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時期,韋氏絕對是長安一帶的名門望族,可是安史之亂一來,韋氏一族很快就風(fēng)光不再了,但這也成就了一個詩人——韋應(yīng)物,動蕩的時局使之由京城惡少轉(zhuǎn)變?yōu)橛星橛辛x的高士,讓人感嘆。
韋應(yīng)物去世四十余年后,他的四世孫韋莊來到了人間。此時的韋家更是衰敗不堪,韋莊一問世,身上便只能打上寒門子弟的標(biāo)簽。
雖然出身寒微,且父母早亡,但韋莊聰明、好學(xué),年紀(jì)輕輕就顯現(xiàn)出過人的才華。
有才華的韋莊也是有志向的,他希望自己能憑才華登堂入室,成為一個有作為的人。
因?yàn)闀r局動蕩,年輕時的韋莊不斷變換住處,先是在長安杜陵,又到華州下卦(今屬陜西渭南市),后又回到家鄉(xiāng),咸通初年曾入昭義軍節(jié)度使幕府,大約在咸通七年(866年)移居虢州(今河南靈寶),在那兒隱居十年后,方回京參加科舉考試。
在從虢州去長安的路上,韋莊寫下了《關(guān)河道中》一詩:
槐陌蟬聲柳市風(fēng),
驛樓高倚夕陽東。
往來千里路長在,
聚散十年人不同。
但見時光流似箭,
豈知天道曲如弓。
平生志業(yè)匡堯舜,
又?jǐn)M滄浪學(xué)釣翁。
——野外槐樹上的蟬兒在聲聲叫著夏天,柳枝輕搖送來陣陣清風(fēng),夕陽的余輝映照著驛站的高樓。幾千里的道路上,行人來來去去,人走了,路卻默默長存;當(dāng)年的故人聚聚散散,漫長的十年時光,讓身邊人換了又換。人們只看到時間如箭頭一般的迅速流逝,哪知道天道卻像弓箭一樣彎曲。我今生的志向就是能夠輔助堯舜一般的賢君,若這個志向不能實(shí)現(xiàn),那就效仿滄浪水邊的釣魚人,去過獨(dú)善其身的逍遙生活好了。
想入仕,入仕不成就當(dāng)個隱士,這就是年已四十的韋莊的內(nèi)心想法。為何四十多歲才去參加科舉考試?這其中的原因,只有韋莊自己心里清楚了。在關(guān)河道中,來來回回,不知不覺,幾十年就過去了,難怪韋莊要發(fā)出“時光流似箭”的感慨。
僖宗乾符五年(878年),韋莊首次步入進(jìn)士考場,結(jié)果以失利告終。
一次失敗不能就這樣算了,既然心懷“匡堯舜”的志向,那就從頭再來,繼續(xù)考。
廣明元年(880年),韋莊再次應(yīng)考,沒有迎來金榜題名的好消息不說,倒是把黃巢大軍迎來了。
本來就不安穩(wěn)的世道,此時更亂了。戰(zhàn)亂中,韋莊無所適從,最后跟弟弟妹妹也失散了。
京中硝煙四起,尸橫處處,眼見之處,幾如人間煉獄。撫今思昔,他寫了這首《憶昔》:
昔年曾向五陵游,
子夜歌清月滿樓。
銀燭樹前長似晝,
露桃花里不知秋。
西園公子名無忌,
南國佳人號莫愁。
今日亂離俱是夢,
夕陽唯見水東流!
想當(dāng)初,貴族公子們無所忌憚,歌姬舞女們無憂無慮,而今,所有的繁華歡愉都要隨水東流了。
兩年后,韋莊才尋找到逃離京城的機(jī)會。那一天,他一路向東,直奔洛陽。
韋莊曾親眼看見起義軍給京城帶來的震蕩,在赴洛路上又聽到了許多逃難者的訴說,甚至還聽到黃巢官兵吃人心肝的傳聞,他的眼前呈現(xiàn)出的簡直就是一幅未日圖景。
到洛陽后,韋莊情不能自已,他想寫一首長詩,記述這兩年來那些令人怵目驚心的見聞感受。
動筆前,韋莊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個美麗女子的形象,那女子很像長安城中某大戶人家的一個侍女。韋莊想像著她被黃巢士兵擄走,又在兵營中經(jīng)歷了一個個難熬的日日夜夜,后來在東逃的途中,與他兩遇了。
對,就以這個假想中的女子為傾訴者,讓她來幫助完成這首新作吧。韋莊想到此,過去兩年的一幕幕便在眼前浮現(xiàn)出來。
這樣,一篇長達(dá)238句、共1666字的《秦婦吟》便在不久之后大功告成了。
此詩一出,立即在民間流傳開了,人們不僅爭相傳誦,而且還有人將其制為屏風(fēng)、幛子懸掛起來。
《秦婦吟》后半部分有這樣兩句詩:“適聞有客金陵至,見說江南風(fēng)景異。”這其實(shí)是韋莊本人在路上聽到的消息:江南相對平靜多了,那兒風(fēng)景也好得多!
那就去江南吧。
中和三年(883年),韋莊攜著剛完成的《秦婦吟》來到浙西,開始在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周慶幕府中任職。
兩年后,韋莊曾有一次奉命北上迎駕的經(jīng)歷,沒有迎成,他便準(zhǔn)備返回浙西。
歸途中,又聽說周慶被叛軍所逐,已逃往常州。無所依附的韋莊便折首往北,在太行山、長城一帶游歷將近一年,直到昭宗光啟四年(888年),才又輾轉(zhuǎn)回到原來在浙西的居住地衢州。
此后幾年,韋莊一直在江南生活,足跡遍及金陵(今南京)、婺州(今浙江金華)、信州(今饒州)、鄱陽、宜春、耒陽等地。
江南風(fēng)光好,韋莊也在漫游中寫了好多描寫優(yōu)美自然風(fēng)光的詩作,比如下面這首《西塞山下作》:
西塞山前水似藍(lán),
亂云如絮滿澄潭。
孤峰漸映湓城北,
片月斜生夢澤南。
爨(cuàn)動曉煙烹紫蕨,
露和香蒂摘黃柑。
他年卻棹扁舟去,
終傍蘆花結(jié)一庵。
韋莊在詩中說要在山下傍著蘆花蓋一草庵,這說明他是非常喜愛江南風(fēng)景的。寫這詩時,他已經(jīng)五十五歲了,他真的要當(dāng)隱士了嗎?
不是的。昭宗景福三年(893),五十八歲的韋莊再次來長安考進(jìn)士,還是沒考上,直到第二年才得以上榜。
年近花甲,韋莊終于擠進(jìn)了官場,成為秘書省的一位校書郎。
乾寧三年(896年),昭宗讓韋莊以節(jié)度判官的身份,配合諫議大夫李詢?nèi)胧瘢裎鞔ü?jié)度使王建與東川節(jié)度使顧顏暉和解。
這樣,韋莊就和王建見了面。
講和的事暫且不論,反正是這次入蜀,讓韋莊得到了王建的賞識。再回京,韋莊由校書郎升為左補(bǔ)闕。
到了光華三年(900年),朝中宦官鬧事,囚了昭宗,并假傳圣者,欲立太子李裕為帝。這一鬧,韋莊的心徹底涼了:宦官把持朝政,再在宮里呆著,還有啥意思?蜀地相對平和安靜,又得王建看重,不如去那里吧。
韋莊真的就來到了蜀地。王建喜出望外,立即將他拉到掌書記的位子上。
王建對韋莊十分信賴,韋莊對王建也是盡忠盡責(zé)。
907年,李唐王朝滅亡。朱全忠建立后梁后,韋莊便率將領(lǐng)們擁戴王建即皇帝位,從而使前蜀政權(quán)得立建立。
王建成了前蜀皇帝,韋莊也于次年成了前蜀宰相。那時,在韋莊的心中,“匡堯舜”的志向,好歹也算實(shí)現(xiàn)了吧?
來到蜀地的韋莊,一開始住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他是奔著一向崇敬的詩人杜甫去的,他把杜甫草堂進(jìn)行改建后,就在那里過起自己的詩意生活,他的詩詞集,就叫《浣花集》。
【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
【上行杯】芳草灞陵春岸,柳煙深,滿樓弦管,一曲離聲腸寸斷。今日送君千萬,紅鏤玉盤金鏤盞。須勸,珍重意,莫辭滿。
過去的歲月難忘懷。韋莊在前蜀雖算“功成名就”,但離他的初衷依然所距甚遠(yuǎn)。在京城,在江南,每一次聚散離合的記憶,都會讓他有“斷腸”之感。
910年8月,七十五的韋莊在成都花林坊去世。
最后再提一下:暮年歲月中的韋莊,很忌諱別人談及他的那首《秦婦吟》。盡管他曾因此詩獲得過“秦婦吟秀才”的美譽(yù),盡管這是一篇史詩般的力作,但因詩中“內(nèi)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等涉及政治避諱的語句,他不得不忍痛割愛,連他的《浣花集》都未收錄此詩,以致于之后的宋元明清幾代,人們只知《秦婦吟》詩名,卻未能得見其詩,直至1900年,《秦婦吟》寫本才在敦煌藏經(jīng)洞被人發(fā)現(xiàn)。
后人將《秦婦吟》與《孔雀東南飛》、《木蘭詩》并稱為“樂府三絕”。
韋莊與溫庭筠是花間詞派的代表人物,兩人并稱“溫韋”。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