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 大嘴讀史
原文：
洛陽敗，沒于劉曜。曜僣位，以為皇后。因問曰：“吾何如司馬家兒？”后曰：“胡可并言？陛下開基之圣主，彼亡國之暗夫，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貴為帝王，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遣妾爾時實不思生，何圖復(fù)有今日。妾生于高門，常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奉巾櫛以來，始知天下有丈夫耳。”——《晉書·列傳第一》
譯文：
洛陽陷落，羊獻容沒于劉曜之手。劉曜即位后，將羊獻容立為皇后。劉曜曾經(jīng)問羊獻容：“我比起那司馬家的小子如何？”羊獻容回答：“這怎么能相提并論？陛下您是開創(chuàng)國家基業(yè)的圣主，他則是個亡國暗夫，他連自己跟一妻一兒三個人都不能保護，貴為帝王卻讓妻兒在凡夫俗子手中受辱。當(dāng)時臣妾真想一死了之，哪里還想得到會有今天？臣妾出身高門世家，總覺得世間男子都一個模樣；但自從侍奉您以來，才知道天下真有大丈夫?！?/p>
一
皇后是一個沒有什么保障性的職業(yè)。
絕大部分情況下，皇后的風(fēng)光與否是和皇帝聯(lián)系在一起的，所以鬧心的事情就來了：如果皇帝懦弱沒用，那么說不準哪天皇位就被野心家搶走了，皇帝沒了，皇后當(dāng)然也沒了；如果皇帝英明神武，那么后宮的勾心斗角就沒有停歇的日子，說不準哪天就失寵了，皇帝不喜歡了，皇后的位置當(dāng)然也坐不穩(wěn)了。
從歷史上看，從一統(tǒng)天下的秦始皇到末代皇帝溥儀，中國一共產(chǎn)生了408個皇帝，皇后的數(shù)量差不多在1000位的樣子。
在這1000人當(dāng)中，九成九的皇后是一次性的消費品，如果是活著被摘去鳳冠，能夠茍延殘喘、卷土重來的，絕對是鳳毛麟角。
可是，今天要說的這位，“五廢六立”，離“七上八下”差不了多少，當(dāng)皇后的感覺和坐過山車，是一樣一樣的，超重失重，來回折騰。
她就是羊獻容。
二
羊獻容是個大家閨秀，出身于如雷貫耳的泰山羊氏。
她爺爺?shù)臓敔斞蚶m(xù)是東漢著名的清官，有著“懸魚拒賄”的佳話。她爺爺?shù)奶媒阊蚧砧ぜ藿o了司馬師，后來司馬氏得了天下，被追封為景獻皇后。她爺爺?shù)奶眯质谴竺ΧΦ难蜢?，深受皇帝信任，?jù)說羊祜死的時候，晉武帝司馬炎哭得一塌糊涂，眼淚化為冰渣，結(jié)滿了胡須。
羊獻容第一次當(dāng)皇后是公元300年，正是“八王之亂”漸入高潮的時候。她的丈夫是晉惠帝司馬衷，就是那個智商測試不滿60的癡呆兒，他的名言是“何不食肉糜？”
羊獻容是司馬衷的第二任皇后，她的前任是賈南風(fēng)，著名的丑女，事跡詳見“大嘴讀史”《彪悍的丑女當(dāng)上皇后會怎樣？》。
三
先看看羊獻容“過山車”一般的皇后歷程吧。
一立（THE FIRST UP）：公元300年，趙王司馬倫用一杯金屑酒干掉了丑皇后賈南風(fēng)，國母之位不好空缺，12月，羊獻容被立為皇后。
一廢（THE FIRST DOWN）：羊皇后過了三年多安生日子，和傻丈夫生了一個女兒清河公主。304年2月，長沙王司馬乂戰(zhàn)敗，成都王司馬穎廢羊皇后為庶人，將她囚禁在金墉城。
二立（THE SECOND UP）：五個月之后，東海王司馬越干翻成都王司馬穎，恢復(fù)羊獻容的皇后地位。
二廢（THE SECOND DOWN）：過了一個月，河間王司馬颙手下大將張方擊敗東海王司馬越，再廢羊獻容。
三立（THE THIRD UP）：又過了三個月，張方綁架晉惠帝司馬衷離開幾乎被打成廢墟的洛陽，去了長安，留在洛陽的荀藩等大臣，恢復(fù)了羊獻容的皇后地位。
三廢（THE THIRD DOWN）：305年4月，張方聽說洛陽不和自己一條心，大怒，再廢羊獻容。
四立（THE FOURTH UP）：305年11月，立節(jié)將軍周權(quán)說自己拿到了皇帝的密旨，自稱平西將軍，讓羊獻容復(fù)位。
四廢（THE FOURTH DOWN）：同一個月，洛陽令何喬攻殺周權(quán)，又廢后。
五立（THE FIFTH UP）：306年，東海王司馬越搶回了皇帝重返洛陽，重新迎立羊獻容，“八王之亂”結(jié)束。同年，司馬衷暴斃，司馬熾繼位，是為晉懷帝。
五廢（THE FIFTH DOWN）：311年，“永嘉之亂”，劉曜等率領(lǐng)匈奴兵攻破洛陽，晉懷帝和羊皇后淪為俘虜，被抓到北方。
六立（THE SIXTH UP）：318年，劉曜稱帝。第二年立羊獻容為皇后。
（八王之亂人物關(guān)系圖）
寫得頭昏腦漲，看得也眼暈吧。
四
“五廢六立”的過程中，有幾個插曲。
插曲一：不祥預(yù)兆。
據(jù)說羊獻容首次成為皇后的時候，大喜的日子，出了一件怪事，羊獻容剛剛穿上華麗的嫁衣，衣服上就躥出火苗。雖然并沒有出大事，但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兆頭。
插曲二：死里逃生！
在“四廢”和“五立”之間，河間王司馬颙看到羊獻容總是被廢被立，覺得這是個麻煩的女人，將來還會被人利用，于是用皇帝的名義頒布詔書，準備賜死羊獻容。但遭到許多大臣的反對，理由是國家大亂和一個無辜的女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司馬颙大怒，把反對的人都抓了起來，卻沒有來得及理會羊獻容。
插曲三：抗?fàn)師o果。
在“五立”和“五廢”之間，晉惠帝司馬衷中毒身亡（一般認為是司馬越下的毒手），內(nèi)定的繼承者是羊獻容的小叔子司馬熾，但羊獻容也是有想法的，不愿意一直做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她立即讓侄子司馬覃進宮爭奪皇位。因為如果司馬覃繼位，她就可以晉級羊太后；而如果司馬熾即位，她還是皇后。但女人終究無法掌控命運，羊獻容的努力沒有成功，還是司馬熾做了皇帝，羊獻容依然是皇后的稱呼，沒有做成皇太后。
五
“八王之亂”打來打去，“五胡亂華”硝煙四起，皇帝和皇后都成了擺設(shè)，更沒有人去關(guān)心年幼的清河公主了。
匈奴人攻破洛陽的時候，清河公主只有10歲左右，流落民間，被人販子賣到了吳興一個姓錢的大戶人家做奴婢。
錢家大小姐是個暴力女，對身邊伺候她的人，非打即罵。
清河公主從小生于宮廷，氣質(zhì)很好，錢大小姐可能是出于嫉妒，動不動就鞭子伺候，還經(jīng)常把清河公主關(guān)進小黑屋，清河公主受盡折磨。
后來司馬睿在江南建立東晉王朝。清河公主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趁外出買東西的時候，逃了出去，歷盡千辛萬苦，來到南京，求見天子，聲稱自己是晉惠帝的女兒。
在司馬睿面前，清河公主哭訴了自己的遭遇，司馬睿也陪著抹眼淚。
事情的結(jié)局還不錯：司馬睿派人抄了錢家，改封清河公主為臨海公主，還為她挑了一個丈夫，平平安安地活了71歲。
六
還是回到羊獻容身上。
因為歷史上沒有記錄羊獻容的出生日期，所以我們只能大致推斷她被劉曜搶走的時候，年紀應(yīng)該在30歲以上了。
能當(dāng)上皇后，顏值應(yīng)該還不錯，而曾經(jīng)的皇后身份，更是讓男人充滿征服欲。史書記載，劉曜相當(dāng)寵愛羊獻容，他得到羊獻容后，他以前的女人都受到了冷遇，羊獻容為劉曜生下三個兒子：劉熙、劉襲和劉闡，后來劉熙還被立為太子。
不要以為劉曜是一個匈奴人，就是野蠻無禮的形象，事實上，劉曜是個漢化程度很高的貴族武士。
《晉書》是這樣描寫劉曜的：“身長九尺三寸，垂手過膝，生而眉白，目有赤光，須髯不過百余根，而皆長五尺。性拓落高亮，與眾不群。讀書志于廣覽，不精思章句，善屬文，工草隸。雄武過人，鐵厚一寸，射而洞之，于時號為神射。尤好兵書，略皆暗誦。”
這就是劉備（垂手過膝）+白眉大俠徐良（生而眉白）+關(guān)公（須髯長五尺）+房玄齡（工草隸）+李廣（號為神射）的集合體?。?/p>
羊獻容和劉曜相伴有10年左右的時間，最后三年被立為皇后。322年，她平靜死去，謚號獻文皇后。劉曜獨自一人，懷抱酒壇，口喊“獻容”，淚流滿面。七年后，酗酒成性的劉曜被石勒俘獲，隨后被殺害。
七
正是文前引用的這段對話，讓羊獻容背上了一個“漢奸”的罵名。
“妾生于高門，常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奉巾櫛以來，始知天下有丈夫耳”，她是真心愛上了身邊的這個異族男人。
的確，羊家從漢朝起就是儒學(xué)世家，司馬皇朝也是有尊嚴的，但是，當(dāng)個皇后都能當(dāng)出過山車的感覺，號稱文明的國度只會自相殘殺，“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貴為帝王，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禮教和尊嚴又有什么用呢？
就羊獻容而言，作為皇后獲得的尊貴、作為妻子擁有的愛情、作為母親感到的幸福，這一切都是劉曜給的。
真心愛上他，有什么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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