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航海時代的先驅(qū)，西班牙在近現(xiàn)代卻是一個相對和平的國家，戰(zhàn)爭中的中立政策似乎讓人開始忘記了這里是歐洲民風(fēng)最為粗曠火熱的地方，要不這里怎么會有斗牛這種血腥的傳統(tǒng)，又如何會有弗拉明戈這樣激情悲壯的歌舞。斗牛讓西班牙人喚起骨子里的野性，而有關(guān)斗牛最著名的地方莫過于塞維利亞，或許那傳唱世界的《卡門》著實幫了大忙。
塞維利亞皇家騎士斗牛場（Plaza de toros de la RealMaestranza）是西班牙斗牛士的圣殿，雖然規(guī)模不及馬德里的斗牛場弘大，但卻是歷史最悠久的斗牛場之一，在這里出演對于斗牛士來說就是成功的象征。然而對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游客來說，這里讓人魂牽夢繞之處也許還是這里作為《卡門》故事背景的光環(huán)。《卡門》讓人們記住了塞維利亞，記住了塞維利亞的斗牛場，也記住了弗拉明戈與斗牛相得益彰的激情出演。
這座黃白相間的斗牛場建于1749年，而投入使用則是幾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之后的百年間這里持續(xù)見證了斗牛士與公牛最血腥的巔峰對決。每年3月到10月，近百場斗牛表演中會有五百頭公牛被殺，而且每年也都會有斗牛士及助手不慎被公牛傷到。對于塞維利亞人來說，看斗牛的狂熱情緒就等同于馬德里人看足球一般，每周的斗牛比賽對于本地人來說就是一場節(jié)日，百年未變。
我早在兩個月前預(yù)定了本年度最后一場斗牛的票，在位置選擇上我毅然選擇了Sombra的前排昂貴的票。Sombra就是陰面的意思，全場大概只有1/3的區(qū)域是Sombra，其他陽面Sol的票普遍是Sombra的一半價錢。Sombra看臺的好處有兩個，第一是安達盧西亞的艷陽即使是在6，7點依然刺眼，就算是在不太熱的10月面朝太陽看比賽也是很難受的事情，因為你將很難看清場上的細節(jié)并且過不了多久就會曬到眼花。第二是面向陽光同樣也會讓斗牛士眼花繚亂，斗牛士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會在靠近Sombra的看臺附近活動，因此如果想拍照的話就一定要坐在順光的Sombra看臺上。
位置優(yōu)良的門票很早就會被買光，但網(wǎng)絡(luò)訂票需要西班牙身份證號作為取票憑證，幸好在西班牙的朋友幫忙才搞定了，之后他電郵給我訂單以及自己簽字的授權(quán)書以及身份證復(fù)印件。但到場后由于朋友看到斗牛場售票處前人擠人的盛況，他十分擔(dān)心我不能順利取到票（工作人員英文不好有時是很大問題），于是拿著訂單親子幫我擠進去取。想不到他動作如此的矯健，沒幾分鐘就擠了出來，說在取票的時候他拿著自己的授權(quán)和身份證復(fù)印件說來取票，票務(wù)人員看了看他然后看了看身份證上的照片說：“幫你買票的這哥們兒跟你長得可真像啊，你們倆一定是兄弟吧？”他頓感哭笑不得，不過為了少說幾句他回答說：“是啊，這是我孿生的兄弟！”也不知道售票員最后有沒有弄明白這倆根本就是同一個人，總之我順利拿到了票。
等我入場的時候想不到第一場斗牛已經(jīng)開始，盡管我買的票是幾乎最貴的，但面沉似水的壯漢保安還是不讓我們?nèi)雸?，示意必須要等這場結(jié)束之后才能就坐。介于現(xiàn)場喧鬧熱烈的氣氛，我是覺得走到幾米外的座位上本不會影響什么，也不知道是怕影響斗牛士還是怕影響到公牛，還是影響到別人觀看。說到這里要講一下在西班牙觀看任何比賽的感受，無論是看足球還是看斗牛，西班牙人的臨場表現(xiàn)都遠沒有我想象的那么激烈。所有人都老老實實的坐在自己座位上默默的看著場上的廝殺，只到精彩處會站起來歡呼一下，不過這種慶?？雌饋硪彩止?jié)制。
這場斗牛表演有三名斗牛士出場，其中最年輕的一位居然是個“替補”，場外的告示上寫著，一位斗牛士因為感冒而無法出場，因此這位仁兄臨時替補。除了替補的出現(xiàn)之外，其中最大牌的一名斗牛士在開頭和結(jié)尾獨斗兩場，不知道其他月份的斗牛是不是會這樣安排，也不知道這幾位斗牛士都是什么來頭，想必年度的最后一場應(yīng)該會是高手壓軸吧。
第二場斗牛就出了意外，而且情況極為罕見。從內(nèi)心來說，看斗牛難免會期待一些小意外，我覺得這種活動本來就是靠危險贏得人們的興趣，因此有這樣的動機也沒啥可內(nèi)疚的，不過這次的意外并不是斗牛士如何了，而是牛出了問題。這只從牛欄里沖出來的公牛身體極為結(jié)實，應(yīng)該是整場表演里最壯碩的一頭，而且它從剛一出欄就非常沖動暴怒，讓人覺得極有看到“意外”發(fā)生的可能性。它飛奔著沖向場地旁的助手，那氣勢讓人坐在看臺上都有些害怕，助手敏捷的躲到擋板后面。公牛轉(zhuǎn)頭沒有經(jīng)過絲毫的猶豫就又沖向了另外一名助手，就在它接近那位助手的一霎那，公牛前腿踏空，跌倒在場邊，并且頭部重重的撞在了擋板上，倒地后沒了動靜。
比起在場上與斗牛士廝殺后被殺掉，隨后發(fā)生的這些更表現(xiàn)出斗牛的殘酷。人們紛紛站起來探頭查看場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公牛則在徹底暈菜了半分鐘之后恢復(fù)了意識，開始拼命的掙扎。然而它始終無法爬起來繼續(xù)抗?fàn)帲鎸@種情況助手以及工作人員都頓感無奈，一時間也都不知道怎么做合適了。更有助手嘗試推牛的背部以及拉拽牛尾巴來幫助公牛站起來，但看起來公牛前腿應(yīng)該是骨折了，因此一直只是在無助的掙扎。
看到這種景象觀眾顯然是無法淡定了，也許有的人是覺得公牛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了，也有的人覺得這種情況讓斗牛士很沒面子，總之看臺上唏噓一片。事實證明只要踏進斗牛場的公牛都只有死路一條，不管它到底表現(xiàn)如何。人們并沒有因為公牛已經(jīng)殘廢而心慈手軟，一名綠衣助手手持短劍小心的湊上去，對準(zhǔn)頭部給予了致命一擊。身軀龐大的公牛在短劍扎中要害后迅速死去，其實所有公牛最終咽氣都是助手最后的這輕輕一扎，只不過這頭不幸的牛連斗牛士長什么樣子都沒有看到就被助手結(jié)束了生命，想來讓人感覺心里有些不太舒服。驢車拖著莫名死去的公牛尸體出場，表演恢復(fù)到正常軌道上來，我也才好好的看上一場完整的斗牛表演。
公牛出場時大多會覺得很茫然，周圍的掌聲和驟然亮起的日光會讓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時會先讓三名斗牛士助手挑逗起公牛的怒氣，來展示公牛的速度和力量，幾次直線沖刺無果后公牛算是熱身完畢。這個時候斗牛士往往會出場與公牛糾纏幾個回合找找手感，隨后輪到長矛騎士出場，也許乍看之下會覺得騎士一身武裝到牙齒的甲胄有些夸張，但實際上長矛手受傷的幾率并不比斗牛士低。公牛往往會從二十米開外的地方?jīng)_刺直撞長矛手的馬匹，因此他們需要保持側(cè)身面對公牛的姿勢并且予以迎頭重擊（這種重擊是雙方均要承受的），長矛的矛尖會有十多厘米刺入公牛肩部，而馬匹往往也會被強大的沖擊力撞得四腳離地，若不是馬的眼睛被完全遮住，恐怕早就被公牛的氣勢嚇得落荒而逃了。在長矛兩次扎進公牛肩頭后，它會被徹底激怒，只要看到活動的物體，它就會絲毫不顧身上噴涌的鮮血而奮不顧身的沖上去。
下面的步驟有可能由斗牛士助手或本人來完成，大牌斗牛士往往會親自上陣，用幾近夸張的表演動作完成我認(rèn)為斗牛表演中這個最危險的環(huán)節(jié)。他們會雙手高舉帶有長溝的花鏢引誘公牛沖上來，也會主動沖向公牛，在即將被牛頂?shù)降囊凰查g扭身與牛角擦肩而過，同時將花鏢插到牛背上?；ㄧS上面的倒鉤會深刺在牛皮膚之下，而木制的鏢桿則垂在外面來回晃蕩，可以想到這種設(shè)計對于公牛來說十分險惡，之后它每跑一步都會伴隨著皮肉撕扯的巨大痛苦。
至此為止大概已經(jīng)折騰了15分鐘左右，公牛大量失血，精神體力均已被消磨了很多，然而強烈的求生本能還在支撐著他繼續(xù)沖撞，而此時養(yǎng)精蓄銳多時的斗牛士才重新正式出場接管后面的表演。不得不說，身著傳統(tǒng)斗牛士緊身衣的斗牛士看起來極為帥氣，盡管西班牙人身材并不很高，但斗牛士舉手投足做出的傲嬌姿態(tài)充滿了強者的自信。
斗牛士在西班牙社會中擁有極高的聲譽和尊敬，西班牙人把他們看作是力量、勇敢與優(yōu)雅、紳士的象征，同時也是西班牙人性格的象征，但我個人并不認(rèn)為斗牛士和公牛的廝殺是一場公平的對決。公牛擁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它們是嚴(yán)重的弱視線與色盲，并且對于靜態(tài)的物體完全沒有能力分辨。斗牛士正是對這個劣勢加以利用，讓公牛把抖動的紅色斗篷當(dāng)作傷害自己的對手，而對保持身體固定姿態(tài)的斗牛士本人熟視無睹，于是公牛就會一直追著斗篷跑。那些斗牛士被公牛刺傷的情況有的是斗牛士站姿及手腳配合不當(dāng)導(dǎo)致，另外一種情況就是斗牛士身體的動作太大，成為了公牛攻擊的目標(biāo)。因此我覺得人類的這種行為誠然是種了解并利用大自然的能力體現(xiàn)，但也有一種隱隱的自欺欺人與虛偽感覺。
斗牛士近距離與公牛纏斗在一起，盡管公牛早已如強弩之末，但近距離的沖頂依然讓人覺得威力十足，可嘆的是它們永遠都只是追著那塊斗牛士手中的紅布，一次次的從斗牛士身邊咫尺之距擦過，最終難逃一死。
我覺得斗牛士真正的高超技巧在于他不僅要保證自己不被公牛頂?shù)剑窃诤涟l(fā)不傷的同時時刻保持傲嬌與高雅的姿態(tài)。他們必須昂首挺胸，像儀仗隊士兵那樣用最挺拔的身姿完成每個動作，要保持神情自若，眼神里充滿了對公牛的勝利者姿態(tài)（當(dāng)然公牛是感受不到任何斗牛士的表情和姿態(tài)的）。西班牙本土看慣斗牛的觀眾標(biāo)準(zhǔn)往往也都比較苛刻，如果斗牛士很狼狽，那即使成功將公牛置于死地也無法贏來尊重和掌聲。他們需要敢于鎮(zhèn)定的將手抵在暴怒的公牛犄角上讓它停下，要敢于近距離背對著公牛從容走開向觀眾致意，這份勇敢也確實不是什么人都能具備的。
另外經(jīng)歷幾百年的傳承，斗牛已經(jīng)形成了今天這樣富于觀賞性的面貌，因此一名真正牛叉的斗牛士還需要具備出色的表演與調(diào)動觀眾能力，更要故意創(chuàng)造危險鏡頭，當(dāng)然這必須是非常厲害的斗牛士才能做到的。例如這場表演的大牌斗牛士，在面對最后一頭公牛時極盡自己的努力來創(chuàng)造更驚險的效果。他首先在跪地祈禱后直接跪迎剛出欄公牛的沖刺，他在最后一剎那翻身躍起，與公牛的利角和承載龐大身軀重量的蹄子僅僅是一線之隔，讓人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隨后他親自完成花鏢動作時不慎摔倒，又一次在牛蹄下敏捷的閃過，迅速跑開。這個事件我感覺應(yīng)該是他故意而為，因為他明顯是專門挑選了一個靠擋板很近的地方摔倒，而且也并不是被什么東西絆倒的，而是身體突然失去重心而倒下。不過不管他是不是存心作秀，每個驚險的場面都會迎來觀眾不絕于耳的驚呼，仿佛所有人都附體在了斗牛士身上，共同面對著可怕的公牛。
斗牛士和公牛鏖戰(zhàn)數(shù)十個回合，場面隨著公牛的力竭而開始毫無懸念，在公牛累趴下之前，斗牛士會給予致命一擊結(jié)束自己的演出。他會在距離牛頭兩三米的地方停下，凝視著公牛的眼睛，舉起手中專門為了殺牛而換上的利刃，在公牛沖過來的一瞬間迎面插入公牛脊背以刺穿心臟，整個長劍的劍刃都會插入公牛體內(nèi)，只剩下劍柄還露在外面。
斗牛士技術(shù)的優(yōu)劣在這最后一擊上有著最直觀的分別，之前提到的那位替補年輕斗牛士就在這最后環(huán)節(jié)上不慎連連失誤，連著3劍都沒有刺準(zhǔn)部位，更有一次劍被彈飛到地上。面對觀眾的驚呼與噓聲，年輕的斗牛士迅速收拾精神，第4劍一蹴而就。雖然成功把劍刺入了公牛體內(nèi)，但牛并沒有迅速倒下，而是呆站在那里幾秒后開始口吐鮮血，然后慢慢的臥到地上動彈不得。這種結(jié)果也是斗牛士功夫不到家的表現(xiàn)，嚴(yán)格來說，能保證一劍刺死公牛的斗牛士極少，因為運動中很難透過公牛壯碩的身體準(zhǔn)確扎中它的心臟，大部分時候都會刺穿牛的肺部而導(dǎo)致大出血。相比較來說，那位大牌斗牛士一劍之下，那頭公牛未經(jīng)吐血而頃刻躺到，應(yīng)該就是刺的比較準(zhǔn)的結(jié)果。而不管如何，最后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位綠衣助手手持短劍出場終結(jié)公牛的生命。
公牛斃命后，驢子牽引的小車出現(xiàn)，拖拽著公牛尸體在斗牛場里繞場一周，兩個工作人員跑在車后拼命的用鞭子抽打地面，發(fā)出啪啪的聲響。這時不難發(fā)現(xiàn)，在斗牛場里都有那兩道紅色圓圈印記居然是由死去還流血不止的公牛拖行在地上染成的，心里不禁有種五味雜陳的感覺。
最后一場結(jié)束時天色已晚，斗牛士高傲的環(huán)視著斗牛場，在這一刻似乎西班牙的所有驕傲都聚集在了這個斗牛場中。然而對我來說，這場表演的真正主角應(yīng)該是公牛而非斗牛士，加上騎兵和助手，6，7個人輪番上陣把公牛纏斗致死在今天的普世價值下看來實在不算是什么特別值得夸耀的事情，然而公牛則從一出場就獨自面對著這本不公平的游戲規(guī)則，雖然難逃一死但一直奮戰(zhàn)到最后一秒。想想如果公牛沒有視力的缺陷，或者干脆是種食肉動物，估計也就不會有斗牛表演與斗牛士的存在了吧。
如今在世界輿論和人們價值觀改變的背景下，斗牛面臨著巨大的道德和動物保護方面的壓力，這種壓力已經(jīng)導(dǎo)致馬德里和巴塞羅那兩座大都市都放棄了斗牛習(xí)俗，安達盧西亞成為了西班牙斗牛運動最核心的地區(qū)。雖然我認(rèn)為這些公牛遭受的殺戮方式遠非人道可言，觀賽之中我也頗為同情這些無辜的動物，但想想本就做為人類主要肉食的那些牛也并沒有幸運到哪里去，我就不要吃著牛排再喊著抵制斗牛了吧？對此問題中立來看也許是比較合適的。因為做為足以代表一個民族的一項文化遺產(chǎn)，還是不要徹底滅絕了的好，減少一些或許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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