下冤之?!?/p>
處理袁崇煥一案的經(jīng)辦人之一余大成在其《剖肝錄》中,說袁督師“力捍危疆,而身死門滅?!?/p>
程本直《漩聲記》也記:“身凌遲也,后嗣絕也?!?/p>
也就是說,袁崇煥已經(jīng)絕后了。
現(xiàn)在,網(wǎng)上流傳的“袁崇煥的子孫在清朝高官厚祿”,應(yīng)該是謠傳。
清末民初,袁世凱冒天下之大不韙,要登基稱帝,曾打算冒充袁崇煥后裔,但經(jīng)查袁崇煥無后,不得不悻悻打消了該念頭。
至于毛文龍的子孫,史不見載,在此不妄加評論。但毛文龍有幾個非常著名的義子義孫,叫尚可喜,叫耿仲明,叫孔有德。這些人,在毛文龍時代,名字叫作毛有喜、毛有祿、毛有德,能打仗,非常聽話,也非常好使,本該是為大明江山建功立業(yè)的英雄豪杰。但毛文龍慘死袁崇煥劍下,他們叛入了清朝,蛻變?yōu)闇缑鞯募毕蠕h,先被封為“三順王”(耿被封為懷順王、尚為智順王、孔為恭順王,后又被改封為“三南王”(耿為靖南王、鎮(zhèn)守福建;尚為平南王、鎮(zhèn)守廣東;孔為定南王、鎮(zhèn)守廣西)。這是令人頗感遺憾的事。但,這能怪到毛文龍頭上嗎?
所以,無論是袁崇煥的子孫還是毛文龍的子孫在清朝得享高官厚祿,都不應(yīng)該影響到后人對袁、毛兩人的最終評定,不過是“江南為橘,江北為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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