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初次讀紅樓,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只能通過陳曉旭版的電視劇《紅樓夢》,粗略看懂了寶黛釵三人的愛情糾纏,對于其他人際關系、人物性格及作為,完全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春龆莻€樣子,又突然是這個樣子?比如鳳姐的潑辣、善變,比如晴雯被攆一事,比如賈府被抄家等等,根本就看不懂,也沒辦法理解。尤其理解不了賈政這樣的父親,也不是很喜歡他的迂腐死板。甚至覺得他很愚昧,怎么就娶了上不了臺面的趙姨娘,還常年睡在她的床上?
如今,年歲漸長,了解了人性的復雜,也明白了凡間俗世,再看《紅樓夢》,更多的看到了每個人物的身上,都有值得贊賞的地方,也都有各自的為難之處,如此,便心生悲憫,又將這悲憫延續(xù)到現(xiàn)實生活中,于是,越來越多地理解了遇見的每一個人,明白了他們的不易,也就愿意放過他們,也放過自己。這大概,就是張愛玲所說的: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賈政,賈母的二兒子,賈赦的弟弟,賈敏的二哥,王夫人及趙姨娘周姨娘的夫君,賈珠、元春、寶玉、探春與賈環(huán)五兄弟姐妹的父親,林黛玉的二舅,薛蟠及薛寶釵的姨父。因為皇恩浩蕩,和父親的一個善念,雖然哥哥賈赦已經世襲了爵位,皇上還是賜給賈政一個官職,讓他享受天恩。
然而,一心遵守封建社會制度,奢望通過讀書考取功名利祿而實現(xiàn)理想抱負的賈政,永遠的失去了依靠自身能力,延續(xù)家族富貴榮華的機會。但他一定看清楚了,下一代人再也不能世襲爵位這個現(xiàn)實,唯有一條出路,就是像妹夫林如海那樣,通過讀書來光宗耀祖,并繼續(xù)昌盛繁榮下去。
所以,他把這未能完結的心愿,寄托在兒子身上,從長子賈珠年紀輕輕就考取功名這件事情來看,賈政及王夫人的教育方式,是成功的。卻未料,賈珠竟然早亡,不僅給父母雙親帶來沉重的打擊,也遺下孤兒寡母李紈和賈蘭,獨自面對往后的凄風苦雨。
幸好老天厚愛,賈政與王夫人又中年得子,有了含玉而生的寶玉,且備受老祖宗賈母的寵愛。為了家族也為了兒子的前途,賈政與王夫人也曾嚴厲管教過這個混世魔王一樣的寶貝兒子。
可是,因為賈母的阻攔,賈政與王夫人對寶玉的栽培,時常半途而廢,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否則,在以“孝”為大的那個時代,賈政若嚴加管教寶玉惹得賈母不高興,就是大不孝大不敬。
而寶玉,這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鳳凰,天生就是“無用之石”,整日想的,無非花花草草,姐姐妹妹。他不僅瞧不起供養(yǎng)他享受榮華富貴的賈雨村們,更是誤解了父親賈政的一片苦心,以至于成為一對冤家父子。
這父子倆,最常見的互動場景,就是老子嚴厲訓話,兒子唯唯諾諾。大概是溝通方式的問題,造成了老子不理解兒子的心思,兒子也難以體諒父親的苦衷。
雖然偶爾難得的溫情時刻,也因著賈政的迂腐和寶玉的頑劣這兩種完全不相容的個性,以至于不能擁有更多交流機會。
終于等到這個兒子長大,卻未料,竟然離家出走,再見面,只能遠遠的相望,他佇立,他跪拜,雖然此時家道敗落,但是這一畫面,以無聲勝有聲的方式,表達了為父的懂得,為子的體諒。然而,從此再無相聚之期,身為漸漸老去卻不得不背負家族重任的父親,又該如何面對兩個兒子的一生離一死別之后的余生?
其實,賈政也是紅樓中的悲劇人物,他一生被封建思想所束縛,想依靠自身努力立一番事業(yè)而不能,更無法展現(xiàn)真實的內心世界。作為兒子和丈夫,他多半受著賈母及正室王夫人的挾制,家中事務做不了主,又不能維護趙姨娘保證她的生活更好一些。作為父親,他無權過多參與兒女的教育,也無力維護和趙姨娘生養(yǎng)的一對兒女。
他以為,夫人及侄子媳婦能夠把家中事務打點好;他以為,兒子女兒會一生一世得到家族的庇護;他以為,只要守護好封建禮制不做出格之事就能將家族盛世延續(xù)下去……他的痛,有誰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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